厅内安静得落针可闻,已经在主位落座的陈乐萤敛住笑容,偏头看向身侧的陈晴。
众人一时惶恐不安,生怕谭启深会因为新人的不懂事而迁怒他们,同时也在心里为白橙的莽撞行为捏了把汗。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谭启深却迟迟没有说什么,在四周惶惶地注视之下,一言不发地将人带离,只留于信守在门侧。
随着那两道身影逐步远去,刚才那位和谭启深搭话的制片人不明就里,堆笑询问:“谭总这是...”
于信让侍者带上门,脸上连一丝笑意都吝啬显露,只是说:“谭总的事,外人不便过问。”
一句话,将所有人的好奇心堵了回来。
于信倒是没觉得有什么不妥,背着手站在门口,厅内的氛围骤然降入冰点,一群人心里七上八下的,不知该如何是好。
刚才还喜笑颜开,想跟陈晴讨教歌唱技巧的几位音乐人登时偃旗息鼓,连交谈的声音都弱下来。
纵观全场,大概只有谢思雨一人觉得相当解气。
她摇晃着手里的红酒杯,眼底簇着傲慢,虚虚抬起手敬向对面,那促狭的表情仿佛在说:“看,乐极生悲了吧。”
坐在对面的陈乐萤没理她,兀自喝了口清水。
放下杯子的同时,发现陈晴正盯着眼前的某个空位在出神。
“妈。”陈乐萤喊了一声。
陈晴像是被人从梦中唤醒,短暂惊愕后,才端坐自身,挪开视线。
-
跟着谭启深从包厢出来,白橙去洗手间吐了。
那两杯白酒在她胃里折腾了大半晌,终于随着残留物一起冲进了马桶里。
从隔间出来,白橙脚底还是虚浮的。
她用手撑着墙站到洗手池边,脸色被头顶的灯光照得惨白,静静地与镜子里的自己对视片刻,而后漠然地垂下眼,洗完手,擦干,推门离开。
整个过程中,她没有袒露出一丝一毫的其他情绪。
就好像一个被设定好行动步骤的机器人,丧失了内心本该存在的鲜活与愤慨。
白橙是伤心的。
她很想哭出来,但想想又觉得不值。
会所门口,谭启深还在等她。
白橙缓慢地朝门边伫立的那道身影走去,清了清嗓子,声音都是哑的:“舅舅。”
男人回过头,看见她更显苍白的脸色,眉峰微微蹙紧。
他伸手探过她额头,没发烧,温度冷得吓人,“住址告诉我,先送你回去休息。”
白橙摇摇头,“我不想回去。”
谭启深拨开她耳侧的发,极有耐心,“想去哪?”
她想了想,垂下眼睫,“不知道。”
酒劲还未完全消退,她身上又凉,晚间温暖的风扑过来,不由得打了个寒颤,下意识想去靠近温暖的地方。比如,男人近在眼前的手。
几乎是脑海里刚出现这个念头,就被白橙抑制住了。
她用仅剩的理智扶着墙,站得远了点,结果腿使不上力,被放在身后的圆凳绊了一下,身体再也没有气力保持平衡,往后仰去。
就要摔倒的时候,谭启深救了她。
那双温暖的手分别覆在她的手腕和腰间,把人拉回来的同时,她也被他禁锢怀中。
“走路当心些。”虽是责问的语气,却听不出一点脾气。
白橙先是有些懵,继而感觉附着的胸口处传来震动,抬起眸。
那深邃瞳仁里还未来得及消失的忧虑与担心,使她一下子红了眼眶。
霎那间,被她强压下去的所有委屈和不甘,仿佛终于找到了得以倾泻的缺口,不需片刻,便像浪潮一般铺天盖地地压向她。
她闭了闭眼,泪珠缓慢滑落。
渐渐地,怀里的人伏在他肩头抽泣起来,白橙捂住唇努力不让自己发出声响。
谭启深自始自终都那样站着,任由她发泄情绪。
直到怀里的人哭得累了失去动静,才把人抱回车里。
-
夜色将临,川流不息的城市主街亮起灯火。
日间的一切喧闹与不平静,都被粉饰在这黑沉的夜幕之下,失了踪迹。
晚上九点半,沉寂多时的包厢门再度打开。
男人缓步走进,使得厅内气氛复又紧张起来。
刚才那位制片人正欲堆起笑脸迎上前,却被于信用眼神扫过,手僵在半空,又讪讪收了回去。一桌人各怀心思,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谁也没有开口。
谭启深在空位处坐下,指间在银戒周围摩挲,眸色深冷,“今天到此为止,散了吧。”
躁动四起,众人心下犹疑,却也不敢说什么,陆陆续续起身散去。
最先走的一波人隶属于颂星传媒。
顶头上司直接发话,这些会看眼色的人跑都来不及。
没一会,厅里的人便走了大半。
剩下几位仍然坐着的,是乐音娱乐的管理层,他们并不归谭启深管,这些人年纪较长,资历摆在哪里,在圈内也是数一数二叫得上名号的人。
同样没有走的,还有陈晴。
