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会议室内,安静得连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个回响。
坐在两侧的董事们眼观鼻鼻观心,知道今天这场股东大会的主角不是他们,索性也就跟着沉默。
关山月坐在中央的那个位置上瞧着二郎腿,指腹摩挲着有些长长了的美甲,任由沉默蔓延。
“……咳。”
忽然,一声轻咳打破了室内的沉默,一个稍显富态的男人抬起头,率先沉不住气,他干笑了声,看着关山月喊了句:
“那个,山月啊,回来怎么也不跟二叔说一声?咱们一家人好久没一起吃饭了啊。”
“二叔——”关山月掀起眼皮,眼底漾着毫不收敛的肆意讥讽,“跟您说了,我还回得来嘛?”
被称为二叔的关宏博笑意一僵,沉了声:“你这孩子,说的是什么话?”
“这么多年您还没习惯吗?我一向如此。”关山月偏头看人,伏于眼尾处的眼线微微上挑,将凌厉再显三分,“该进入正题了吧?”
关宏博一顿,还没问出声,就看见一直站在关山月身后的卫朗上前一步,示意秘书将手中的文件一份份发下去,同时沉稳开腔:
“这是一份……六年前就生效了的股权协议。”
董事们接过文件一看,看清楚了内容,却没有什么惊讶的样子,只相互交流了下眼神,但是关宏博的脸色却不太好。
他紧紧握着那份文件,脸色有些沉。
当初,所有人都已经知道这份文件的存在。
他那个大哥,在关山月成年那天就开了宴会,向北城整个豪门圈子里宣布关山月是庭旭未来的继承人,还当场公布了这份文件——
一份庭旭股权10%的转让协议。
给与这位董事长唯一的掌上明珠,做她的成人礼。
甚至还当场宣布,在关父退休之后,手上持的50%股份,也会一并转让给关山月,在那时,所有人都已经知道了关山月未来将执掌庭旭,也是唯一的继承人。
可是后来……
关宏博脸色愈发地沉。
半晌,他笑着抬起头望向关山月:“山月呀,你不是不喜欢管理公司吗?怎么,是大哥又逼你了吗,他也真是的……”
关宏博一副关切的样子:
“放心,别勉强自己,做你想做的,我今晚就去劝劝大哥……”
“二叔——”
关山月兀地打断了他。
关宏博一顿,事不关己的董事们纷纷撇开了视线。
“当年是我年轻不懂事,我爸妈就我这么一个女儿,我不来接任庭旭,还能有谁呢?”关山月笑着,眸光流眄环视过四周坐席,最终兜兜转转落于关宏博的脸上,“放心,在国外那五年,我已经将该修的课程,全部修完了。”
轻飘飘的最后一句话,却落在了实处。
关宏博捏着文件的手一紧。
关山月当初,不是要了命地都非要读设计吗?
还在那场宴会上当众嘲讽他那大哥,说要是她妈生不出弟弟了,给她找个小妈也行。
几乎是北城名媛圈魔王般的存在,让那些试图跟关氏打好关系和联姻的贵妇们避之不及,生怕自己儿子遭了殃。
“当然,我也知道各位的顾虑。”关山月收回目光,正了脸色,“还没有做过什么实事,的确不能让人真正信服。”
卫朗适时开口:“关董已经授意,大小姐明天……就会正式出任公司副董一职。”
关山月颔首。
“山月。”关宏博沉声,“二叔很高兴你回来,但是公司的业务你还不熟,这样吧,我让你哥先带你熟悉一下……”
关山月眼风一扫,似笑非笑:“二叔,关嘉昱就在外头呢,他在公司的事迹……连远在国外的我都听了一耳朵,您确定要让他带我?”
