阜新路这块属于北城的老城区,靠山临江,街道虽然比不上中心城区宽敞,但胜在安静。
街道几年前被政府斥资重新修葺过,加了些现代化的生活配套设施,又保持了原有的文化风貌。现在每平米房价直接飙升至五位数,有些地段还是政府用地,属于有钱都买不到的那种。
傅家所在的兰苑就坐落在阜新路上。
傅老爷子戎马三十多年,直到八年前才松口,愿意跟着儿子傅远林来北城定居。
傅致鸿喜爱兰花。傅远林为哄老爷子高兴,选了地理位置绝佳的那栋房子,找到当地颇有盛名的设计师,耗时八个月,才将这栋富有江浙特色的宅院修葺完善,墙院周围种满各色兰花,取名“兰苑”。
傅明修先去停车,谭启深在门口遇见熟人,聊了两句。
白橙会看眼色,拎着衣袋独自走进主厅。
这里比往日要热闹,来给老爷子祝寿的亲朋好友围着沙发坐了一圈,已经支好的圆桌边,有几位年纪差不多大的叔伯在打牌,气氛热烈。格外引人注意的是站在右侧的两位中年男人,他们穿着军绿色的迷彩服,身型挺拔,面对窗外低声交谈着。
“橙橙!”人声里,谭语琳身着丝绒旗袍,从屏风后走出来。
她骨子里有着江南女子的温婉柔情,年岁虽然见长,但风韵不减。
“怎么就你一个人,明修呢?”
“他去停车了。”白橙把拎了一路的袋子递过去,“这是您的衣服。”
说曹操曹操到。傅明修动作还挺快,谭语琳没来得及伸手,人就从身后跟进来了,“妈。”
“让你接个人,怎么磨蹭那么久。”
“哪磨蹭了,今儿周末,路上太堵了。”他找理由搪塞过去,让阿姨把带来的果篮,放在最显眼的位置。谭语琳又说了几句,傅明修随口应着,没一会就跑到老爷子跟前献宝去了。
——“...爷爷您看,这可是我精心挑选的果篮,天底下独一份的!”
正说着话,沙发周围传来一阵夸赞,坐在人群正中央的傅致鸿被大伙哄得红光满面的。
“这孩子。”谭语琳收回视线,笑着握住白橙的手,“别看明修平常贪玩,他还是挺会疼人的。”
白橙点头,回眸附和:“是啊,挺好的。”
如果她不知道那是他刚才下车随便找了家店买的水果的话。
-
午饭过后,傅远林请了民间戏团来兰苑唱曲。
锣鼓月琴声从中午一直闹到了晚上。天色将晚,院墙边的烛笼中亮起灯火,风过竹林,飒飒响动与屋内喧闹和成一曲,相得益彰。
傅老爷子八十大寿,傅家夫妇坐定主意要好好热闹一回。
用过晚饭,厅内已经变换置景,烛光将屋内映照通明,靠窗的长条桌上摆满酒饮果盘,客厅背景墙上挂着副半人高的幕布投影,此时还是莹白一片。
白橙作为这场重头戏的惊喜策划者,正在偏厅一角,对仪器做最后的调试。
她用皮筋把头发虚挽在脑后,电脑的莹白光线铺洒在小巧精致的五官上,抿着唇,梨涡浅浅。
视频是她自己制作的。从两个月前开始,她通过各种渠道获得基本素材,再按照时间线将所有素材重新排列,加上片头片尾,组成了这份特殊的礼物。
里面记录了傅致鸿青年时期的照片、在从军生涯中所获得的功勋奖章、以及退休后的生活记录,一桢桢影像串连起来,如同一本生动鲜活的回忆录。
白橙重新检查了一遍视频,确认投影的清晰度。
在忙碌中,手机响了三趟,直到谭语琳过来送水果她才发现。
其中两个是蔺染打来的,还有一个备注是“陈总”——那位中午才被蔺染问候过祖宗的投资方。
陈世康在业界的风评不太好,为人圆滑世故,欺软怕硬,可他手握实权,人脉广,在业内没人敢得罪。这样的人是最不好打交道的,尤其是对白橙这种刚出茅庐的创业者而言。
蔺染中午撬了别人的面子,按照陈世康的性格,现在估计是来兴师问罪的。
白橙放下手里的事情,先给蔺染回了个电话。
那边很快接通,等了一会,却没人说话。
“喂?”白橙捂住听筒,推开后院的门,来到竹林边上的露台。这里幽深安静,能清晰地听见听筒那边的呼吸声,像在努力压抑着什么,“白白,我好像把事情搞砸了。”
白橙心一沉,心里其实早有预感。
她踱步走到屋门背面,靠墙站着,开解道:“没事,飓风丢了,咱们再找其他的。不是还有另外两家,等明天——”
“都没了。”蔺染打断道。
白橙直起身,“什么意思?”
