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瑕手一错,剪落了一朵开得正好的曼珠沙华。
顾东玦谨慎地问:“属实?”
“我亲眼看到她被一条大白鲨拖下水,活的几率为零。”顾西珏连声感慨,“她也真倒霉,这条大白鲨自七八年前从A市海域消失后都没再出现,本来还以为已经游回深海区,没想到其实是一直躲着,首次露面就抓着她,也是她倒霉,啧,你是没看到那个画面啊,血腥,真血腥。”
尸骨无存。
苏瑕心情沉重地闭了闭眼睛,这个结局是她自己自找的,怨不得别人,她重新睁开眼,已是一片平静:“周母呢?她怎么样了?”
顾西珏道:“她幸运点,只伤着了腿,已经送去医院了,不过情绪很不稳定,一直喊着周芷凝的名字。”
顾东玦淡淡道:“好好治她。”
顾西珏点头,也没什么想说的,就回房洗漱补觉去了。
苏瑕走到长椅上坐下,手中无意识地摆弄着剪刀,她会是这种下场倒是在他们的意料之外,原以为,顶多就是让她在监狱里过完下半辈子。
顾东玦将手搭在她的肩膀上,柔声说:“过去的就让他过去,别再想了。”
苏瑕垂眸,似释然一笑:“嗯,过去的就让他过去。”
两人在花园里坐了会儿,顾东玦看时间差不多,合上电脑说道:“妈下午的飞机回国,我去机场接她,你在家里等我们。”
苏瑕靠在他的肩头原本有些昏昏欲睡,闻言抬起头说:“我跟你一起去吧。”
顾东玦又重复了一遍:“在家等我。”
他就是这样的人,不会直接拒绝,却会不动声色地强势,苏瑕也习惯了,无奈一笑:“好。”
顾母在华盛顿的第一疗程治疗已经结束,她恢复了七八成,能自己拿水杯,也能说话,只是还有些含糊不清,不过这才过去一个月,能恢复到这个程度已算是不错的。
这次她回国休养一段时间的,等天气暖和再去进行第二阶段的治疗。
只是,她至今都不知道顾南芵的事,顾家兄弟都瞒着她,谎称她是提前回国,如今她自己也回国了,见不到顾南芵,他们又该如何解释?
苏瑕坐在客厅沙发上,抱着抱枕心不在焉地看电视新闻,门铃忽然响了,佣人跑去开门,苏瑕侧头一看,来的竟然是罗宾夫人。
她顿了顿,站起来喊了一声:“老师。”
罗宾夫人地往客厅四下看了看:“只有你一个人在家?”
“顾先生去机场,西珏在楼上休息。”苏瑕边说边去端刚煮开的水,想泡一杯她爱喝的茉莉茶给她,罗宾夫人顾着她的身子,连忙说,“我自己来吧,你坐着。”
她从她手里接过水壶,苏瑕也就让到一边,将位置留给她,看她往杯子里加入几片茉莉花和柠檬片,注入的水氤氲出带有甜腻的香味薄烟,她垂眸笑道:“我还以为老师已经走了呢。”
“再过两日就走。”
罗宾夫人的眼神一直都跟在她身上,其中满是欲言又止和欲语还休,苏瑕看得出她其中的深意,却还是刻意避开了,笑着说了别的话:“这两天都有事忙,都还没和助理校对第二场珍珠杯……”
“Diana,你还是不肯原谅我吗?”
苏瑕的动作一滞。
自从那日把什么话都说开后,其实她一直都避着她,就是不想提起这个话题,她还没做好准备接受她,或者说,她根本没打算接受她以一个母亲的身份存在她的世界里,说她矫情也好,说她不识抬举也好,她就是原谅不了,她曾经那么决绝且毫不留恋地将自己丢下,每次想起,她都会怨,都会排斥,这些芥蒂她放不下,无法心无旁骛地和她相认。她眉头皱了皱,静静地吐纳了几口气,将胸口压抑的郁气吐出,才镇定道:“老师,别说这件事好吗?我还是会和以前一样,将您当成我最尊敬的长辈。”
罗宾夫人摇摇头,她想去握她的手,但苏瑕避开了,她眼底划过一丝受伤,语气里有几分哀求:“我已经和雅安也说了这件事,她其实是很喜欢你的,也希望能喊你一声姐姐,Diana,给我一个机会照顾你,回到我们的家庭里吧?”
苏瑕撇开头,有些决绝:“我现在也很好,没必要再多此一举。”
“这不是多此一举,Diana,我想补偿你。”
补偿?
苏瑕侧头看她,她曾无数此看她面对面,但却从未多注意她的五官,现在多了一份心思再去看她,才发现,其实她们两人果然有几分相似,这也难怪,她和爱丽丝长得像,自然也就和她长得像,她的脑筋也真是不会转弯,都发现自己和爱丽丝长得极像了,怎么还没联想到这个点上。
如果她早些知道,也许在那样的情况下,她就不会那么崩溃了。
想到这里,她忽然饶有兴致地问:“如果现在的我,是和那个人一样的地痞流氓,你会怎么做?”
罗宾夫人一愣,面上似有些尴尬,答得文不对题:“当年我真的回去找过你,我真的想把你带回来……”
苏瑕不给她避重就轻的机会,重复了一遍:“我问你,如果我现在也是个地痞流氓,你会不会要我?”
