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说吧。”
客厅的沙发上,关山月坐在角落处陷入柔软的靠背,她抬眼看着被逮来的周朝,手中捏着个抱枕,有一下没一下地与沙发相触:
“躲我干什么?”
一旁的薛幼菱满脸兴奋地按着周朝的肩膀,她一手按着,一手握着个不知道从哪儿淘来的充气锤子,像古代官府升堂时候在两侧喊“威武”的衙役——
虽然她好像站反了方向,并且衙役也不会笑得这么狗。
周朝沉默地缩在沙发的另一旁,连屁-股都只敢坐一半,他悄悄地掀起眼皮,对上关山月若有所思的目光后又瞬间撇开视线,轻咳两声:
“那个……你不是知道我在查什么嘛,我这几天都忙得要死。”
不等关山月开口,薛幼菱就冷笑一声,毫不犹豫地拆穿:“月月你可别信他,我去周氏逮这小子的时候他还在办公室睡得昏天暗地呢。”
周朝嘶的一声,扭头就是一顿输入:
“你有病啊你,我们俩四舍五入也算青梅竹马,你至于这么落井下石?你好歹也算名媛小姐,知道刚刚周氏的员工都怎么看你吗?!”
薛幼菱收到关山月指示后,可是一脸兴奋地直奔周氏大楼,前台拦不住也不敢拦她,她就这么轻车熟路地上了这位总经理办公室揪着周朝的耳朵就出来了。
看得一众周氏员工目瞪口呆。
薛幼菱冷嗤,笑得阴切切,她小声,几乎是气音:“你完蛋了哟。”
周朝脸色僵硬。
“行了。”
关山月慢悠悠地看完戏,才端着冷声开口打断两人,前一句是看薛幼菱,而后半句很明显是对着周朝:“你,坐好——至于周朝,你知道我什么耐心。”
周朝抿了抿唇,他狠狠地瞪了一眼乖乖坐好的薛幼菱,片刻,终是在关山月的目光中收了嬉皮笑脸:
“我没躲你,就是觉得自己连个人都找不到,没脸来见你而已。”
关山月定定地看人一眼:“不止这个。”
周朝微不可察地一顿,只是飞快便被抹去,他就这么看着关山月:“山月,你别想那么多。”
“……”四目相对,关山月却好像轻而易举便看穿了人的伪装,淡淡,“你不说,那我来说?”
周朝似乎有一瞬间的怔愣:“你说什么?”
“来说一下……”关山月一顿,将手中的抱枕往怀里一拢,轻描淡写地,“周佞是不是跟你说什么了。”
是肯定的语气。
周朝忽然就停下了正在一秒转动五千下正在想应对的脑筋。
从小到大关山月看他们都像眼睛里装了雷达X光一样,什么都逃不过她的眼睛。
“……”周朝往后一仰,闭上了眼,“薛幼菱,你先滚出去。”
一旁眼珠子转得贼快的薛幼菱一顿,差点轮起那个充气锤子就锤了过去,她看着关山月瘪嘴,关山月扫人一眼,开口:
“有话直说。”
薛幼菱点头,并做了个闭嘴的动作保证自己绝对不会乱说话。
周朝睁开眼看着天花板,他眨了眨,还是一片白,忽然就觉得有点无力:“我哥这几天,有来找你吗,山月。”
关山月眸光不动。
没有。
聊天对话框的截图停止在那天晚上的“对不起”上,而后再无消息。
没有听见关山月开口,周朝心中也猜了个大概,他四仰八叉地躺在沙发上,心下却越来越沉:
“我很担心我哥——”
周朝轻声,却是难得的冷色夹杂着些许无奈:
“这几天,他连周氏都没有回。”
关山月就这么看着周朝,唇瓣张合:“为什么?”
“他没有跟我多说什么,但从他的反应里我也猜了个大概。”
周朝坐起身,他双手撑着沙发,微微凹陷,眼睛却就这么看着关山月,四目相对间,关山月清楚地看到了周朝眼中的无奈与无能为力交织,仿佛还夹杂了几分名为歉意的东西:
“山月,我不想绕圈子,你跟我们直说吧——”
“你在加州那几年,周睿文是不是真的找到了你,他对你……做了什么?”
难以启齿的话语在挤出喉咙的那一瞬间,似乎就变得通畅了起来。
一旁的薛幼菱瞳孔猛地一缩。
可关山月却面色不动,仿佛从那天晚上自己对周佞说出口的那一刻,就料想到有这么一天会在他们面前揭开。
所以她只静静地将面前两人所有的反应都细细地收入眼底,而后开口应了声:
“是。”
周朝和薛幼菱的脸色在一瞬间都陷入了各种交织与晦暗不明中,最后都化为了统一的震惊与不敢暴露却压抑不住的心疼。
“……”薛幼菱像是忽然被重磅消息砸下导致失了声,半晌只得一句,“月月。”
周朝则是在薛幼菱说完那一句月月之后,再开腔都沾上了几分怜意:“是不是……不止周睿文?”