“我刚刚接到小李电话,另外两家投资也黄了。陈世康那个王八蛋,暗地里整我们!...”蔺染把事情简短地说了一遍,约莫是陈世康没在她那讨着好,事后气不过,在圈内放话出去,不许任何相熟的机构给她们投资。
“白白,你骂我吧。”蔺染都快哭了。
“如果骂你有用就好了。”白橙下意识去摸口袋,想拿常吃的薄荷糖提提精神,却忘了今天穿的是裙子。
她泄气地靠回墙面,冰凉的触感从背后传来,使头脑清醒了些,屋内传来热闹的人声,显得靠在矮墙边的身影越发单薄,“我去想想办法。”
挂断后,白橙直接给陈世康打电话。
对方接得也挺快,像一直在等她似的。
白橙平静地把情况给他转述了一遍,接着问:“陈总,您这么做,是不是不太厚道?”
“啧,别生气啊。”陈世康说,“我只是想给你们提个醒,年轻人,还是早日认清现实比较好,生意不是人人都能做的。”
被人为操控的,这叫现实吗?
白橙拿出耐心来,放低姿态,“都是出来赚钱的,谁都不容易,您高抬贵手帮我们这么一回,我肯定把您的好记在心上。”
陈世康顿了半秒,继而笑起来:“你是真不明白还是装糊涂啊?”
还没来得及去想那话里的意思,白橙感觉到身后传来响动,分神去看,有人从门后走出来。
一行大概三五个人,说话声一下子将后院的静谧打破,人影被门沿处的灯光拉得老长。
有位穿着迷彩服的中年男人走在最前面,后面跟着几位年轻人,谭启深也在。他着装利落,身材挺拔精悍,狭长的眼尾半敛着,下颚线紧绷又漂亮。
在人群中,他的外貌优势更为明显。
好像只要他出现,任何人的注意力都不会放在其他人身上。
白橙收回视线。
陈世康没得到反馈,以为她没听懂,又在那头挑明:“...小白啊,其实这几番接触下来,我一直都很喜欢你,你比你那个合伙人要强多了。”
为了达到目的,陈世康换了一种语气,比刚才听起来更让人觉得不舒服,“其实这事很简单,我这个人对自己人一向掏心掏肺,只要你成为我的人,没有什么资源是你得不到的。”
“......"白橙心不在焉地听着,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
三五个人在露台边停下,说话声不停,谈论的大都是一些她并不熟悉的话题。
谭启深坐在长椅上,姿态闲适地听别人讲话。
“...喂?”电话里,陈世康终于从她长久的沉默中觉察出一丝不对来,“...说话啊。”
白橙怕惊动他们,压根没来得及细想,低声对那头道:“我再考虑考虑,先挂了。”
那一头,几个大男人正聊得热火朝天。
可能是喝了酒有点上头,话题尺度一时也没办法掌控。
白橙将手机握在手里,不想窥听别人的隐私,只得硬着头皮往外走。
“行了,小兔崽子。”那个穿迷彩服的男人看这话题逐渐跑偏,终于开口,“喝了酒说话就口无遮拦,小心回去跪搓衣板啊。”
“我们跪搓衣板不稀奇,深哥什么时候跪一跪,那才值得一看!”
“是啊深哥,什么时候把嫂子娶回来啊?”
白橙脚步一顿,又缓慢地缩回来。
说实话,她想听听谭启深会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还早。”等了几秒,沉缓的嗓音浮现在空气中。
白橙能想象到他说这话时的表情,平静工整,没有一丝意外的情绪。
除此之外,他没再说别的。
约莫是知道他的脾气,见气氛沉寂,有人出来解围:“是啊你急什么,深哥都没急呢!”
大家哄笑,又闹成一团。
“......”他们在明,她在暗。时间耽搁越久,白橙越觉得这路是走不出去了。
她索性放弃,反正晚宴就要开始了,到时候再出来也行。
兰苑植被多,连竹林背阴面也见缝插针种着几株兰花。
立夏刚过,蚊虫也不少,白橙腿上不知道被咬了几个包,有点痒,她憋着动静去挠,压根不管用。
好在没等多久,有人过来叫他们进屋。
白橙等人全部进去后,才从后面的小道走出来。她拍拍裙摆,刚拉开门,又和来人撞了个满怀。那人拿着老式煤油灯,看样子像是厨房帮忙的阿姨,见着她连忙赔不是。
“没事。”她摆摆手,“怪我没注意。”
阿姨忙得很,又看她是从外面进来的,想偷个懒,便问:“小姐,外面还有人吗?”
竹林两端都是封闭的,白橙回来的时候扫了一圈,“应该没有了吧,你要找谁?”
“我不找人。”阿姨说,“是刚才谭先生说后院太黑了,怕路不好走,让我拿盏灯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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