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精神病院传来明婷死讯的那一天,庭旭大楼的顶层在青天白日里仍亮着灯,初秋的寒气被落地玻璃挡住,丝毫都侵不进高窗。
关山月站在落地玻璃前,俯视着整个北城,紧捏着的手机上还显示着通话结束的页面,可关山月内心翻滚的汹涌,却没有一丝一毫能被压着平静下来。
她面上不显半分,深如寒潭的眼眸落了几分晦暗,可那些经年的恨意,却没有随着明婷死讯的传来而消散一丝一毫。
明家狼狈出走Y国的那三个,这几个月内一直都有新的信息整理成文件,详细地出现在关山月的桌上。
明嫣变卖自己名下的资产套现的金钱并没有能维持他们一家三口的生活太久,即使那笔钱放在普通人手上已经能过上非常好的日子了。
可是明家人过惯了锦衣玉食的生活,明家夫妻刚去Y国不久,明氏在北城被冻结的不动产已经被全部挂上去抵债,当时还在北城翻起了一阵嘲讽的声音。
而很显然,声名狼藉的明家夫妻败走Y国后还不死心,他们用明嫣套-现的资金,企图跟当地的企业合作,东山再起,但人生地不熟的,最终也不过落得个被卷走了大批资金、人去楼空的下场。
明嫣知道自己父母不靠谱,她守着剩下的钱,没打算再交出去,因为这样,明家夫妻还跟她起了好一顿争执。
关山月收到的资料里明确写着,在一次争吵过后,明嫣自己卷着最后的钱半夜出了门,然后就再也没有回去。
明家夫妻一觉醒来,钱没了,女儿也没了,北城也算是回不了了,刚开始的时候,他们手里还有拿明嫣留下的一些钱,可那都不够他们挥霍一个礼拜的,到该交房租的时候,差点被房东赶出门。
听说后来,明家夫妻在经历了一系列心理斗争之后,终于“纡尊降贵”地为了生存出去找工作,可他们过惯了人生人的生活,每次都自己因不堪“受辱”怒而辞职,明家的亲戚一个个避而不及,他们两人到最后,也就得了个风餐露宿的结局。
而明嫣……
她当初半夜出走之后的好长一段时间,关山月派去的人都没有找到她,之后过了几个月,等到日理万机的关山月终于想起来国外还有那么一号人、再去问的时候,得到的回复却是——
她靠着那张脸,傍上了国外一个不错的富商。
一开始的时候,明嫣的确过回了从前那种金丝雀的生活,可惜,那个富商,他有老婆,有子女,而最小的女儿,年纪都比明嫣要大得多。
听说她的好日子没过一两个月,明嫣就暗戳戳地想着携肚上位,可惜到了那个年纪的富商怎么可能看不穿她的手段,明里暗里地都在无视,甚至对明嫣的撒娇避而不谈。
可明嫣还是怀上了。
可惜,等到她甜甜蜜蜜满脸娇羞地给富商分享这个“好消息”的时候,富商却脸色一青,拂袖而去。不等明嫣反应过来,富商的女儿就已经找上了门,她带着几个人直接将自己父亲包-养明嫣的公寓砸得稀巴烂,还对着明嫣讥讽地放下狠话——
原来富商早就结扎了。
所以,明嫣肚子里的孩子,怎么可能是富商的种。
富商收回了一切,明嫣被扫地出门,她在异国他乡,肚子里还揣着个孩子,下场会是什么样,关山月已经不关心了。
自尝恶果,也算报应不爽。
当初明家三人声名狼藉败走Y国的时候,根本就半点都没想起还在精神病院中奄奄一息的大女儿,如今明婷因抢救无效死亡,不用多久,死讯就一定会传遍整个北城。
自然也会有好事者,传到明家夫妻那边。
可是对于明家夫妻而言,在当初明婷失去了利用价值、进入了精神病院的时候,那点仅存的亲情和良心也就早已烟消云散。
根本不可能会再回来管这么一个女儿。
顶豪圈子里的亲情,不过是利益权衡罢了。
自从那次明婷自杀去过一次之后,关山月就再也没见过她了,直到现在明婷的死讯传来,关山月有那么一瞬恍惚,脑子里只掠过一句:
怎么才来。
倒也不是因为关山月生性凉薄,从明婷自杀到现在,精神病院在薛幼菱的示意下一直都认认真真地吊着明婷的命,可经历了这么多,特别是在知道明家三人都去国外了,一眼都没看过自己的时候,明婷那仅存的倨傲的背脊,就已经被硬生生地折下了最后一截。
她没有什么求生的欲-望,心如死灰地一心求死,能撑到今天,也得多亏了医生高明的医术和数不清砸进去多少钱的药物支撑了。
忽然,掌心握着的手机又重新震动了起来,震回了关山月有些缥缈的心神,关山月收回思绪,她垂眸,看着屏幕上跳动的【佞】字,挂着冷意的眉梢终究是消融了几分,按下接听。
“……”
两人相对无言半晌,终究是那头的周佞率先开口,沉声:“我已经收到消息了。”
果然,不过一会儿功夫,明婷的死讯就已经传遍了整个北城。
关山月嗯了一声,看着窗外的车水马龙,没有说话。
“薛幼菱给我打过电话了。”周佞轻声,“明家的人不会再管明婷的,不过你放心,明婷的后续,幼菱那边自有安排。”
薛幼菱先给周佞打电话,就是不想因为这些事让关山月重新想起那些人。
毕竟好不容易,关山月才有了现在算得上平静的生活。
关山月沉默了半晌,兀地扯笑:“怎么,都怕我不开心?”
