暮色四合,海水翻涌不息,浪花拍打着礁石,琅岐岛笼罩在一片金色的微光中,看似静谧安宁,风里却飘荡着一股浓烈的血腥味。
遍体鳞伤的少年被吊在半空中,凌厉的长鞭如狂风骤雨般向他袭去,一下又一下,抽得他身上皮开肉绽,鲜血淋漓。
“够了,住手,不要再打了,住手!”
辛鹤被那两个宫装婢女死死按住,看着半空中遭受鞭笞的骆青遥,泪流不止,一颗心几乎疼得无法呼吸,她嘶哑着声音,向钟离越苦苦哀求道:“你放过他,求求你放过他,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钟离越却对她的哀求充耳不闻,只是依旧狠狠挥舞着手中血淋淋的长鞭,丝毫没有停歇下来的意思。
骆青遥惨白着脸,一身触目惊心的鞭痕,只觉疼得快要死过去一般,他如今才知道,当日大考闹事,鲁行章当众鞭笞他时,其实根本没有用多大力道,相较起今日这场疾风暴雨似的鞭笞,那简直可称得上“温柔”了。
血珠飞溅间,他全身上下都是钻心的疼痛,意识都开始渐渐恍惚起来,好像曾经做过的梦境都浮现眼前,青山绿水,景致秀丽,爹娘带着幼时的他在湖上泛舟,衣袂随风扬起,天地悠悠,不胜缱绻。
只是这一回,一如那梦境一般,迷雾渐起,他被留在了岸边,爹娘却乘舟而去,身影越来越远……
“爹,娘,别走,瑶瑶好疼啊……”
少年发白的双唇,在阳光下痛苦呢喃着,从前最反感的那个称呼,此刻竟万般希望能在耳边响起,因为那就代表着,他能见到爹娘,见到外公外婆,见到干爹义父还有小姬叔叔他们了,就能够离开这里回家了。
他不怕死,只怕死之前,都无法见到至亲家人一眼。
“别打了,住手,求求你放过他,一切都是我的错……”
辛鹤嘶声泪流,拼命挣扎着,夕阳中那道手持长鞭的身影却不为所动,直到远处奔来一位老者,他手中捧着一方木匣,欣喜若狂的声音回荡在长风中——
“主子,回来了,他们又新送回来了两张地图!”
血淋淋的鞭子扔在了地上,半空中的骆青遥长睫颤动着,总算有了一丝喘口气的机会。
打开的木匣里,金色的夕阳照在那两面光滑的羊皮地图上,钟离越按捺住呼吸,沾满血污的一只手,慢慢地拿起了那两张得来不易的地图。
他脸上还溅到了许多血珠,却一点也不抹去,就那样在夕阳中泛着血光,衬得他一张脸多了几分凛冽杀气,十足像一个从无间地狱里走出来的鬼面杀神。
“八张了。”海水翻涌不息,钟离越站在猎猎大风中,喃喃自语着:“已经有八张了,一切都近在眼前了……”
“是啊,主子,只要再找回最后的两张,那海底墓的地图便能够完整拼出来!”白翁跪在地上,抬头间,亦是激动万分:“马上就能开启那阴兵鬼阵,助主子完成山河大业了,童鹿复国在望了!”
钟离越冰冷诡魅的脸上,在夕阳中终于浮现出一丝淡淡的笑意,他仰起头,望向半空中吊着的骆青遥,语气似一条阴寒的毒蛇般,慢慢吐出三个字:“换鞭子。”
这场酷刑好似永远望不见尽头了,先前一番抽打骆青遥,用的还只是普通长鞭,这回换来的鞭子可就骇人许多,上面挂满了锋利的倒钩,还用烈火烧得红通通的,一鞭子抽下去,恐怕不止皮开肉绽,连骨头都要被搅碎了。
“一共集齐了八面地图,你便挨上八下吧,放心,总会留着你一条命,等到中秋之夜祭天的。”
钟离越握紧那可怖的长鞭,仰头望着半空中的骆青遥,冷冷一笑,双眸迸发出兴奋嗜血的精光。
“不,不要!”辛鹤脸色煞白,遍体生寒,吓得眼神都彻底变了,不知哪来的力气,猛地挣开了那两个宫装婢女,跌跪在地,爬过去抱住钟离越的腿,身子颤抖得厉害,摇头道:“不,不要,求求你了,放过他……”
钟离越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地上的辛鹤,面无表情,只是目光冰冷,忽然幽幽说了一句:“阿鸢和阿萝给你送去的嫁衣,你为什么不肯试穿?”
