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诡异的沉默。
周佞面表情地反手关上门后,顺带着连大厅的劲爆音乐和嘈杂人声一同隔开来,让包厢内的气氛更加僵硬。
他就站在那里,被灯光斜映出一道影,锐利的目光落在了沙发上的卫京承脸上。
四目相对。
卫京承倚着松软的沙发背,微微昂起下颚,也没有丝毫闪缩地回视着。
而显然在视线聚焦中心的关山月却像看不到似的,还饶有兴趣地拿起了放在长桌中心那瓶酒看了半晌,吐出两字:
“好酒。”
沉默被打破,人们的目光都缓慢地移到了她的脸上,关山月感受到炙热的目光聚集,慢条斯理地掀起眼皮,却是望向周朝:
“眼光不错,下血本了啊。”
一旁捏着手机的周朝僵着嘴角干笑了声,只想就地消失。
可他到底是今天的主人公,周朝放下手机,硬着头皮迎了上去,飞快地阻隔开了那两人的视线,他站在周佞面前,扯笑:
“哥,你来了啊。”
周佞收回视线,轻飘飘地落下周朝的脸上,从喉间挤出一声“嗯。”
“……”周朝感觉他活不过今晚。
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周朝转过身,挂上副一贯吊儿郎当的笑容,轻咳了声,看着大家:
“咳咳,这位就不用我介绍了吧?我哥,周佞,非常赏脸地在百忙之中抽空来参加鄙人的生日聚会。”
其他人都极有眼色地附和着周朝,企图打破这诡异的氛围,除了关山月。
周朝给薛幼菱砸了个眼风,然后用祈求的目光看着周佞,将人拉到自己原本的位置坐下。
周佞没有反抗,甚至能称得上有些顺从,只一脸淡漠地走到沙发前坐下,他扯了扯领带,顺带不经意般拂走了周朝放下的手机。
啪嗒。
手机被拂到了角落。
只是因着黑暗,加上其他人都在努力活跃气氛,没有人注意到他的小动作。
可关山月注意到了。
她双指捏着手机,有一下没一下地把玩着,余光将暗处的动作尽揽眼底,关山月掀起眼皮,将眸底的嗤讽尽数渡了过去。
明晃晃地。
周朝将音乐声放大,众人都默契地没有去看那边,而是自己玩着,连企图过来找关山月的卫京承都被眼疾手快的周朝一把按住,举了酒杯:
“卫少爷赏脸,来来来,喝一杯。”
卫京承瞥了暗处的两人一眼,似笑非笑地对上周朝的眼光,应了声好。
区区几寸开外、周佞浓黑的眼睫上铺着细碎的灯光,他松了领带,西装革履的气场却跟这里没有半分不搭,周佞伸手,拿起桌上那瓶方才被关山月称赞过的酒,慢条斯理地看了半晌,轻声:
“是瓶好酒。”
关山月瞥眼看人,不语。
音乐声越来越激烈,将那瓶酒细细地翻看了一遍,微微俯身将酒放回了桌上,再坐回沙发上,显然比之前离关山月更近了些,他薄唇微张,偏头看人:
“可你以前……不是说它涩吗?”
关山月定定地睨了周佞一会儿,兀地扯笑:“人的口味,是会变的。”
周佞哦了一声,尾音拖地有些长,他淡漠的眸子里泛着深褐的光,同时也倒影着包厢中光怪陆离的彩灯,像是有些认同:
“的确是会变。”
只一顿,周佞的目光就直直透过关山月,望向不远处被周朝和薛幼菱围在中间、实则困住了的卫京承脸上,轻笑了声,懒散地看回关山月,眸中却没有丝毫笑意:
“所以,你现在……喜欢这样的啊?”
灯光将两人笼于一片浓酽的暗色中。
关山月收回视线,垂眼看着自己新做的美甲,看得仔细:“周朝早就知道你会来?”