那头的周佞顿了顿:“……我把会议推了,现在过去庭旭陪你,好不好?”
关山月面上的冷色全然笑容,她笑了,眉间没了从前冷硬的情绪,像是在调笑:
“放心,都过去了。”
那头的周佞吊起的那颗心才像是放了下来,再开口时,声线已经没了那么紧绷的感觉:
“一个完全没有求生意志的人居然能撑到现在,也算是个奇迹了。”
关山月挑眉。
看来都想到一块去了。
“薛幼菱说没有人管,她直接让殡仪馆处理明婷的后事了。”周佞说着,很慢,“骨灰放一个月,要是没人回来认领,可就不关我们的事了。”
关山月沉默,只有呼吸声通过电话。夹杂着电流在轻轻地传播。
“……怎么了。”周佞忽然开口,“你在想什么?”
关山月敛眉,羽睫掩下眸底汹涌:
“当年叱咤北城的明家,和名震名媛圈、高高在上的明家大小姐如今竟然落得这般下场,还真是……解气呢。”
电话那头的周佞默了默,再开口时咬着讥讽的尾音,轻飘飘地,像是在回忆:
“当年明家落败之后,明家还没有彻底放弃明婷的。”
关山月不语。
的确。
明氏落败,关家上位,庭旭一跃成为商圈龙头老大,风水轮流转,昔日的明大小姐因为“精神疾病”以及对外宣称的“出国留学”等理由,再也没有出现过在公众的面前。
所有人追捧的对象,已经成了庭旭唯一继承人的关山月。
可那个时候,明家还是没有彻底放弃明婷的——
这也是还没进精神病院之前,明婷能躲着人三更半夜出门、甚至恋爱的原因。
当年那场轰动整个北城、关山月当场发飙、至今仍被津津乐道的宴会,不过是刚出狱的周睿文与关宏博联手的一场戏。
那大概是北城最混乱的一场宴会了。
周睿文抱着他的小侄子、周佞名义上的私生子“弟弟”在宴会开头出来转了一圈,正好撞上了才跟关宏毅吵完架、跟关宏博唇枪舌战了三百回合后的关山月。
而后来,不等当年宴会上的人反应过来,等收到消息、摆脱周睿文手下的纠缠匆匆赶来的周佞冲进会场的时候,一声“阿月”还没来得及喊出口——
关山月就已经抄起酒瓶,径直砸向被关宏博带在身边的、传说中因为精神病而送出国了的明婷。
彼时明婷趾高气昂,说要认关宏博为叔叔,还上前装作怯生生的样子,装模作样地要敬关山月一杯酒,说当年的事很抱歉,现在四舍五入,也要喊关山月一句妹妹了。
那时候被周佞父亲塞进了董事局、还算强撑着荣光的周睿文则是接好戏般,装作不经意地让关山月看到了在周家老宅的饭宴上,坐在周佞对面的明婷——
言笑晏晏。
周睿文说,明家前几天才带着明婷出席了周家的私宴,看来以后,有可能要亲上加亲了。
可那时候谁都知道,关山月和周佞正在交往。
丢下那句话后,周睿文笑着,像是掐着点一样就离开了现场。
而明婷则得体地笑着,拿着酒杯上前就要敬酒。
那时候的关山月,是什么样的呢——
她就站在宴会中央,将关宏博那明显带着挑衅意味的眼神尽收眼底,再将其他人脸上不断变换的脸色一一揽入,然后,她笑了。
关山月后来回想的时候,知道自己当时已经失了控——
应该说,她一见明婷就会失控。
周睿文和关宏博正是知道这一点,所以他们才费尽心思,筹谋着一场失控。
果不其然,在众目睽睽之下,关山月对着走上来的明婷笑了。
关山月满脸讥讽尽数泄出,她没有接过明婷的高脚杯,而是顺手拿了桌上的酒瓶,昂头就喝了一口,然后在明婷笑眯眯地喊一句“妹妹”的时候,对当年的事情说抱歉,还说出了可怜江令迢的话时,关山月脑内最后一根理智的弦就已经崩断,而后对准明婷的脸就砸了下去。
瓶身的破碎声在偌大的宴会厅中响起,惊呼声划破优雅的乐曲,明婷尖叫一声,应声倒地。
可此情此景,根本没有一个人想上前、或者敢上去扶人和阻止。