关宏博一噎。
确实,关嘉昱十足十是个败家子,这几年连回公司的次数都很少,空担虚职,不是泡在温柔乡,就是躺在酒瓶一堆。
他名声也已经臭到没有任何下降的空间,奈何这几年人人都以为他会是庭旭的继承人,所以一忍再忍。
但是现在……
董事们交换着眼神。
正牌继承人回来了,还一改当年的任性,说要继承公司。
那还轮得到关宏博两父子什么事。
关宏博显然已经想到了这一层,他看着关山月,想说些什么。可关山月却懒得分他什么眼神,坐正了身体:
“在回国的前一天,我已经将庭旭这五年所有项目都看了一遍,其中,最小最无用还每天都在亏损的项目——是跟吴氏的楼盘计划。”
卫朗打开了PPT投屏。
关山月站起身来,细高跟在瓷砖上踩得响响,她站在投屏隔壁,指着上头的数字,满是讽意:
“这个项目从开盘到现在就没挣过钱,可负责人既不当机立断舍弃,也不开动脑筋挽救,而是任由它一跌再跌,楼盘用户投诉堆在下面都没开过封——”
关山月拖长了声儿,目光在扫视一圈后,落在了脸色铁青的关宏博身上,她扯笑:
“二叔,咱们庭旭,什么时候改行做慈善啦?”
“山月。”关宏博挺直了背脊,不疾不徐,“这个楼盘,不过是咱们跟吴氏其他大型项目的附属,每年亏的钱也不多,更何况真实情形不至于你说得这么严重。”
关山月冷笑出声:“附属?”
她眉梢微微往下垂落,催生出针锋相对的浓重火药味:“五年,每年上八位数的亏损,是真的亏损,还是进了谁的荷包呢?”
一室死寂。
关宏博站起身来:“山月,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很清楚,也已经派人开始彻查这几年的财务,从大项目到每一个小项目的流水——”关山月上前一步,双手撑在长方形的会议桌上,微微俯身,狭长的双眼一压,“都要一一地明细。”
关宏博沉默,他眯着眼,就这么看着她。
他这个侄女……
还真是跟当年完全不一样了。
唯一相同的是,那看着就令人生厌的高傲与睥睨比从前更甚。
关山月惯会以笑意粉饰太平,尾音上扬捎来戏谑的笑音,来为咄咄逼人的高傲态度覆以温和伪装。
可北城谁都知道她是只随意发疯的狼。
不咬穿肉,绝不松口的那种。
“至于,这个一直赔钱的项目为什么还在去年续了约这个问题,项目负责人得负全责吧?”关山月侧首,直起身,双手环臂,“这个项目的负责人……好像是关嘉昱?”
关宏博握紧拳头。
“二叔,天子犯法可都与庶民同罪呢,是吧?”
关山月扯笑,眼底却无丝毫笑意,她低低叫了声卫朗,卫朗低头应了声在,关山月一字一顿:
“从即日起,将关嘉昱撤去总经理一职,接受内部调查。”
关宏博低声:“关山月!”
“二叔。”关山月睨人一眼,“这是公事,不是家事,如果您不满,可以去找你大哥告状——”
关山月压低了声,字字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她再续:
“但是您猜,他会来管我么?”
关宏博黑了脸。
半晌,他突然嗤笑了一声,拉开椅子重新坐了下去,交叉着双手看着关山月:
“山月,你既然要学着接手庭旭,那二叔我也很欣慰,但是你大概不知道,上个月咱们庭旭接了个大项目,价值这个数。”
关宏博比了个九。
关山月不作声,就这么看着他。
“咱们庭旭,已经正式同周氏合作了。”关宏博笑着,眼睛却死死盯着关山月,“说来,你跟周氏应该很熟呀,他们董事长,不就是你当年的……玩伴吗?”
到最后三字,关宏博顿了顿,才装模作样地拐了个弯。
其中意味,在场所有人都懂。
卫朗沉着脸色,正想上前解围,可不等他说话,跟前的关山月已经低低地嗤笑出声:
“二叔,您真是年纪大了。”
关宏博抿唇。
关山月落字稳稳:“我刚才已经说了,在回国前,已经将这五年所有的项目都看得清清楚楚。”
所以,怎么可能会不知道跟周氏的合作项目?
