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鹿不灭,千秋万世!吾皇在上,一统山河!”
粲然的烟花之下,海风拂过众人衣袂发梢,无数灼灼目光的注视下,钟离越挽着辛鹤的手,在狂热的高呼中,走过了一条洒满鲜花,红绸铺就的道路,长路尽头,就是那个金光耀耀的王座与凤座。
烈烈夜风间,钟离越心潮起伏,眸中精光迸射,这一天,他终于等到了。
骆秋迟与裴云朔几人混在人群中,却是望着那身大红嫁衣的皇后,即便做足了心理准备,也仍是难以置信,震惊不已,姬宛禾的一声“小鸟”差点就要脱口而出,还好她死死捂住了嘴,这才将纷乱的心跳按捺下去。
绚丽灿烂的烟花下,辛鹤一袭盛装,风姿绝美,墨色透亮的长发高高绾起,衣袂随风飞扬,周身光芒四射般,高贵又从容,令人不敢逼视。
她唇角微微勾起,目光定定望着前方,站在钟离越身旁,脸上明明带着端庄得体的笑容,那笑意却不达眼底,整个人更像是戴了一张冷冰冰的面具般。
谁也不会看见,她心中深藏的那抹杀意寒光。
在苏萤的暗中相助下,她连饮数日百果酒,如今内力已经完全恢复了,莫说钟离越,就连她自己,都在无尽隐忍中期盼着这一天,能够拉着魔鬼一道同归于尽。
她头上那支簪子在月下熠熠生辉,乃她亲自挑选,配着她一身光华夺目的大红嫁衣,为她平添了几分凛冽而不可侵犯的气质。
那是大婚前,钟离越为了讨她欢心,一掷千金,从各处搜罗来了最华丽贵重的首饰供她挑选,光发簪就有上百种,她却一眼就相中了如今头上这根,原因无他,只因为两个字——
锋利。
这发簪的簪身细长而锋利,据说就是用岛上某种珍稀矿石打磨而成,周身还散发着幽蓝的光芒,美丽中又带着一丝神秘高贵的味道。
不仅辛鹤,钟离越也很喜欢这支发簪,还为其取了个名字,叫作,夙愿。
一路走来,他忍受百般欺辱,尝尽艰辛苦楚,如今终于登上皇位,迎娶了心爱之人,那海底墓也即将开启,童鹿复国在望,他可不就是夙愿得偿了吗?
月亮神照拂着琅岐岛,今夜的海风中似乎都带着些许温柔,钟离越俊秀的一张脸神采飞扬,许久都没有露出这样的笑容了,自从祖母离世后,他被关在昏暗冰冷的石室里,每一个中秋都是孑然一人,清冷孤寂,除了辛鹤后来会偷偷给他送月饼外,他的世界里没有一丝光明。
而今夜,月亮神在上,他身边有所爱之人,周围有忠心子民,前方有巍巍皇座,那一方家乡故土再也不会遥远了,童鹿的山河将由他亲手夺回,父亲的亡魂再也不用凄凉地飘荡在海上了。
“祖母,您看见了吗?我做到了,我很快就能光复童鹿,将一切夙愿彻底实现……”
年轻的天子心潮澎湃间,却恐怕做梦也想不到,他身旁的皇后,正打算在今夜,用他命名的这支“夙愿”,这支美丽又神秘的“夙愿”,要了他的性命,打碎他所有的美梦!
为了这一天,辛鹤也已在心中演练过无数遍了,她会不惜任何代价拉上他同归于尽!
当祭天仪式开始,侍卫要点燃祭台下堆起的柴木时,她就会拔下头上这支尖利的发簪,抵住钟离越的喉咙,逼着他放了骆青遥,还有被关在地下石室中那三人,她的父亲、姑姑,以及杜聿寒,她要亲眼看着他们乘船而去,平安逃离琅岐岛后,再将身旁的魔拉入地狱!