不远处的周朝忽然感觉后背一凉。
“怎么说我也是他表哥。”周朝脸色不变,“他生日,我不能来?”
关山瞥人一眼,讽意更甚:
“得了吧你。”
周佞往后一靠,双手交拢放在膝盖上,神情放松了些:“当初也是他带我认识的你,不是么?”
“你有恩于他,凡是你开口的事,周朝都不会拒绝你。”关山月摩挲着美甲的边缘,眼也不抬,淡淡的,“早就知道你会来。”
周朝是周佞生母那边的亲戚,却随了周姓……
也是北城一桩荒唐事。
周佞绷紧的眉心一松,只一瞬,又恢复了原样:
“可我没想到,你还真会带他来。”
周佞的目光紧紧锁在卫京承身上,再开腔,多了些嘲意:“出趟国,就看上连北城话都说不明白的男人了?怎么,是新欢?”
开口口吻不逼人,倒像是真在闲聊一样轻松。
但这方沙发上的气氛却有些转冷了起来。
关山月眉眼不动,投落下的灯光,为她周身镀附上一层温柔的影,是暗的,关山月抬眼扯笑:
“前男友,能管前女友的现任长什么样?”
周佞抿起的嘴角弧度渐冷,关山月看得清楚,嗤笑一声,又续:“周少爷,你还挺霸道。”
“——关山月。”
周佞几乎是接着关山月的话尾低低叫了一声,连眉梢都压低,只是在接触到关山月转冷的眸色后,周佞将外溢的情绪强制收回,吐了口浊气,扯笑:
“现任?我可不信。”
四目相对,关山月定定看人好半晌,才移开目光:“关你屁事。”
周佞紧紧锁住关山月的脸,像是要在那张精致的面上找出些什么,半晌,才移开了视线,伸手去拿两个空酒杯,低声吐字,是肯定的语气:
“你看不上他。”
关山月冷眼看人动作,嗤笑一声:“你怎么知道。”
“你看不上他。”周佞伸手,拿过醒酒器,缓慢地沿着杯壁倒入暗红的色,重复了一遍,又看了不远处的卫京承一眼,跟着她的嗤意,屑篾道,“这种,还入不了你的眼。”
关山月扯起的嘴角渐平。
周佞捏着两个高脚杯,自顾自将左手那杯递到关山月跟前:
“原本还想找个机会,看看这几天跟庭旭大小姐绯闻闹得满城皆知的男人到底长什么样……”
他望着关山月的眼神丝毫不收敛,眼底是明晃晃的暗意:
“结果今晚一进来就看见了,只是看见了,更觉得你根本不可能看上他。”
最后几个字,周佞落得重重。
关山月的目光先是落在那只骨节分明的手上,她垂下的眼睫分明,眸底情绪掠得极快,才慢慢看向高脚杯中映着灯光变化的暗红酒液:
“这么肯定?”
周佞像是轻笑了一声,垂下眼睫,短暂又欲盖弥彰地、浇灭了眸底张扬汹涌的暗火:
“关山月,你连我都看不上,这种货色,怎么入得了你的眼。”
“这种货色……”
周佞将四字重复了一遍,再抬眼,举着的手端得稳稳,不肯落下,眸底是一片幽幽黑邃:
“你连我都觉得恶心,怎么可能会看得上他?”
默了一瞬,关山月兀地嗤笑出声,她伸手接过周佞手上的高脚杯,另一只手的指尖捻了碎发别于脑后:
“为了踩别人,还不惜将自己拖下水,周佞,你挺绝。”
周佞看着她靠近,一瞬即离,顿了顿,方才捏着自己那杯抿了口,像情人蜻蜓点水的一吻,微涩入喉:
“怎么就不听我说呢,关山月。”
关山月摇晃着杯中酒液,斜眼看人。
“不是跟你说了吗……”周佞对上关山月的眼,犹如一轮灰蒙蒙的下弦月,有些昏聩,“你可着我一个人祸害就够了。”
关山月冷眼不语,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
周佞却目不斜视,开腔再续,说得很慢,只送入关山月的耳中:
“我们才是同类人。”
“那种货色,就算了吧。”
关山月几乎是从喉间挤出讽嗤的音:“那你这么在意我跟他的绯闻做什么,跟你是有什么关系吗?还是需要我再重复一边呢——”
“一个合格的前男友,请你比死了还要安静。”
关山月睨人一眼,压下眸中的细碎,再落一句:
“更别提,你这都是前多少任了,是吧?”
