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关山月并不喜欢过生日。
北城圈里的名媛生日时通常都会大摆宴席,说是庆祝,其实都只是一群年轻人在一块疯玩罢了,可是唯独是关山月,除开成人礼那次,从小到大都没过过生日。
不吃蛋糕、也不吹蜡烛、不许愿望。
旁人以为,她是因为每回过生日的时候都是一场灾难。
可只有亲近的几个才知道,关山月只是——
觉得自己出生在这个世界上,是不被祝福和期待的那一个。
所以薛幼菱她们每回临近那个日子时,都会默契地不去提生日这个字眼,只是当做日常组局一样将关山月喊出去玩。
红日向天边坠沉,两行秋雁盘旋向南,又是一个深秋。
这段时间,庭旭手下一个分公司负责的科技城施工材料被检测出存在重金属超标的问题,为了这件事,关山月连熬了两个大夜,开了三次线上会议,将那群高层按着年龄排序一个不落地、骂了个狗血淋头。
在强硬解除了乙方工程商的合约之后,关山月看着底下不敢多说一句话的那群人,冷着脸召开了记者会、以庭旭现任董事长的身份就此事致歉,给公众一个交代过后,关山月第二天就坐上飞机,直接飞往了分公司所在的S市。
再回到北城时,她跟周佞已经整整一个礼拜没有见过了。
堂堂周氏总裁,又独守了一个礼拜的空房。
不过周佞这回知道事情的严重性,也没像上回那样故意装醉去作,毕竟周氏最近也忙得不可开交。在关山月出差的这个礼拜,他们两人每天都靠着视频通话过日子——
是单纯的视频,没有通话。
不是两人隔着屏幕处理着自己各自手上堆积成山的文件、就是关山月将手机架在那里,自己开远程会议,而周佞就对着屏幕看人,指尖不动声色地摩挲着屏幕上一脸冷硬、眉梢却隐隐卷着困倦的关山月的脸。
然后周佞觉得什么总裁日常吃喝玩乐的谣言都是在放屁。
而这样通话的结果,经常都是关山月终于忙完、瞥眼看向即将日出的天,再想起去看自己手机的时候,通常都只看见周佞已经握着手机睡过去、尖削下颚骨完美出勾勒凌洌的脸。
然后关山月面上还未完全消退的冷色,总是会借着昏黄的灯光,一点一点地因为屏幕上周佞的脸而彻底融化,转为挂上柔和的暖光。
像是轻飘飘落了一片绒毛在心尖。
是暖意融融。
当关山月风尘仆仆,终于结束一切飞回北城的时候,才刚落地,她就给周佞发信息保平安,奇怪的是一向秒回的周佞却罕见地没有回复,关山月也没多想,只当是他有会议,让卫朗送自己回别墅。
她在车上昏昏沉沉地阖眼睡了一觉,卫朗将车稳稳地停在别墅门前、才小心翼翼地去叫醒关山月。
关山月睁眼,眸底掠过一瞬迷蒙的惺忪,只是转瞬即逝,她看了眼手机,没有周佞的回复,关山月眉心紧了紧,到底没当着卫朗的面多说什么,只是往别墅里走。
指纹锁的大门滴地一声,开合间落得清脆的响。
啪嗒。
关山月眼角眉梢都挂着浓浓的倦意,正想洗个澡再给周佞打电话,只是还没走上楼,手里的手机就响了起来,关山月垂眸,眸底细碎顿顿。
是魏舒云的电话。
手机铃声在偌大的别墅中格外清晰,关山月的身影隐于楼梯的晦暗处中好半晌,她才面无表情地眨了眨眼、而后挂断了电话。
自从上回跟关宏毅和魏舒云彻底撕破脸皮之后,她就他们就没了联系,哪怕魏舒云三番四次上门、电话,关山月都没有理会过,甚至于她跟周佞结婚的大喜日子——
关山月都直接孑然一身,自己一个人穿着婚纱,在教堂中,在最亲近的几个好友的见证下,嫁给了同样孑然一身的周佞。
双方家长都不在场。
也都不重要。
电话挂断一分钟后,关山月吐了口浊气,直接往楼上走,可还没走到卧室,手机就再度响了起来,这会不是电话,是魏舒云的短信,上面只有六个字:
【囡囡,生日快乐。】
关山月眸光一晃,似乎有那么一瞬间的怔愣,她看了眼手机锁屏上的日期,才恍然发现,原来一年一度的那个日子又到了。
可她到底是什么都没有回复魏舒云。
这样的状态,挺好的。
关山月将手机往桌上一丢,自顾自走进浴室洗了个澡,像是想冲掉一身的疲倦,再出来时携着水汽,关山月的脸被蒸汽熏出了几分红意,还没走几步,桌上的手机就又响了起来。
她有些不耐,快步走过去一看,这回屏幕上显示的却是熟悉的名字了。
是周佞。
关山月咬了咬唇,几抹不耐散去,点开信息一看,只有一个地址——
是颐清会所顶层的宴会厅。
关山月眉心一跳,有个不太好的念头在脑海中冒出。
今天是她的生日。
周佞……
不等她思索,对话框的屏幕上就接连弹出了好几句话:
【佞:请关大小姐盛装出席,务必要来。】
【佞:(地址定位)】
关山月太阳穴紧了紧,指尖触屏在飞快打着些什么,可还没打完,那头的周佞估计是看到了显示的对方正在输入,像是生怕关山月发飙和生气,又补了一句:
【佞:老婆,求你。】
“……”
视线在老婆两个字上盯了好一会儿,关山月呼了口气,压下生理反应条件反射般的恹恹,还是伸手将自己打的那句话全部删掉,最后落下两个字:
【A:行。】
黑夜是雄心勃勃的野心家,统领着点点星河在黄昏后将白昼完全吞噬,妄图将无边天空占为己有。
关山月一路被侍应引至顶层宴会厅前,却没有开门的意思,只是站在一边,似乎在等着什么,好一会儿,侍应才在关山月好整以暇的目光下,缓缓推开了宴会厅的大门,让人走进去后,又重新紧闭大门。
关门声在寂静的宴会厅中落得沉重一声响。
她以为入眼会是一片灯红酒绿的盛宴,可是关山月什么人都没有看见,富丽堂皇的宴会厅,只有她一个人站在中央。
忽然,一束光打在了关山月的身上,她穿了条束腰的黑色抹胸长裙,完美勾勒出纤细的腰肢,像坠入凡间的天使——黑天使。
不等关山月反应,寂静的宴会厅中,忽然响起了轻缓的舞曲。
一阵轻轻的脚步声响起,关山月挑眉,循声望去,刚转过身,关山月的腰就被大掌覆上,在抬眼时,已经抵住了周佞的鼻尖。
呼吸慢了一拍。
四目相对间,周佞幽暗的眸底像深渊,牢牢地吸附住关山月的眼光,他轻轻地在关山月唇瓣落下一吻,很快,只一瞬,而后便笑着后退两步,微微俯身、伸出了手:
“关大小姐赴宴,周某感激不尽——”
他抬起头,眨了眨眼,隐隐含着狡黠的意味,周佞西装革履,礼度得当,像塑出来的绅士:
“请问,我能得到成为你舞伴的资格吗?”
