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眼,让白橙想起很多年前的夏天。
那时正值七八月份,河边的柳条刚抽新芽,孩童们放假归家。吃完午饭,大人带着自家孩子在榕树底下乘凉,人们三五成群的聚集在一起,享受午后的惬意时光。
她和傅明修闹别扭从家里跑出来,日头太亮,晃得人眼睁不开。
白橙抬起手臂挡住午后炙热的阳光,在指缝间,看见院子里开进一辆军用吉普。
——“爸爸!”
男孩的声音擦肩而过。
傅远林从车上下来,一把抱起傅明修,中年男人的脸上满是笑意:“你有没有听爷爷的话?”
傅明修倒是诚实,抱着父亲的脖子撒娇:“我不喜欢爷爷了,他总是骂我。”
“总是骂你啊,那爸爸去问问。”傅远林哄着儿子,抱着他朝后看,“看看还有谁来了?”
男孩眼睛一亮:“舅舅!”
白橙看过去,驾驶座走下来的一位年轻男人。
他头发剃成板寸,身形挺拔精悍,刚毅正直的五官压在军绿色的帽檐底下,漆黑的瞳仁里不带任何情绪,看人的时候,眼里像藏了把刀。
那是白橙初次见到他,足足站在原地愣了五分钟。
也是她第一次发现,能有人把军装穿得这样漂亮。
-
不知不觉,记忆里的那张脸与眼前的男人重合。
他属于那种很正派的长相,下颚瘦削硬朗,黑眸深而沉,年少时外扬的锋利敛藏其内,散发着令人望而却步的冷淡。
白橙想,也许就是因为这样,才会让她忍不住想要去撕碎。
想去看看那副皮囊之下的疯狂和劣性,是不是和她想象中的一样。
或者,要比她想象中的更加强烈。
“能走了吗。”许是她呆楞了太久,谭启深忽然出言打断。
视线收回。白橙轻咳一声,回到刚才的那个话题:“不用了,我打车就好,谢谢。”
“这里不好打车。”
“没事啊,那我就随便走走,当饭后消食了。”
“我送你。”谭启深重复。
他的做事风格和以前没有差别,果断直接,不给反驳的余地。
白橙停下来,想起当初只要得到他一点关心就乐得忘乎所以的自己,突然有些庆幸。
转过身,她眸中没入细碎的灯火,像落了星子般,“就送到这吧。”
谭启深回头,眉间极细微地拧了下。
白橙弯起眼,“我们保持现在这样的距离就好,不用过分亲近。”
约莫有大半晌,男人没有接话。直到她决定离开,才听见身后那人回了一句:“随你。”
语调很平,没什么别的情绪。
白橙会心一笑,红裙令她的笑容越发明艳:“谢谢舅舅。”
人至拐角消失不见,谭启深收回视线,倚在白橙刚才靠过的石柱上,点燃一支烟。他没抽,低垂着眸,十分有耐心地等待烟丝完全燃尽。
兰苑门口种了几株枣树,经过数年精心培养,如今已经有半人高了。
西风卷过,树叶飒飒作响。
残存的最后的一丝烟雾被吹散。
恰好使得盘旋在人心头的那丁点燥意,也随之一起消弭殆尽。
-
白橙沿着护城河走了十分钟,总算打到了一辆车。
到家的时候已经接近凌晨,她洗完澡窝到床上,以为能很快睡着,结果拖延到凌晨四点还没有困意。
白橙索性坐起来,随手挑了个电影看。
这是一部全程无尿点的推理剧,需要高度集中注意力。本来以为不太烧脑,直到她错过了第一个重要场景的解释之后,后面的剧情就再也跟不上。
“......”又坚持了十五分钟,白橙果断放弃。
电影还在播放,她的思绪却已经飘远。
算起来,今天是自她毕业后,第一次见到谭启深。
白向武去世,她被傅致鸿接到北城。傅家夫妇工作忙,傅老爷子年迈,生活中有大部分事情根本无从下手,只好让谭启深代为照顾白橙。
大概有四五年的时间,她的衣食住行全都由谭启深负责。老师找家长是谭启深去,感冒发烧是谭启深送她去医院,就连初中期末的文艺汇演,也是谭启深陪着她。
生活中有他的存在,已经成为了一种习惯。
习惯是很难戒掉的。以至于后来分开的许多年里,她总会觉得生活里少了点什么。
思绪纷乱繁杂,直到闹钟响起前一个小时,白橙才强迫自己进入梦乡。
这一觉,她梦到了很多以前的事情。
醒来之后,大多数的记忆都淡忘了。印象深刻的只有分开前一夜谭启深看她的眼神,冷淡疏离,里面没有一丝别的情绪,甚至连难以忍受地厌恶都没有。
他从头到尾,只是很平静地看着她。
让人感到绝望的平静——
“你还小,对喜欢的定义太模糊。等你长大就会知道,喜欢一个人应该是什么感觉。”
“你可以喜欢任何人,唯独不能是我,这点你要明白。”
-
早上8点,明晃晃的日光浸透薄纱窗帘。
闹钟未响,白橙是被腿上的蚊子包痒醒的。她不愿意这么早起,只好挠两下忍一会,忍一会又挠两下,直到终于忍不住了,她才睁开眼,面带杀气地拿出床头柜里放着的止痒喷雾。
囫囵喷了两圈,把东西往床上一扔,又拉过被子往后倒。
刚闭上眼不到十秒,非常不凑巧地,手机响了。
“......”白皙的手臂从被子里伸出来,她看也没看,直接接通,“我不买保险不需要推广家里没孩子要上补习班谢谢。”
没等她说完,被对面一道又急又气的女声打断:“橙橙姐你快来,咱们工作室被人砸了!”