周佞扯起的笑终于彻底冷了下去。
他好像还想要说些什么,却被一道轻快的声音打断,卫京承终于从周旋中脱出身来,声音很大,又逢音乐转低沉,于是几乎整个包厢都在回荡着他的声音:
“哎,那边两位,怎么还在说悄悄话呢——”
“不是聚会吗……有什么,是我们不能听的吗?”
音乐被人按下暂停。
卫京承那口不太标准的北城话难得没有断断续续,清晰地传到了每一个人的耳中,他手里握着个空酒瓶,正闪着亮晶晶的目光望向这处刻意被人遗忘的角落。
周朝和薛幼菱的脸色煞白。
前者甚至已经想好了自己的墓志铭上应该写些什么;周朝,男,享年二十四,猝于暴毙。
关山月的眼神移过去,不轻不重地,刚好让卫京承看见自己无声的骂:
傻逼。
而周佞则是慢慢地掀起眼皮,目光仿佛铸锻成了一柄乌金刀,自眉骨而下淡漠中分明缠着凌戾,缓慢而冰冷地,缠上面前人的咽颈。
其他人不熟,可站在卫京承身边的周朝和薛幼菱可太清楚这眼神意味着什么了,两人绝望地对视一眼,瞬间从卫京承身边闪开。
拦不住。
“这是周董吧。”卫京承却没有丝毫退缩的意味,他将空酒瓶放下,落下清脆一声响,几步跨过众人,走到关山月身边自来熟地坐下,“我叫卫京承,刚回国,久仰大名,认识一下呗。”
说罢,他伸出了手,仿佛是真的想来认识人的一样。
周佞却没有看人伸出的手半寸,只盯着他坐下的位置跟关山月的距离,半晌,轻笑了声:
“听说,也是刚从国外回来?”
卫京承的目光没有半点退缩的意味,而是端得一脸真诚,他无所谓地收回自己的手:“对,刚回来。”
“看你刚才的样子,酒量不错?”
周佞语调微微上扬,顺着灯光看人,抿了个笑,可窥入的眼底,又分明没有半点笑意,是明晃晃的鄙意,毫不收敛。
卫京承笑意更浓:“过奖过奖。”
周佞哦了一声,在周朝惊恐的眼神中开始慢条斯理地脱下西装外套:“既然是周朝的生日,怎么说,我也算半个东道主。”
关山月被夹在中间,也若有所思地看着人动作。
在场所有人,只有周朝脸色更白。
卫京承则是看着周佞,不动声色地蹙了蹙眉,面上不显半分。
“聚在这里的人,也认识多年了,你是新来的,怕你觉得自己生分……”
周佞一顿,慢悠悠地站起身,将外套往沙发上一丢,举手投足间到底是泄了几分当年肆意的意味,惹得众人一顿,周佞慢悠悠地再续:
“我会调点小酒——”
他解开袖口,看着卫京承是睥睨的态,磨平不易察觉的锋芒:
“送你一杯,当欢迎礼了。”
气氛凝固了半晌,其他人目光灼灼地开始活跃气氛,给周佞捧场,卫京承笑着应下,唯有周朝脸色煞白,薛幼菱脸色也不太好,在场所有人,唯关山月神情不动,还看戏般地抿了口周佞递来的酒。
只有关山月知道周佞的话是什么意思。
他的意思是——
你这货色,赶紧滚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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