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上的关山月,好像陷入了噩梦。
惊悚的尖叫声自远处人群中炸开,慌乱的脚步声传至关山月耳畔——那是在加州进修时轮船聚会的场景。
关山月被那群金发碧眼的朋友好说歹说才请上船,她慢悠悠地晃了一圈之后拿着一杯鸡尾酒随便寻了个座位坐下,可刚刚坐下,外面就传来了巨大的一声响,而后尖叫声四起。
惶恐惊惧取代了声色犬马。
莫名产生的拨动让轮船的船身摇晃,关山月沉下来呢,不顾摔落在地的高脚杯碎片,就这么穿过人群往外走,摇晃的船身让她有些晕船,甚至有了作呕的感觉,好不容易走出VIP舱,她就看见二等舱的方向的窗户不断冒出浓烈的烟雾。
关山月的心尖莫名的一颤,她好像感知到了点什么,只是不等朋友的保镖来带自己离开,下一秒,二等舱那里忽然传来了惨烈的一声吼叫,几乎冲破了俯视着的关山月的耳膜——
殷红血四处飞溅时,关山月还瞧见远处不清楚是谁的断肢。
二等舱和VIP船舱内似乎逾越了一条鸿沟,二等舱的人们哭嚎、器物倒地,连足下的舱板都震荡不停。
忽然,海面窜出一条快艇,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关山月透过面前两个保镖站立的缝隙,清晰地看见了驾驶快艇的那个男人。
幼时的记忆如潮水般汹涌而至——那是绑架案潜逃的主脑。
关山月瞳孔猛地一缩,她死死扒住保镖的手臂,身体比脑子反应得更快,只是男人挑衅般冲她笑了一声,不过一瞬,快艇就消失在了轮船上人的可视范围。
直到被保镖护送回VIP船舱,那群朋友苍白着脸上前问她看见了什么、满嘴上帝的时候,关山月的眉心都始终没有松动过一分。
身旁那群金发碧眼的同学脸色吓得惨白,像是刚刷过大白的墙,满船惶恐不安的气氛更是感染了关山月,可关山月却不是恐慌和害怕。
他为什么会在加州?为什么会来搞袭击?为什么正好会是这一条轮船——
是无意吗。
还是应该说……目标就是关山月呢?
关山月的脑袋嗡嗡作响,胸膛快装不下她疯狂跳动的心脏,可她的脸上,却始终不动如山。
虽然这个场景在五年内无数个加州深夜时来回冲击着关山月的梦境,可有一个念头,关山月却始终不曾表露,亦或者说连她自己都始终不肯承认——
在看见遍地陌生断肢与那个男人的笑容时,她的确想起了周佞。
后来败走北城的周睿文找上门,关山月救下卫京承却又被人反咬一口、几乎是生死存亡之际时,关山月想起了几个人。
她想令窈,想令迢,想薛幼菱那个丫头估计会哭得很惨,最后一个,她脑海里浮现的是周佞的身影。
关山月不想承认,但对于周佞——
她应该、大概、可能,真的有那么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歉意。
手机铃声将关山月强行从沉浸的噩梦中拉扯了出来,关山月兀地睁开双眼,那双眸底带着浓浓的憎恨和厌恶,其中好像还交杂着点什么东西,可是只一瞬,就被关山月压了下去。
恢复了一片淡漠与清明。
她摸索到被压在枕头底下的手机,看见了屏幕上显示了两个字:
【幼菱】
“……”
关山月抿了抿唇,她半坐起身,揉了把因睡眠而略显杂乱的发,按下了接听。
那头的打闹声戛然而止。
一秒的停顿过后,那头的薛幼菱显然端起了一副“虽然我来找你但是我还在生闷气”的语调,她清了清嗓子,咳了一声:
“那什么,我们在门口,忘记密码了,你下来开门呗。”
不等关山月说话,手机那头就传来了清脆的一声暴扣,薛幼菱低呼出声,嘴里不清不楚地说了句什么。
关山月静静地听了两秒,终是浮现出了隐隐的笑意,她嗯了一声,光着脚踩在地板上往外走:
“我现在下去。”
电话被挂断,简单洗漱完,关山月顺着走廊往楼梯走,顺便点开了微信满满的未读信息,她抿了抿唇,滑到最底下,果然看见了备注为【周佞】的人发来的一条:
“对不起。”
时间是早上六点,那时的关山月刚被卫朗从周佞家里接回来。
周佞大抵,是在为她说下的最后两句话而道歉,在周家别墅,关山月丢下最后的话,是:
周佞,这五年,不是只有你才是受害者。
关山月眸光微闪,她知道,以周佞的性格,在自己昨晚说得那么明显之后,一定会派人去查。
那些她避而不谈的过往,会成为一份份文件放在周佞的桌面,可是关山月却已经不想压了。
随便吧。
那又怎么怎样呢。
别墅大门开的前一秒,关山月将那些细细碎碎的思绪尽数压下,她覆了平常的淡然,抬眼去看咋咋呼呼进门的薛幼菱——
以及江令窈。
薛幼菱的目光对上关山月时明显有些躲闪,她手上拎着两大盒外卖,径直往桌上走出,而后进门的江令窈则是站在玄关处顺手关门,斜眼看关山月:
“怎么样?”