关山月不动如山:“是。”
周朝死咬着牙,最后再探一句:“是不是……当年绑架案中那个潜逃的绑匪主脑?”
薛幼菱双手捂住嘴,充气锤子跌落在地,无声无息,她几乎是震惊地开口:“什么?!”
尽管他们两人内心都头一回不希望关山月说是,但收入耳中的却是最令人失望的那个答案。
“是。”关山月淡淡。
一室死寂。
薛幼菱瞬间红了眼眶。
不知过了多久,一脸死灰的周朝才轻声开口,说一句:“难怪。”
关山月静静地看着两人,她面上无波无澜,仿佛刚刚那三句连续的“是”砸到的,只是面前的两人而已,而她自己则像个置身事外的无关人员,可分明,她才是那个主角。
关山月妥帖地将所有本应涌上的情绪都一一妥帖地收好,只问:“难怪什么?”
“……”
周朝张了张,好像想说些什么,却什么也没有说得出口,许久,才从喉间挤出细碎,他说:
“山月,那天我哥猜出所有之后,就找人去查了你的资料,可之前还什么都查不出来的人,在那天过后,竟然奇迹般查出了厚厚一沓文件——”
周朝一向肆意妄为吊儿郎当的脸上出现了裂痕,连声线也颤:
“是不是你,没有再压着了?”
之前查不出,是因为关山月不希望他们查。
只有这一个答案。
关山月静静地听人说完,兀地在这诡异的气氛中扯出个笑,吐出了今天第四个:“是。”
周朝哑了声。
薛幼菱的视线终于从微笑着的关山月脸上移开,她心急如焚,不管不顾地一把抓住周朝的手臂,几乎是低吼着:“查出了什么——说话!”
周朝罕见地没有甩开薛幼菱的手,他只是这么看着关山月,似乎像是被人脸上的笑激起了怒火:
“那份文件中写着,四年前,你在加州公海的轮船上聚会时遭遇了袭击——凶手袭击了二等船舱,VIP舱却不损分毫,后来抓到的也只是几个零碎,那个主脑,是不是当年绑架案的潜逃的主脑?”
关山月不语。
“三年前,周睿文被剔除族谱后悄然出国,他去加州找到你,是不是死咬着你不放,为了找到你当年抱走的东西,他是不是——是不是差点杀了你?”
周朝一字一顿,似乎在压抑着什么,双拳紧握。
关山月仍然沉默。
“在你回国前夕,卫家那个人是不是联合周睿文扭头反咬你一口——”
周朝一顿,下半句似乎怎么也说不下去,他深吸了好一口气,才缓缓吐出:
“可回国前一个月,你在加州的记录是完全没有的,唯独那一部分的消息在文件上是一片空白,为什么?”
你强压了这么久不愿意跟我们说一句的这五年,为什么现在愿意毫无保留地让我们知道,却唯独还是要瞒下那么一片信息?
周朝不懂。
薛幼菱听得心都在颤,她颤颤巍巍地放开了周朝的手,扭头看向面无波澜的关山月:“他说的,是不是真的?”
关山月静静地看着泪流满面的薛幼菱,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可沉默就代表了一切。
周朝猛地站起身,几乎是忍无可忍:“关山月!”
薛幼菱都有些不敢置信的怔愣。
他是第一次叫关山月的全名,从小到大,他不是叫山月,就是叫月姐。
在没人看见的另一边,关山月抱着抱枕的指尖几乎要穿透表层的布料,直接嵌进棉花里。
“我们认识了整整二十年,不说青梅竹马,也算是死党了吧?”周朝双拳紧握地颤抖,“你到底有没有那么一瞬间,把我们当过朋友?”
关山月死死压抑的眸底似乎泄出了一丝诧异的意味,她以为周朝脱口而出的,会是……
“你一个人在加州五年,整整五年——”周朝死死压抑的怜意终是毫无表露的泄了出来,“为什么不跟我们说?”
“就算你因为我哥的原因,不跟我说,可以,我能理解,就算你因为不想揭开令窈的伤疤所以也不跟她说,可以,我也能理解,可是——薛幼菱呢?”
周朝抬手指着一旁的怔怔的薛幼菱,越说越轻,似乎是无奈,但更多的,竟然是毫无保留的名为无能为力的歉意:
“你起码,跟我们之中的任何一个人说,都可以啊……”
起码我们都能在第一时间,得知你的消息——然后去帮你啊。
最后连声也颤颤。
薛幼菱泪流满面。
关山月死死咬着牙,她第一次在两人的面前,率先低下了头。
是避开那几乎将她的心灼得烫伤的目光。
“我们一直都把你当我们最好的朋友,一丝一毫都不敢逆你的意,因为我们知道你真的太苦了——”
周朝抬起指向薛幼菱的手都在抖,他就这么看着关山月,都是悲意:
“你知不知道你刚走的时候,薛幼菱哭了多少回,令窈姐又背着我们沉默了多久——为什么?因为她,因为我们,都很担心你,却又不敢打扰你!”