“……”关宏博笑了,“那正好,明天周氏负责人会过来进行项目前的讨论会议,既然你回来了,就由你去吧,也算露个脸。”
关山月眸光沉沉。
半晌,她居高临下地看着关宏博,歪了歪头:“乐意至极。”
关宏博沉着脸,没有再接话。
关山月拎起座位上的包包:“今天的会议就到这儿吧,我先走了。”
说罢,她转身就走,关宏博在座位上坐着,没有动作,卫朗却在经过他时候顿了顿,微微俯身:“关董说,他最近身体不好,想静养,您……就不用每天都去看他了。”
关宏博怒视。
卫朗不为所动,转身紧跟上关山月的脚步。
其他人陆陆续续地走光,最后只剩下关宏博一人,会议室忽然被人打开,关嘉昱急匆匆地走了进来:
“爸,刚卫朗说我被撤职了,还要调查,我们该怎么办!”
关宏博闭了闭眼,没有看自己儿子,只是半晌,他压着气出声:
“不急。”
“我们不急。”
夕阳西下。
顶层的办公室内没有开灯,云霞入酒,随最后的天光将醺香撒在世界、落在落地窗前那人平稳的肩上。
“董事长。”
有脚步声在他身后停下,恭敬地开腔,打破一时的沉默。
背对着的人没有说话。
“听说,庭旭今天的股东大会出了不少事。”助理像是习惯了他的沉默,只说着自己的话,“那个小关总的职权……被当场罢免。”
几秒后,偌大的室内忽然响起了一声嗤笑。
助理微微俯身:“庭旭已经周知,明天,那位大小姐就会出任副董一职。”
沉默。
一身西装的男人身形不动,只看着窗外的车水马龙。
半晌,他才开腔,略带沙哑,沉得要命,像是若有所思地问:“你对她,有什么印象吗?”
“……我没见过,所以不能下定论。”虽然没说名字,但助理默契地知道他在说谁,“只听说,她是北城名媛圈一霸?”
男人身形微动,却没有转过身,声音很轻,沾满讽意:
“是个骗子。”
助理没有听清:“您说什么?”
男人没再说话,恢复了冷漠:“明天的会议,让负责人不用去了。”
助理眉心一动,抬起头来望了背影一眼,反问:“那是要派别人去吗?”
“……你越来越大胆了。”
男人看穿他试探的语气,转过身来,侧脸在黄昏里更像正在被煅烧的石膏像:“元皓。”
元皓低头:“不敢。”
男人稳步走到座椅前坐下,微微仰头,他西装革履,端的是一副精英面孔——
事实上,他也确实是。
周佞,周家唯一的继承人,周氏现任董事长。
年纪轻轻,就已经接掌了整个周氏,并且雷厉风行,上任短短两年,就已经将周氏迅速改革,高速发展了起来。
只是在周佞微微侧头时,才会露出那被碎发遮盖的耳朵——
从耳垂到耳骨,一整排耳洞的痕迹。
跟现在的气场完全不符。
旁人都说,周佞的灵魂里有一簇焰火,你会很容易就陷进他的眼睛里——浓墨、黑湖、星辰,以及在底下被掩盖住的、那些只存在于传说中的张狂与叛逆。
元皓偷偷瞥人。
在他成为助理之前,元皓听过很多传说,其中最重要的只有两点:
第一:周董当年是整个北城出了名最顽固的那个败家玩意儿。
第二:周家小少爷跟关家大小姐有过一段情。
并且,周董还是被甩的那个——被打了一把掌再甩的那个。
元皓收回思绪,试探性地去问:“那……明天去庭旭的会议……”
沉默。
再沉默。
不知过了多久,座位上的周佞垂眼,发现自己拿起的钢笔已经在洁白的纸上停留了许久,久到晕开了墨迹。
“我去。”
元皓将果然如此的小表情压了下去:“您明天原本要飞去国外的机票,是退了还是?”
周佞捏了捏笔身,终是放下了笔:
“退了吧。”
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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