关山月双手环臂:“什么怎么样?”
“你跟周佞。”江令窈的目光锁着忙活的薛幼菱,却压低了声对着关山月,“昨天晚上他送你跟阿姨的路上,发生什么事了吗?”
关山月抬眼睨人,扯笑:“你就盼着我出事呢吧?”
江令窈啧了一声,也不再压低声音,径直往餐桌走:
“看你睡了一天,还不知道今天早上发生什么事吧?”
关山月跟在她身后,闻言一顿,想起被自己略过的那些未读信息,拉开椅子坐下,抬眼看人:
“怎么了?”
将外卖分装好的薛幼菱正嫌弃地擦着沾上的油脂,她一屁股往椅子上坐下,将纸巾一丢:
“我哥说,今天早上,江家的零碎散股在一个小时内被关董全部吸纳了。”
一旁的江令窈事不关己般带上手套,慢条斯理地拆分小龙虾:“江董吓死了,几乎打爆了我的电话。”
关山月垂下的羽睫映出一片浅浅的阴影,她开口,只说一句:“这么快么。”
她早就知道魏舒云跟那位江夫人公开闹这么一场,关弘毅是绝对不会放过江家的,还好——
在昨晚跟魏舒云撕破脸之前,她先说了一句,除了令窈,怎么动江家都行。
薛幼菱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扫了一圈,脸颊因为气呼呼而鼓了起来,显得肉更多了:
“昨晚闹得这么大,为什么不带上我!”
江令窈干脆利落地剥出虾肉,往嘴里一丢:“带上你做什么,你不是在颐清开party?”
“那个疯女人都踩在阿姨头上了,还敢骂你们俩,这我能忍?”薛幼菱一拍桌子,白皙的桌面似乎震了震,“也亏得关叔叔做事够快,这不一个早上,所有人都以为关叔叔要收购江氏了。”
把江董事长吓得几乎打爆了江令窈的电话,想来,是想让她跟关山月求求情。
但是江令窈却只给他回复了四个字加一个句号:
可喜可贺。
那位江夫人当着那么多名媛贵妇的面直接将魏舒云和关山月的脸往地上踩,关弘毅那样的人,怎么可能会放过江家。
将薛幼菱那一掌的威力看在眼里的关山月和江令窈对视一眼,沉默了半晌,江令窈率先挑眉开口:
“哟,你不闹变扭了?”
正在义愤填膺破口大骂的薛幼菱忽然停了下来,她的目光在两人隐隐含笑的脸色之间来回看了好半晌,才像是恼羞成怒般哎呀了一声:
“你们好烦啊!”
关山月眸底晃出几分笑意,她慢条斯理地带上手套,正想往那盘小龙虾里伸,可却被横空一只手阻拦在半空,薛幼菱气愤地看了她几秒,然后包里掏出一盒牛奶,开口依然是一脸不耐烦:
“赶紧先喝了再吃,不然又胃疼,烦死啦!”
关山月定定地看了薛幼菱几秒,兀地扯笑,面上淡漠散去,她接过牛奶,顺手往薛幼菱气鼓鼓的脸颊轻轻掐了一把,轻声:
“好了,不生气了,下回给你买包。”
薛幼菱一顿,旋即不太自在地拂开了关山月的手,她揉着自己的脸,揉着揉着忽然像是想起了点什么,又是猛地一拍桌:
“不对啊!”
关山月和江令窈嘴角不动声色地抽了抽。
“你们别想骗我,也别想瞒着我。”薛幼菱嘶了一声,收回因过度用力而通红的手,“我可都听说了,昨天晚上,是周佞送你和阿姨回去的。”
关山月定定,而江令窈则是挑眉,看着关山月:“说来听听。”
顺手撕开了牛奶的包装,关山月垂眼:“你们想听什么?”
“……”江令窈看她这幅样子,笑意淡了几分,她无视薛幼菱的捣乱,只看着关山月,“你跟阿姨吵起来了?”
旁边张牙舞爪的薛幼菱一秒安静。
两双眼睛都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关山月。
关山月不紧不慢地喝了口奶,浓郁的奶香绕在她的舌尖,甜味上涌,可苦涩更浓,她开腔淡淡:
“撕破脸了,还能怎么样。”
江令窈抿了抿唇。
薛幼菱的视线跟江令窈的余光在空中相碰,前者会意,她眨了眨眼,问得小心翼翼:
“那……周佞呢?”
关山月掀起眼皮。
半晌,她在注视中开口,却是答非所问:
“你给我打电话之前,我做了一个噩梦。”
薛幼菱捏紧了手中的小龙虾:“什么噩梦?”
关山月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她们,看得两人心底发慌,好半晌,才轻声:
“一个很昏沉的噩梦——差点要桎在那怨憎悔惧的锁头里挣不出来。”
一室沉静。
关山月说完许久,薛幼菱才反应过来,她悄悄地跟江令窈对视一眼,可很显然,江令窈也一概不知。
她们都不懂关山月回答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关山月将两人脸上的表情尽收眼底,只是她什么都没说,只低头慢条斯理地带上手套。
方才她说,做了一个很昏沉的噩梦,差点要桎在那怨憎悔惧的锁头里挣不出来。
所以,何必再把周佞——
拉进她这一摊死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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