关山月就站在那里,四溅的红酒泼洒了她洁白的裙摆,可她根本就不在意,酒液顺着关山月的手臂流下,滴落在地上,像是在为鲜红的血开拓出流淌的路。
她手上还拽着瓶身的碎片,一字一顿,仿佛在看一个死物:
“谁给你的胆子,在我面前提江令迢?明婷——我放你·妈·的狗屁。”
再提当年,不过是万籁俱寂。
电流声滋滋,周佞那边的信号似乎不是很好,诡异陷入地回忆,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周佞似乎往外走了几步,半晌,才开腔,拉回关山月的心神:
“……阿月。”
关山月眨了眨眼,眸底似乎有些什么一闪而过。
“虽然已经说过很多很多次,虽然事情已经过去了很久,但是阿月。”周佞轻声,却异常沉重,“当年宴会上的事,我很抱歉。”
当初周睿文说的话和给她看的图片,以及跟关宏博带着明婷的一唱一和,其实在关山月后来反应过来之后,就已经知道是故意激怒她的了。
照片,不过是周睿文特意设的局,据周佞后来说,明婷的确是出席了周家宴会,可在老宅看见明婷的第一眼时,年少的周佞就已经当着整个周家的面,面无表情地讥讽明婷是个垃圾。
只是在宴会上,关山月见到明婷的第一秒,理智的弦就已经崩断,后来那么多一唱一和都在挑拨着她的神经。
再然后的故事,就已经是老生常谈了。
“……原本对于明婷的死,我还有几分不正切的感觉。”关山月轻声,走回椅子上坐下,冷笑一句,“可是刚才回想了一下,觉得她就这么死了,好像也挺亏的。”
让她白活了这么多年。
关山月推开桌上的文件,眉梢上重新挂上了熟悉的讥讽:
“等下我给幼菱打个电话,跟她说一声……”
顿了顿,关山月才拖长着尾音,再续下句,字字都嵌着冷:
“得让人将明婷的骨灰,带去令迢的坟前。”
骨灰盒都得磕头。
赎罪?赎什么罪,她的罪孽,根本不会因为随着死亡而消散、断息于残阳。
电话那头很久都没有声音。
关山月抿了抿唇,正想开口问人,可办公室的门却忽然被推开,关山月眉心一皱,抬眼一横,可是她喉间那句“不会敲门吗”都还没来得及扔出去,就硬生生给咽了回去——
门口处站着的,是周佞。
周佞倚着大门,眼尾挂着笑,他举起手上的手机,挑了挑眉:
“你不会以为,刚才我在电话里问要不要过来陪你,是真的在问你的意见吧?”
四目相对半晌,关山月面无表情地按下挂断键,她垂眸,垂下的眼睫分明遮掩住了几分不自然:
“无聊。”
周佞闷笑一声,他反手关上门,径直走到关山月身边,揉了揉人的发顶:
“在得知消息的三分钟后,我就已经坐在车上踩动油门了。”
关山月拂开人的手,微微扬起下巴,睨人一眼。
周佞有些失笑,而后他认真地看着关山月的眼睛,拉着人的手,十指相扣:“复合的时候,我就跟自己说——”
“这辈子,绝对不会再发生当年宴会上的事情了。”
“不管再发生什么事,我都会永永远远地陪在你身边,就算那个时刻我不在你身边——”
周佞俯下身,抬起十指相扣的手,吻了吻关山月的骨节,他眸底情绪太复杂,只是抛却所有,就只剩满满的坚定:
“那么,我永远都会第一时间,赶到你的面前。”
那些让你一个人独自承受的日子,我很抱歉。
但是以后不会了。
周佞双手撑着椅背,将关山月环在身前,按在怀里。
在沉默半晌过后,关山月终是抬手,搭上了周佞的背,她埋在人的怀里,没让周佞看见自己眸底翻滚地几乎溢出来的情绪,只应了一句:
“好。”
我知道了。
还有,我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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