“我们连问都不敢问那么一句——这五年,你到底过得怎么样。”
不敢问,因为怕听到否定的答案;不敢问,因为恨我们什么都做不了。
“你知道五年里我们的聚会有多少次是因为提到你而沉默收尾吗?”周朝轻声,就这么看着关山月,“又要多少次酒意上头,差点就拍桌而起一起去加州找你?”
关山月垂下的眼睫好像在死死掩饰着什么。
周朝越说越慢,到最后都转化为了满满的无力:
“可是,你为什么一句都不跟我们说?”
起码——
最起码,我们这么多人,都可以陪在你身边。
而不是你独自一个人,撑过了整整五个昏昏沉沉的岁月。
关山月手指控制不住地颤着,她想压住,却好像失了控。
“你为什么不肯跟我们说一句,关山月,整整二十年——”
周朝一字一顿:
“你把我们当朋友了吗?”
室内弥漫着死一般的寂静。
下一秒,一直在默默流泪的薛幼菱奋而起身,她猛地伸手将周朝推倒在沙发上,低吼一句:
“周朝,你给我闭嘴!”
周朝没有反驳,只是这么顺着薛幼菱的力道往沙发上一坐,他掀起眼皮,看着泪流满面的薛幼菱,终究是什么都没有说。
“你不许——”薛幼菱指着周朝,手指在抖,她抹了把眼泪,“不准骂月月!”
周朝的视线平移到关山月身上,眼波明晃晃地递了过去——
你看,薛幼菱从小到大都这么护着你。
我们亦然。
所以关山月,所以山月啊——
你为什么要把我们全部推开。
关山月将周朝的意味尽收眼底,她想说些什么,喉咙却像被扼住了一样,什么也说不出来。
她想说——
对不起。
可她说不出口。
薛幼菱背对着关山月,她将泪痕抹了一遍,鼓起勇气转过身,却又在看见关山月的眼睛时泪水又止不住地涌了出来,薛幼菱终究是没控制住,她上前两步,满满的哭腔:
“月月——”
薛幼菱几乎是嚎啕大哭:
“你为什么不肯跟我们说?”
“这五年,你过得得有多苦啊!”
关山月几乎在薛幼菱那称得上是面目扭曲的表情里窒息。
“你怎么可以过得不好?”
薛幼菱可以说是说出了所有人对关山月的心声,她捂着嘴,低喊着:
“你为什么过得不好,你怎么可以过得不好,你为什么过得不好,你可是——你可是关山月啊!”
关山月死死咬着牙,几乎已经忍到了极致。
你可是关山月啊。
这句话几乎是诅咒一般,揭开了她所有死死压在心底的封印。
你可是关山月啊,你怎么可以懦弱,怎么可以脆弱,怎么可以做得不好,怎么可以不让人仰望,怎么可以走下神坛——
你可是关山月啊。
你是天之骄女,是北城顶豪圈的领头人,你是关家大小姐,是庭旭唯一的继承人——
你可是,关山月啊。
关山月内心防线终究是因为薛幼菱的话而决堤,她缓慢地、缓慢地缩起腿,低头,将脸埋在了抱枕之上。
周朝和薛幼菱几乎在看见她动作的下一秒,都死死咬住了自己的唇。
“对,我可是关山月啊……”
不知过了多久,看不清神色的关山月终究是在一片死寂中开口,是沙哑的声,缠绕着满满的自嘲:
“可是我-他-妈——真的,好累啊。”
从小到大,无数的目光将她推到最高处,鲜活的灵魂被黑暗笼罩,关山月从不回头也是不敢回头,因为每走一步都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她——
在她的身后燃烧,从脊背蜿蜒到那耸起的蝴蝶骨,所有人都在看着关山月,外人都觉得,这是她的荣耀。
可关山月觉得,这分明是对她的凌迟。
那么多年,她在无数的猜忌、抵触,还有所有无名的目光中成长,她没有时间去分辨好坏,只觉得那些目光好像千年的石碑般沉重。
这么多年关山月费力去撑,即便那么沉,可她却不能弯下腰半分。
也从来不敢弯下腰半分。
她永远对爱这一字嗤之以鼻,内心深处压抑着不得呼喊的却是——
为什么没人爱我。
为什么这个世界,从来都不肯对我有半分善意。
救救我吧。
救救我。
心底分明在呐喊、在呼救,可她一分一毫、一个标点符号都不能显露出来。
薛幼菱捂脸痛哭,而周朝垂着头,似乎也在竭力忍着什么。
“……月月。”
薛幼菱哭得喘不上气,她就这么看着关山月,满满的都是心疼:
“你回头看看我们——”
“这个世界上,真的有很多人,在爱你啊。”
放过你自己吧。
你听——那是谁的心底正在哀鸣。
不知过了多久,一直埋着脸的关山月缓慢地抬起头,她额前发丝有些凌乱,头一回毫不遮掩地,将眼尾通红尽数显出,就这么看着周朝,轻声:
“周佞呢?”
周朝唇色苍白,他对上关山月的眼半晌,忽然抬手保住了自己的头,声色暗暗,他说:
“在看见那份文件之后,我哥站了整整一个晚上,然后在第二天清晨——”
“他就坐早机,去了加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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