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东玦是个很严肃的人,严肃到近乎刻板,很少会用这种轻浮的语调说话,苏瑕扶着车门微微怔愣,上一次听到他用这样的语调说话,还是他们没离婚的时候,那次他也是应酬喝多了酒,虽然没有完全醉倒,但也有些迷糊,她扶着他回卧室,拧了毛巾递给他,让他擦擦脸,他却将脸凑了过去,声音微哑带笑:“你帮我呀。”
想起了过往,心情有些拨动,像树叶落入湖面,泛起浅浅涟漪。
苏瑕垂下眸笑了笑,就当是出于人道主义,她答应了送他回家。
车子安静地疾驰在公路上,顾东玦手肘架在车窗,支着额头,半阖着眼睛,侧脸在路边灯光的映照下忽暗忽明。
一直到他的公寓楼下,顾东玦没有说一句话,但脸色却很不好,白中泛青,额角的冷汗湿了头发,苏瑕这时候才意识到,他的胃肯定是疼得厉害,只是一直在忍着。
心里微微一紧,她连忙对司机道:“掉头,去医院。”
手腕忽然被抓住,顾东玦沙哑着声音说:“不用去,我家里有药。”
“你都这样了,关吃要有什么用?”苏瑕气他不爱护自己的身体,“你又不是小孩子了,别那么任性好不好?司机,去医院!”
顾东玦拧着眉睁开眼,很不悦地看着他,苏瑕反瞪回去,也不知道是不是她这一眼她太有杀伤力,顾东玦竟然安分了,重新闭上眼睛,默许了她的行为。
经常需要应酬喝酒的人多少都有胃病,苏瑕见过安东尼因为犯胃病疼得抽筋的模样,心里害怕顾东玦也会那样,一路上时不时地看他,见他眉头拧得紧,就忍不住催促司机开快点。
直到医院,苏瑕才发现他竟然抓着自己的手腕抓了一路,掌心温暖但却也握得不紧,并没有勒疼她,难怪她一直没感觉到。
苏瑕扶着顾东玦下车,挂了急诊,医生给他做检查时,苏瑕出门接了个电话,是安东尼打来的,大概是看时间不早,但她却还没回去,担心她遇到什么状况。
“被媒体缠住了吗?”
“没有。”思量了片刻,苏瑕还是决定实话实说,“顾东玦胃疼,我送他来医院。”
安东尼在那边静了静,苏瑕连忙道:“你别误会,因为他在宴会上帮了我,犯病也是因为替我挡酒,我总不能不管他的死活吧?”
安东尼笑了一声,声音如常,涓涓的,像清泉般悦耳:“我知道,你做得对,现在需要帮忙吗?”
苏瑕松了口气,回头看了一眼诊室,医生正在给顾东玦扎吊针:“不用,我这边好了就回去,你先休息吧,不用等我了,我有司机接送,你不用担心。”
安东尼应了一声,也没再说什么便挂了电话,苏瑕看着手机,心里有些异样的不舒服。
这时候护士走了过来,道:“病人家属,跟我去交住院费。”
“他今晚需要住院吗?”苏瑕的第一反应关注了后半句,等答完后才反应过来,连忙解释,“我不是他的家属,我只是送他来医院。”
护士愣了一下:“哦,抱歉,那你要帮他交费吗?他的胃病挺严重的,最好住一晚医院,方便可以打点滴。”
苏瑕又看向病房内,发现此时顾东玦也在看她,他依旧是那张面无表情的脸,不知是不是生病的原因,他的眼神比平时平和,那么强势的人,却也会因为病痛而示弱,苏瑕心情复杂地看了一会儿,才认命叹气:“交。”
于是护士便带她去交医药费,路上她问了许多顾东玦的病情,护士都一一回答,得到只要平时注意,基本不会有大问题的答复后,她才稍稍松口气,但在护士转身时,她听到她嘀咕了一句:“这么关心,还说不是家属。”
苏瑕:“……”
交费拿药,再回到病房,顾东玦正躺着休息,苏瑕将东西都放在床头柜上,伸手道:“手机给我。”
顾东玦看了她一眼,不明所以将手机递给了她。
苏瑕找到了Tam的电话,打了过去,电话倒是很快接通,但随电流传来的是震耳欲聋的音乐声,不用说,这纨绔子弟肯定又在哪里浪,苏瑕生气道:“你好兄弟都在住院了,你还有心情唱歌跳舞?”
Tam听不大清楚她的话,只好离开舞池,到了一个比较安静的地方:“什么?你是谁啊?这号码不是阿东的吗?”