辛鹤一激灵,抬头赶忙道:“我穿,我现在就穿,我立刻穿给你看!”
那身灿若晚霞,美丽无比的嫁衣很快就被送了过来,辛鹤顾不上许多,将脸上的泪水一把抹去,拿起那托盘上的嫁衣,立刻慌忙地就往身上套去。
骆青遥在半空中望着这一幕,心痛如绞,泪水模糊了视线:“不,小鸟,不要穿,不要为他穿上嫁衣……”
他身上挨上千百鞭的痛楚,也比不上眼睁睁看着心爱之人为了他,穿上这身讽刺无比的嫁衣,这比叫他立时死去还要痛苦百倍!
残阳如血,大风猎猎,那身凄艳绝美的嫁衣,如一团烈火般燃尽了漫天云霞。
辛鹤背脊挺立在大风中,身影伶仃单薄,却咬牙忍泪,对着身前的钟离越展颜一笑,美艳若花,极尽温柔。
“好不好看,小越哥哥?”
长风拂过她裙角发梢,她就这样站在金色的夕阳中,眉目楚楚,乖巧动人的模样似乎又回到了从前,回到了那些年与石室中被囚的少年朝夕相伴,一声声叫着他“小越哥哥”的温柔岁月。
钟离越站在晚风中,一时看痴了。
即便知道这是她的伪装,是她为了另一个男人的虚情假意,在这温柔可人的表象下,藏着对他深深入骨的恨意,可他还是没办法抗拒,还是无可抑制地……沉浸在了这场稍纵即逝的缥缈梦境中。
就当他自欺欺人吧,就让他梦里多骗自己一会儿,嘘,谁也别来打扰,谁也不要叫醒他,如同从前梦见祖母还陪在他身边,没有离去时一样,他只希望这场梦境长一点,再长一点。
海风飒飒,天地萧萧,霞光万丈,所有绵长无比的情意尽数揉在了这一眼之中。
钟离越痴迷地望着眼前那身如火嫁衣,一步一步,慢慢走上前,伸出手,终于将他的新娘揽入了怀中。
她身子一僵,却没有动弹,他刻意忽视这一切,只是背对着众人,眸中的一滴泪水终于坠落下来,打湿了她的肩头。
霞光照在他紧闭的眉目上,他双手颤动着,紧紧抱着她,似乎害怕一松开,她就像梦里的祖母一样,消散在云烟之中。
“辛鹤,我们从头来过,好不好?”
那些藏在心底最深处的害怕与痛楚终于释放出来,他卸下了冰冷与残酷的面具,在她耳边卑微哀求着。
“我不会再骗你,不会再伤害你,你陪在我身边,永远都不要离开我,不要将我独自扔下,可以吗?”
他像个无家可归的孩子一般,泪水滑过苍白的面容,漫天霞光中,他抱着那身如火嫁衣,凄楚的声音一字一句在她耳边响起——
“求求你,别再装了,我们从头来过,你对我好一点,别再恨我怪我,你可不可以真的……真的爱上我?”