“……会,你是我的女儿,我的亲生骨肉,我怎么会不要你。”罗宾夫人换到了她身侧的位置,将她拥抱在怀里,“Diana,真的,在得知你就是我失散多年的女儿时,我真的很开心,好几次我都忍不住想和你相认,可又怕你会讨厌我,到时候我连以老师的身份留在你身边都没有办法。”
如果不是真的爱,她又怎么会这么踌躇和谨慎?
“当年我太年轻,发生了那么多事情,心里乱成一片,想的只有快点逃离那个地方,到一个没有人会谴责我的地方,对不起,真的对不起,Diana,给我一个补偿你的机会,让我以一个母亲的身份,好好爱你可以吗?”
她说了这么多掏心窝子的话,苏瑕不可能无动于衷,有一瞬间,她都忍不住抬手想去拥抱她,但到了半空,终究还是落不下,唇微抿,缓缓将她推开。
“老师,我现在不想想这些,以后再说吧。”
她最后还是送走了罗宾夫人,她想一个人想想。
毕竟她一旦接受了她,也就等于要接受她的新家庭,虽说罗宾先生一家都挺好的,可有了苏家养父母在前,她很难再轻易地掏心掏肺地去对其他人。
苏瑕送走了罗宾夫人,想上楼躺一会儿,抬头却见顾西珏趴在楼梯扶手上,正兴致莹然地看着他。
他大概是刚睡醒,头发乱糟糟的,有种别样的慵懒:“其实嘛,罗宾夫人对嫂子你来说,本身就是亦师亦母,现在你们确定还真是母子,那不是更好,考虑什么,直接相认团圆皆大欢喜多好。”
苏瑕微微仰起头,眉梢轻抬:“你不是在睡觉吗?”
“睡醒了呀。”
“我看你是还没睡醒。”
顾西珏:“……”
下午三点多,顾东玦接了顾母回来,乘坐了十几个小时的飞机,她显得有些精神不济,便将她先送上楼休息,当时顾家三兄弟都在,唯独少了顾南芵,顾母的反应虽然有点慢,但却没忘记她,拉着苏瑕的手问:“南、南芵呢?”
苏瑕心中一紧,不知该怎么回答,顾东玦挡在了她面前,淡淡道:“南芵出去玩了,晚点回来。”
闻言,顾母似放下心了,松开苏瑕的手,应了两声‘好’,慢慢地闭上眼睛。
看到顾母这个样子,谁心里都不是滋味,苏瑕闷得有些喘不过气,下了楼径直出了别墅,在院子里站了一会儿透透气,顾东玦被背后走上来,和她十指相扣:“走吧,出去散散步。”
骤雨初歇,青石板微干,空气很湿润,呼吸起来很舒服。
苏瑕和顾东玦在别墅群内散步,这里很清寂,初冬的凉风飒飒,只有远处不知是谁家的孩子在哭闹,一声一声随风送来,听得人颇受感染,苏瑕不愿再往前走,索性在路边的长椅上坐下,身后的枫树红叶连绵十里如灼灼的火焰,仿佛要将天边的苍穹点燃。
苏瑕将被风吹到嘴边的头发拿开,侧头看身边的人:“你打算什么时候告诉妈南芵的事?”
顾东玦安静地看了一会冬风过林,才道:“瞒不住再说。”
瞒不住再说?
苏瑕好笑,将头转开看向别处,他们已经走到别墅群的进出口处,栅栏之外就是车水马龙的大街,那儿的喧闹和这里的寂静形成对比,车潮来来回回,节奏急促又紧张,也不知是不是这初冬的温度太冷,他们都忘记了偶尔也要停下来歇息。
顾东玦的声音想从天际传回的铃音,将她从走远了的思绪中拉回:“听老二说,下午罗宾夫人来找过你?”
“嗯,还是提了那件事。”苏瑕垂眸,语气里是不甚清晰的怅惘
顾东玦看着她:“你是怎么想的?”
在他面前,她无需顾左右而言他,直接坦诚道:“我觉得我现在的生活挺好的。”
她喜欢现在这个生活方式,不需要再加入其他元素。
顾东玦轻叹一声,他其实很了解她心中所想,知道她的顾虑,直道:“罗宾先生一家,不会像苏家父母那样,他们说接纳你,必定是真的接纳你,定会将你当成亲生女儿对待。”
苏瑕指微颤了下。
“其实,你心里并不是很责怪罗宾夫人,你也很清楚,她当年的做法虽是不对,但也情有可原,只是你自己心里有个结,你没能解开,所以你才会排斥她。”他将她的手放在唇边轻吻一下,“阿瑕,一直压迫自己是最累的”
顾东玦也不是非要劝她接受罗宾夫人不可,他有信心能给她很好的生活,多一个罗宾夫人不过是锦上添花,他只是不忍心看她郁郁寡欢。
自从那天之后,她的脸上就没出现过一次真心实意的笑,顾南芵的死和突然得知的身世,让她整个人都变得很低落,连孩子的到来都没能让她开心起来,他心疼她,不想她一直这样下去,他想帮她解开心结。
“顾先生。”她低着头,声音消散在风中,微弱得近乎听不清,“我怪的,是另一个人啊。”
她苦笑:“你们怎么都不懂,我难以原谅的是他,如果我和老师相认了,不就是间接承认他和我的关系吗?”
高元凯。
这个人是杀顾南芵的凶手,是顾家的仇人,她知道顾家人不会因为这件事迁怒她,可她自己良心过不去,她从潜意识里排斥和这个人扯上关系,她可以原谅罗宾夫人的抛弃,但原谅不了这个让她陷入如此尴尬境地的罪人。
她的心结,一直都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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