苏瑕已经打定主意不再管他,否则就该被人误会了,于是她道:“你现在过来一趟,到人在市中心医院,肠胃科六楼……啊——”
苏瑕未说完的话随着一声惊呼戛然而止,Tam‘喂’了几声都没人再应答,那边很快传来挂断的嘟嘟声,他莫名其妙地站了一会儿,而后便转身回到舞池继续嗨——如果没听错,这个女人的声音应该是苏瑕,既然有苏瑕在,顾东玦还需要他这个兄弟吗?当然不需要!
“啊!疼——顾东玦!你干什么?!”鼻梁直挺挺撞到他的胸膛,苏瑕疼得眼泪都要掉下来,忍不住咝咝抽气,气得狠狠捶了一下他的胸口,“你拽我干嘛?!”
顾东玦躺在床上,一手禁锢着她的腰,一手还抓着她的手,刚才他便是一把将她拽到怀里,阻止了她继续说下去的话。
“不准叫Tam来。”他微微低下头,注视着她的眼睛,声音微高,但这恰恰暴露了他底气不足,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竟然在他眼里读出了类似软弱的情绪。
没由来的心里露了一拍,苏瑕连忙别开头,没了火气,声音低了些:“……不叫他来谁照顾你啊?”
顾东玦回答得理所应当:“是你非要把弄到医院来,当然是你照顾我。”
苏瑕瞪圆眼睛,为他这冠冕堂皇的无耻话语感到震惊。
他又反问:“难道我说的不对?”
苏瑕怒了,她明明是为他好才把他拽医院来,他怎么能这么不讲理?还摊上她了?
她咬牙切齿道:“顾总裁,你这是碰瓷你知道吗?”
闻言,顾东玦将她抱得更紧,面不改色道:“所以我要缠紧点。”
……幼稚!
苏瑕气得想咬他,顾东玦却忽然抬手,轻轻抚了抚她的后背,像安抚闹脾气的小孩似的:“别闹了,陪我躺一会。”
他似乎真的很困倦,已往他很少这种语气说话,以至于苏瑕好一会儿都忘记了挣扎。
他身上有酒味,不是很浓郁,反而有些甜味,丝丝缕缕缠绕在鼻尖,令人不禁放松了神经。
折腾了一晚上,苏瑕其实也有些累了,不知不觉间趴在他的胸口睡着了。
等到醒来已经是后半夜,迷迷糊糊睁开眼,见顾东玦正费力地伸手要去拔掉右手上的针,但因她压在他身上,他又不想吵醒她,所以这动作做得格外费劲。
苏瑕连忙起身开灯:“你怎么了?还难受吗?”
见她神情紧张,顾东玦的目光柔了些,声音还有些沙哑:“不难受,只是想拔掉针头。”
玻璃瓶里的药液已经滴完,苏瑕小心翼翼地将针头抽出,带出些许血迹,她边用纸巾按住伤口,边道:“怎么不叫醒我?”
他静默片刻,回答:“不舍得。”
苏瑕动作一顿。
这三个字,像是木檑撞开心门,将她心里深处某些压制许久的东西唤醒,蠢蠢欲动,开始发酵。
这三个字,又像钟捶撞击铜钟,沉闷声声钟音将她从炫目的迷情中唤醒,让她清醒,让她看清。
苏瑕心里一抽一抽的,刺得她不由得撒手后退,又惊又恐地看着他。
顾东玦看着忽然被丢开的手,神色不明:“阿瑕……”
不等他把话说完,苏瑕连忙打断,匆匆道:“顾总裁看起来好多了,应该已经没事了,再休息一会儿吧,等天亮了再让人接你回去,我、我先走了。”
顾东玦身体一动,像是要下床拉她,苏瑕见状,立即抓起桌子上的手提包,夺门而出。
……
窗外夜色阑珊,乌云厚重压着天空,星月无光,照不到夜归的人,也照不到冷寂的心。
他靠着床头坐着,神情出现了从未有过的懵懂和茫然,一声呢喃溢出唇边,夹杂着无奈的叹息。
“终究还是不可以吗?”
……
苏瑕逃回了酒店,关上房门的一霎,忍不住捂紧了心口,在医院时那心脏传来的强烈悸动那么熟悉,像极了五年前每次他靠近时的心动。
有些人是劫数,一旦遇到了,便是逃无可逃,避无可避,而他就是她的劫数,无论是五年前还是五年后,他都能那么轻而易举地掌握她。
苏瑕将脸埋在掌心,无力再动弹,这一刻她恨极了没出息的自己。
不行,她不能再这样下去,她不能再成他的俘虏,否则连她都要唾弃自己!
苏瑕决定了,她要速战速决,她要尽快处理完这次回国要做的事,然后离开A市,回巴黎也好,去哪里都好,总之不能再和他见面!
对。
不能再和他见面……
然而,世事难料,她万万没想到,就在她下定决心要加快计划,向顾南芵和周芷凝讨债时,她们已经先下手为强,主动对她发起攻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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