斜阳西沉,金色的薄光笼罩着盛都城,码头上人来人往,一片忙碌。
这里是盛都最大的一处码头,古潼码头,无数船舶停靠在水面上,一片波光粼粼间,只等装载完货物,就扬帆起航,通向外面的海域。
几道身影坐在酒楼二层的窗边,望着码头上忙碌的场景,若有所思间,一袭白衣在风中笑道:
“几处城门都严加盘查,一只有嫌疑的苍蝇都没逮到,原来绕来绕去,这帮人走的是水路,还打着商船的幌子,当真是我们失算了,应该一早就该想到的。”
他们一边在等着苏萤的同党来劫狱,一边暗中让官府在皇城里搜寻,城门各处也是严加盘查,既然那些探子要从皇城撤退,回到琅岐岛上,那么总该有些动作才对。
可他们却没有找到跟苏萤同党有关的任何蛛丝马迹,城门那里固若铁桶,守得滴水不漏,可其实他们的方向一开始就错了,城门守得再严也没用,这帮人走的是水路,他们应该从海口码头这些地方下手才对。
这回还好杭如雪及时赶回,在盛都城外救回了那帮孩子,还从他们嘴中得知了那个“月亮神”的特殊标记。
当下马不停蹄,杭如雪立刻回到盛都找到了骆秋迟与付远之,他们三人一刻也不敢耽误,直接来到了这处最大的码头调查。
付远之已经让属下去查找了,此刻酒楼窗边,三人在静静等待着结果。
相较起杭如雪与付远之的紧张神色,骆秋迟就要气定神闲许多了,他白衣一拂,眉眼含笑,拿起桌上的酒壶,替三人面前都斟满了醇酒。
“杭大姑娘,你好不容易回来一趟,本要替你接风洗尘,却委屈你在这间小小酒楼里对付一顿了,还只有我们两个粗野男人作陪,冷冷清清的,你不介意吧?”
他端起酒杯,在霞光中笑得无赖,却是有意想让杭如雪紧绷的心弦放松下来。
那一身银袍铠甲的年轻将军,风尘仆仆地赶回来,此刻连战袍都来不及换下,坐在窗边的夕阳中,望着眼前那张笑意无赖的面孔,摇摇头,吐出了四个字:“死性不改。”
他也端起了酒杯,与那身白衣在半空中一碰,唇角微扬间,故作不满道:“真这么有诚意,怎不把你手里这小小酒杯,换成一个海碗来与我痛饮?当年在军营里,你不是很能喝的嘛,难不成是阿隽管得太严了?”
“这你可冤枉我媳妇了。”骆秋迟微眯了双眸,笑眼弯弯道:“我这还不是看你嘴巴生得小,怕用海碗兜不住嘛,特意在迁就你呢,你怎么还不领情啊,杭大姑娘?”
“去你的!”杭如雪脸上一红,衬得面皮更加白嫩了,这几年行军打仗,好似没在他身上留下什么痕迹来,他还是记忆里那个容易害羞,经不得逗的少年将军。
骆秋迟忍俊不禁,正拍桌大笑间,几个身着便服的侍卫匆匆上楼,头上汗水都顾不上擦,快步走到付远之面前,施礼禀告道:
“大人,有结果了,都查清楚了!”
霞光漫天,晚风轻拂,酒楼一整层都被付远之他们包了下来,楼梯处还守着两列侍卫,一丁点风声都走漏不出去。
“一共有四艘刻有‘月亮神’标记的船,都装了满满的货物,瓷器丝绸、玛瑙玉石、药物香料,应有尽有,据说是邻边小国乌祢的商船,来大梁做生意,有海上通行令,明面上查不出任何问题。”
“乌祢国的商船?”
付远之眉心一蹙,忽然将手中折扇一打,摇头笑道:“有意思,借了个乌祢的壳子,正大光明来这大梁做生意,与我们海上通商,交易往来,这帮人倒是又机警又聪明啊。”
酒桌前的杭如雪也点点头道:“的确谨慎,若不是阿宛那几个孩子发现了他们的标记,只怕还当真揪不出这帮人。”
付远之望向自己的属下,沉声道:“没有打草惊蛇吧?”
“大人放心,属下们行事谨慎,都是直接找了这古潼码头的老掌事过来问话,让他看了那图案标记,才通过各方详细打听而来。”
“那老掌事嘴巴严吗?”
“他知道分寸的,大人放心,我们叮嘱他千万莫声张,他是拿朝廷俸禄的,自然知道个中厉害,嘴巴不会泄露半点的,更不会惊动那几艘船上的人。”
“好,那他们的货船什么时候出发?”
“禀告大人,就在今夜。”
“今夜?”付远之手中折扇一顿,有些始料未及,扭头看向了酒桌前的骆秋迟与杭如雪。
那身白衣却扬起唇角,面不改色,又为自己满上一杯酒,仰头一饮而尽,这才将酒杯在桌上重重一顿,眸中精光迸射,衣袂随风飞扬,周身匪气四溢。
“很好,我们等的那帮家伙,终于要来了,今夜就陪他们好好演场戏,痛痛快快玩一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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