谁也阻止不了她,她早已将自己的性命置之度外了,那个与骆青遥海阔天空,携手江湖的约定,恐怕今生是实现不了了,她只希望,日后能有另一个好姑娘陪在骆青遥身边,与他一道游历四方,看遍四时风景,吃遍天下美食,白头偕老,恩爱不离。
想到这,辛鹤不由暗自握紧了手心,红唇扬起的那抹笑意愈加深了。
所有岛民欣喜若狂的高呼中,钟离越终于登上了王位,在他座下两旁,还分别坐着两位老者,那正是那多年来暗中辅佐他,在岛上为他谋划夺权,最后成功推翻辛家统治,功不可没的两位长老,也是“流云十君子”中仅剩的两位——
吕老二,吕启德,以及白老四,白清砚。
他们一路走来,如履薄冰,殚精竭力,诸多不易,可谓是血泪交织,如今终于算是得见光明了。
他们两位,忠心耿耿,当得上新皇的“开朝元勋”,自然要被奉为上座,伴在君主左右。
在他们旁边,也是十分重要的席位上,苏萤以“左祭司”的身份端坐其间,亦无比尊贵,但她却……有些心不在焉。
她今夜不再是一身冷肃的黑衣,而是穿了一袭杏黄色的长裙,墨发如云,唇色水红,脸上那抹浅浅的月神图腾也散发着动人的光芒,叫她浑身上下都透着清隽秀美,竟与周遭格格不入,当真应了钟离越那句话,不再属于这个地方。
可事实上,苏萤并不想背叛主子,背叛故国,她暗中相助骆秋迟他们,只是希望骆青遥能够被救走,不要无辜丧命于此。
今夜无论如何,她都无法置身事外,冷眼旁观,注定要……做一回童鹿的“罪人”了。
苏萤抬起头,望着天边那轮皎洁的明月,长睫微颤间,深吸了口气,月亮神在上,她所做的这一切,应该……是对的吧?
夜风拂过苏萤的长发,她不时扭头望向人群中,捕捉着那几道混在其中的身影,暗自祈祷一切顺利。
月下一阵笙歌曼舞,热闹非凡的庆贺后,万众瞩目间,夜空下终于传来一声高喝:
“祭天仪式开始——”
所有人心神为之一振,望向风中那处高高的祭台,激动莫名,这是今夜的一场“重头戏”,将要用活人的血肉之躯来献祭月亮神。
无数目光注视下,那祭台两旁的侍卫伸出手,将罩住祭台的红布奋力扯开,一瞬间,绑在架上的那个少年现身月下,彻底露在了众人视线中。
“瑶瑶!”
人群里,骆秋迟衣袂飞扬,瞳孔骤缩,在心中一声喊出了这个久违的称呼。
全场都沸腾起来,王座上的钟离越也是双眸一亮,带着一股嗜血的兴奋之意,他旁边的辛鹤却紧紧盯着祭台上那道身影,死死咬住牙关,不让自己的表情有任何松动。
猎猎夜风中,裴云朔几人混在人群里,望着祭台上被捆绑住,遍体鳞伤的骆青遥,眼眶却是同时一热,暗中紧紧握住了双手。
祭台下方堆满了柴木,两旁的侍卫手中高举着火把,只等钟离越一声令下,就点燃这“供品”,献祭月亮神。
骆秋迟发丝飞扬,目光不再望向祭台上的骆青遥,而是埋下头,用尽全力地吹起了手中的骨哨。
他心头狂跳不止,已经许多年没有这样紧张过了,来得及,一定来得及!
王座上的钟离越望着夜风中祭台上的那道身影,唇边慢慢浮现出了一丝残忍的笑意,他抬起手,扬声道:“点火!”
那两旁举着火把的侍卫,点头上前,所有岛民都兴奋望向祭台,苏萤忍不住站了起来,辛鹤藏在袖中的一只手也已蓄势待发。
海风呼啸,却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人群里陡然飞出了一物,带着强劲的内力,击落了侍卫手中的火把——
众人一片哗然,不可置信,那凌空飞出的一物,竟然一只尚未吃完的鸡腿!