白橙瞬间清醒,掀开被子下床,边往洗手间走边了解情况:“你别急,怎么回事,说清楚。”
小李的情绪被安抚,在电话里把大致情况说了一遍。
“...我到的时候就已经是这样,文件散了一地,桌椅也被人砸烂了两张,还有几台电脑...我问过楼门口的保安,在我们上班之前,有三个穿着黑色衣服的男人进来过,后来又去查了监控,监控也证实就是他们动的手。”
“监控拍到他们了?”白橙匆忙洗漱完出门,直接去小区门口拦了辆车。
“嗯,还挺清晰的,要截下来报警吗?”
“先不用。”特意选在上班之前动手,又不避开监控。
对方显然很有把握,这时候报警不是上佳之策,必须先弄清楚雇主是谁。
“那橙橙姐,现在怎么办啊。”小李显然没有处理这种事情的经验。
白橙略微沉吟,又问,“他们有没有跟保安说什么,或者留下字条什么的。”
“字条?”小李犹豫道,“好像没有...”
说完,那边似乎有人说了句什么,小李反应过来,“哦!对了,那个带头的男人好像临走前给保安留了张名片。”
“把名片拍了发给我。”
“好。”
小李动作快,挂断电话不久后消息就发过来,还附带了几张工作室被砸之后的照片。
白橙点开大图来看,结果不出所料,是个熟人。她手里有张一模一样的名片,那是第一次和陈世康碰面时,他的秘书递给她的,现在还收在她的钱夹里。
没多做思考,白橙给陈世康打了电话。
-
入了夏,中午几个小时是日头最晒的时候。
暖风扑面,街道两旁的冷杉仿佛同时进入午休时间,枝桠安静缓慢地摇摆着。
计程车在道路上疾驰,没入车水马龙的城市主干道,最终停靠在竹业路一家五星级酒店门口。
后座有人推开车门,女人衣着简单,运动鞋牛仔裤,配上露腰的白色短T,清新又亮眼。白橙把短发在脑后挽成一个揪,五官更显分明,嘴角两个梨涡若隐若现,不需要过多的修饰就很漂亮。
刚下车,蔺染就打电话过来。
“我刚知道这事,你现在哪呢?”
酒店门口已经有人等候多时,看穿着像是陈世康的秘书。
白橙看那人一眼,拿着手机走到树荫后和蔺染说话,“陈世康约我碰面。”
“这个狗娘养的,他都跟你说什么了?”
“还没说,见面再聊。”她抬手勾过拂在额前的发丝,“我先去看看情况吧,估计得割地赔款。”
“他敢干这缺德事,还想让我们割地赔款?!做他的春秋大梦去吧,你把定位发过来,我陪你去见。”蔺染憋了一肚子火,实在气不过,没等白橙劝她两句就把电话挂了。
没办法,白橙只好把定位发给她。
蔺染家就住附近,开车也快,不到五分钟人就来了。
在酒店门前等候的男人终于不耐烦,走过来打量两人几眼,随后领着人往酒店里走。
“他怎么知道是我们。”蔺染在白橙耳边低声问。
“你看这大中午的,周围还有别人吗?”
酒店内中央空调冷气很足,一下子扫去人身上的燥热。
白橙和蔺染跟着那位扑克脸秘书走绕右拐,几分钟后,停在一间包厢门前。
“陈总就在里面。”白橙没说话,错身走进包厢。蔺染跟在她身后进去,却被秘书抬手拦住了,“陈总只说要见白小姐。”
蔺染刚想发作,白橙冲她使了个眼色,“放心吧。”
“有事打电话啊。”
话没说完,门被带上。
包厢空间很大,装修低调奢华,中断由屏风分割出两个空间,挨着门的这边有桌人正在打牌。
主桌上坐着四个男人,外侧围着一圈女人,三三俩俩凑在一起,或坐着或站着,勾肩搭背姿态暧昧,看样子像是桌上那几位各自的女伴。
有人听见动静往门口望,看她一眼,又互相低语几句,聊开了。
白橙没在门口停留太久,她的目的很明确。环顾四周,发现自己要找的人就坐在里间的圆桌旁喝茶。
男人油头粉面,头发秃到了后脑勺,笑起来一水儿的抬头纹,一副奸诈模样。
他身边站着位身段婀娜的美娇娘,穿着件包臀亮片裙,一字肩,领口要露不露的,凑过来说话时,陈世康那双贼眼滴溜溜直往对方胸脯上看。
白橙呼出口气,装作睁眼瞎,往屏风里侧走。
里间的窗帘完全拉上,比外面要稍暗一些,也更加安静。
同样是一台圆桌,不同的是圆桌前只坐着三个人。
屏风侧边没有人站岗,白橙缓步走进,感觉这里的气氛有点不同寻常。
与此同时,坐在对面的人话音止住,偏头看过来。恰好露出身边那个男人的脸。
她停下脚步。
陈世康的注意力总算从女人身上移开,眼疾手快地抓住她胳膊,“你怎么这么慢啊。”
白橙还没明白现在是怎么个状况,就被拉着往主位跟前带。
陈世康谄媚地陪着笑脸,说谎压根不用打草稿,张嘴就来:“谭总,这是我老家一个妹妹,长得还不错,特意叫来给您添茶,您看还瞧得上眼吗?”
白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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