这位昔日天后端端正正坐在一旁,哪怕陈乐萤多次投来探寻的目光,她也仍然不为所动。
时间分秒流逝,谭启深姿态闲散地坐着,看样子并不急着赶人。
不过这模样落在其他人眼里可就换了一种意思,乐音的那几位眼光毒,视线在谭启深和陈晴之间挪动来去,窥探出一丝端倪。
瞧出事不关己,他们也不愿在这耗下去,找个由头接二连三地离开了。
无关人等相继走后,坐在另一侧的陈晴这才看向陈乐萤,说:“你先出去等我。”
“妈...”陈乐萤机警地了眼对面的男人,不肯,“让我留在这里陪你吧。”
“不用担心。”陈晴摇了摇头,拍她的手安慰道,“出去吧。”
至始至终,谭启深都没有说话。他把玩着放在面前的空酒杯,神色平常,举手投足间却无端散发出一种极强的压迫感,令人难以忽视。
陈乐萤曾经从别人嘴里听过一些有关他的事,不止是傅明修,还有其他的很多人。
那些话结合起来无非就想表达一个观点:谭启深这个人,不能惹。
哪怕陈乐萤再不情愿,她也只好遵循陈晴所言,去门外等候。
待人走后,于信从外带上包厢的门。
诺大的包厢里,只剩下两个人。
陈晴不像谭启深这么耐得住性子,门被带上不久,她就开了口:“谭总想说什么,现在可以说了。”
男人的目光从门口收回,手中动作依旧,“您和您女儿的关系挺好。”
“母子关系,这是当然。”
陈晴坦言,脸上不乏自豪之色,“乐萤从小就很乖巧,也不用我操什么心。”
闻言,谭启深无声地笑了下。
陈晴摸不准他的心思,以为他提起陈乐萤是为了这次比赛的事,心思转了几个弯,试探道:“她来参加这次比赛我事先也不知情,不过成绩倒还挺出乎我的意料,是个唱歌的好苗子。”
“听说这次得了第一。”
“是啊。”陈晴笑意渐浓,“这次赛制跟往年比严格了不少,能得第一还挺不容易的。”
“是不容易。”谭启深放下酒杯,抬眼看过去,“不过,您知道这次有两个第一名吗?”
陈晴面容一凛,背脊僵直几分,面上并未袒露,疑惑道:“还有一个?”
“她叫白橙。”他说。
语气沉缓平和,不加掩饰。
“...这个,我不太清楚。”半晌后,陈晴移开视线,回避那道目光。
“我想也是。”
陈晴不由蹙眉,直觉他话里有话,却又不敢往自己以为的方向去想。
“谭总让我留下,就是想告诉我,乐萤不是最好的?”
“她是不是最好,不由我来判断。”谭启深垂眸整理袖管,说话滴水不漏,“只是作为颂星的股东,有必要站在公司的角度提醒您,希望您以后做事之前考虑周全。以公论私,颂星没有这样的规矩。”
说完,他起身离席。
“谭总。”陈晴在身后叫住他,现在才明白过来,“作为母亲,我帮自己的女儿,难道也有错吗?”
谭启深没有回答。
陈晴的目光追随着他,直到门口,男人才似想起什么,回过头,那眼中的寒意被顶部的灯光所掩盖,音色低沉刺耳:“这样说起来,您的两个女儿都在这次比赛得了第一名,那是不是也该考虑一下另一个女儿的感受。”
包厢大门应声打开。
谭启深头也不回地离开,徒留陈晴一人震惊当场,她的手控制不住地发抖,脸色也变得极为难看。
“妈——”陈乐萤从门口快步跑进来,扶住她。
大门开合,男人的身影早已消失在视线尽头。
可是那句话却像恶魔的低喃般,一直萦绕在陈晴耳畔。
-
离开会所,白橙被谭启深带回酒店。
一路上,她都睡得不怎么安稳,眉头一直拧着,脸上泪痕还在。
谭启深把人往怀里拢得紧了些,又替她换了个更为舒适的姿势。
似乎是贪恋他身上的温度,白橙往他肩窝里蹭了蹭,手紧紧攥住他的胳膊,如同抓着大海里求生的浮木。
回到酒店,谭启深把人安置在卧房里。
室内只开了盏床头灯,暖黄色的光线倾洒下来,覆在她白皙小巧的脸蛋上,同时将男人的背影拉长。
他静静地坐在床头。不同于在会所那般,那些盛气凌人的气场好像只要碰见她,就都会消失不见,连看人的眼光都变得柔和。
恍惚间,感觉到白橙握向他的手。
男人顿了顿,继而压低上身,侧耳过去,仔细听那句呓语:“今天很开心,能见到你。”
谭启深勾起唇角,把被子往上提了提,“好好睡。”
“还有...”白橙用力把他的手往她那边扯了扯,拧了下眉,又咕哝道,“我问你。”
“嗯。”他柔声回。
过几秒,甜软清丽的声音重新落在耳边:“你下午在电话里说的那些...还算数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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