场上惊愕混乱间,月下却霍然响起了一个男子的声音,带着三分匪气,七分杀意:“谁敢伤我儿一根汗毛?”
一道俊挺高大的身影掠飞而出,祭台上的骆青遥抬起头,看向半空中那双熟悉万分的眼眸,身子一震,难以置信,犹如在梦中一般!
星月下,尽管那道身影装束古怪,披头散发,脸上还勾勒着月亮神的图腾印记,但骆青遥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他发白的双唇颤动着,隐忍了多时的情绪终于似潮水般倾泻而出,眼前水雾弥漫,瞬间模糊了视线——
“爹!”
漫天繁星,波涛汹涌的大海上,夜风猎猎,鹿行云站在船头,目光炯炯,抱着自己的琴,衣袍翻飞间,直朝那月下的岛屿而去。
他身后是大片浩浩荡荡的战船,破军楼、柳明山庄、杭家军……还有那率领朝廷兵马,毅然决然前来的当朝丞相,付远之。
他站立船头,青衫飞扬,遥望前方星罗密布的岛屿,心潮激荡难平:“青遥,义父来了……”
除却心系骆青遥的安危外,付远之此行,也是为了另一个人。
遥遥天无柱,流漂萍无根。孑然如萤火,来世报郎恩。
他眼前浮现出那道清隽纤秀的身影,微弱的萤火之光,却将他的心扉彻底照亮,他原以为这一生也不会再为任何女子泛起涟漪了,可到底老天眷顾,他遇上了想要细心呵护,携手白头的姑娘。
他要找到她,告诉她,不要来世,他许她今生,他们今生便要相守在一起,再也不分离。
月光皎皎,无数艘船乘风破浪,驶向前方那一片岛屿,鹿行云怀中抱琴,那琴弦在萧萧海风中颤动得越来越厉害,鹿行云屏气凝神,悉心感应着那骨哨声响传来的方向。
忽然之间,他眼眸一亮,抬袖一指,雄厚的声音回荡在海面上:“在那里,是那一座岛!”
夜风飒飒,杀意凛冽。
一柄铁钩从袖中探出,寒光毕现,猝不及防地击飞了祭台前几个侍卫,鲜血四溅中,喻剪夏紧跟着哥哥,几把赤红的毒针握紧在她纤细白皙的指间,她长裙翻飞,手中毒针陡然射出,素来柔弱秀美的脸上,竟带着一股从未有过的狠劲。
姬宛禾摸出怀里的几枚霹雳丸,将围攻上来的一片侍卫炸飞出去,浓烈呛鼻的烟雾中,陶泠西与她默契配合,机关精巧的暗器匣如狂风疾雨,猛烈扫射出去,周遭侍卫惨叫连连,应声倒下。
骆秋迟也在月下踏风而来,踹飞了几个侍卫,三两步掠至那祭台上,用匕首将那绳索一割,扶住了身子踉跄,遍体鳞伤的骆青遥。
“瑶瑶,爹来了!”
几个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生生造出了千军万马的架势,在短短片刻间,就将祭台上的骆青遥救了下来,叫整个琅岐岛上乱作了一团。
“你们,你们是从哪冒出的一帮人?怎么混上岛的?”
白翁霍然站起,怒喝之间,又有大片侍卫涌上,将祭台前的一行人团团包围住。
姬宛禾带来的霹雳丸用完了,陶泠西握着那暗器匣,匣中箭矢也所剩不多,他们虽然在这祭天仪式上杀了个出其不意,却终究人单力薄,在重重包围中退无可退了。
夜风猎猎,辛鹤坐在钟离越身旁,不敢相信地望着眼前这一幕,呼吸急促间,钟离越却将她的手紧紧一按,眸中精光迸射:
“皇后在激动什么?你莫不会以为,就这样区区几个贼子,便能将你的情郎救走,搅得我琅岐岛上天翻地覆吧?”
他看向月下,祭台前被重重包围的那几道身影,阴冷的声音从齿缝间溢出:“给朕杀了他们,献祭月亮神,一个都不要留!”
白翁点头接令,大手一挥,那帮侍卫立刻摸出特制的鬼笛,朝骆秋迟他们吹出阵阵迷香,月下又响起了那诡魅至极的笛音。
“又来这招?有完没完啊?”
骆秋迟把手里的骨哨抛给姬宛禾,“阿宛,你也吹,一刻不停地吹,这里发生什么都别管,骆叔叔在这挡着呢!”
他与裴云朔迎上前,衣袂翻飞间,出手夺笛,内力武功竟没有丝毫凝滞,完全未受到那迷香与诡魅的笛音影响!
“怎么,怎么会?”白翁陡然瞪大了双眸,望着这一幕不可置信:“不可能,绝不可能的!除非是……”
除非是有人提前给他们服下了迷香的解药,才能叫他们毫不中招!
对了,岛上当然是出了叛徒,否则他们这帮人是怎么神不知鬼不觉混进来的?!
白翁恨得咬牙切齿,再不多想,纵身飞起,狠狠一掌击向祭台前的骆秋迟。
骆秋迟一抬头,白翁的一掌来势汹汹,他避无可避,只能提起内力,生生迎上——
这一掌功力深厚,两人衣袍皆鼓动翻飞,周围的侍卫都震退数步,骆秋迟正面相迎间,有些难以置信,这老者的武功竟然高到了这般骇人的地步!
他五脏六腑在一瞬间受到强烈的冲击,如被人狠狠揪住了般,一口鲜血再忍不住,喷涌而出,身后的骆青遥脸色大变,嘶声喊道:“爹!”
“骆叔叔!”裴云朔几人也是瞳孔骤缩,姬宛禾更是就要放下手中的骨哨,骆秋迟却抬手将唇边鲜血狠狠一抹,猛地一声喝道:“继续吹,不要停!”
白翁稳稳落在地上,眸光扫过骆秋迟几人,面色狠毒道:“你们这帮奸贼,即使岛上出了叛徒,老夫也绝不会叫你们逃脱,你们速速受死吧!”
他说话间,衣袍烈烈鼓动,眼见又要击出一掌,人群里却有一道身影飞掠而出,挡在了骆秋迟身前。
“白叔手下留情!”
月下霍然现身,在白翁跟前下跪求情之人,正是钟离越亲自加封,无比信任,在岛上地位尊贵的左祭司,苏萤。
王座上的钟离越脸色陡变,不敢置信:“竟是——”
这琅岐岛上的叛徒,竟然是左祭司,苏萤!
夜风中,白翁也是身子一震,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眸,他做梦也想不到背叛他们的人会是苏萤!
苏萤曾是他一手培养出来的,最为得意的一个“风哨子”,也是他一力推举她,才让她当上了左祭司,这么多年来,他早将苏萤视为自己最亲近的弟子,怎么也想不到她会是那个背叛的人!
苏萤跪在月下,衣裙随风飞扬,仰头间双眸波光闪烁:“白叔!求求你,放过他们吧,他们都是无辜的!”
白翁望着她,骤然握紧了双手,咬牙喝道:“滚开,你这个叛徒,竟敢做出这样的事情!背叛陛下,背叛童鹿,你不配再叫我一声白叔!”
他话音才落,那吕启德已经一声惊呼:“陛下!”
众人回首望去,王座之上,皇后手中尖锐的长簪,已经抵在了钟离越的脖颈处。
她站在月下,夜风拂过她身上那袭大红的嫁衣,那张绝美的面容上带着一丝狠绝,冷冰冰的声音飘荡在风中——
“放了他们,否则,钟离皇室断于今夜,童鹿复国无望,你们再也不会有所谓的‘陛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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