关山月挑眉,就这么看着人你的动作好半晌,满面覆上了熟稔的矜持与高傲,她笑着,轻轻嗯了一声,下巴微扬:
“行吧。”
周佞失笑,他直起了身,在关山月将手交到自己的掌中时一个用力,就将人拉到了自己怀里,关山月堪堪站稳,咬牙狠狠地周佞鞋上踩了一脚,周佞面不改色地全盘接收,附耳低声:
“认真点,我的关大小姐——”
“今晚,是我跟你两人的宴会。”
小提琴与钢琴合奏的浪漫曲在宴会厅奏响,为今夜作陪衬。
关山月笑了。
漫入舞池的二人在轻快又悠扬的曲目下起舞,灯光也融融地照着,仿佛是最灵魂的舞伴。
一曲毕,宴会厅重新归于寂静。
关山月喘了几口气,周佞轻笑一声,他扶着人的腰,用鼻尖点着关山月的鼻尖,好亲昵的动作。
周佞开口,话语很轻,像是藏着笑意:
“不错,还是绝美。”
关山月嗔了他一眼,然后推开人,径直走向不远处的沙发上一撩裙摆坐下,斜眼睨着紧随其后的周佞:
“我还以为幼菱他们也会在。”
“他们几个倒是想。”周佞笑着,从桌上拿了两个装着香槟的高脚杯,在关山月身边坐下递了杯过去,“我才不要。”
关山月接过高脚杯抿了一口,像是好笑:“来的路上,你猜我在想什么?”
周佞看出了人眼底的耀耀,只是不去理会,只伸手将人揽过关山月的肩,偏头垂眸,顺着她的话去问:“什么?”
“来的路上我在想,如果真的当着那么多人的面,那我揍你可能不太好意思,毕竟现在合法的,我怕别人说我家暴。”
关山月挑眉,掀起眼皮正好对上周佞的眼,再续一句:
“然后我又想了想,如果你真的敢捧着个蛋糕上来让我吹蜡烛,我可能会……”
周佞却打断了关山月的话,他慢条斯理地抿了口香槟,才慢悠悠地开口,说出关山月没说出口的那句:
“那你可能,会直接将我的头按进蛋糕里。”
轻飘飘却又笃定的语气。
关山月一顿,点了点头:“不错,不愧是合法的。”
周佞定定看人一眼,终是失笑。
两人对视一眼,同时笑出了声,而后轻轻碰杯,尽在不言中。
沉默半晌,周佞抱着怀里的关山月,忽然轻声开口:
“我知道,你并不喜欢过生日。”
关山月不语。
“在几个月之前,我就想了很久,怎么才能在你不生气的情况下,帮你过好这一天。”周佞抓着人的手,妥帖地收紧自己的掌中,“我想了很多个方案,只是最后,都一一否决了。”
关山月不喜欢蛋糕、不喜欢吹蜡烛、也不喜欢过生日。
可这是他们婚后的第一个生日。
周佞想了很久很久,终于,想到了今天这一出。
“这里没有蛋糕、没有蜡烛,也没有别人。”周佞低头,呢喃了句将近可以称作是咬耳的话,“只有我跟你。”
关山月垂眸,静静地倚在周佞的怀里,像是很认真地在看着自己杯中摇晃的香槟色。
“我知道你为什么不想过生日。”
周佞兀地开口,也不管人什么表情,只是轻轻地说着:
“你觉得,从出生的那天开始,你就是可以被关家替换的,是不受期待的那一个。”
关宏毅和魏舒云都不爱她。
所以关山月不喜欢过生日,没有意义。
“可是阿月,现在我们结婚了。”周佞轻轻咬了咬关山月的耳垂,就这么抵着她的颈窝,“户口本上,只有我们两个人。”
关山月垂着的羽睫颤了颤。
“我想给你最好的东西。”周佞轻声,“想给你这个世界上最好的一切。”
黯淡的夜也被点亮。
周佞就这么抱着关山月,像是抱着自己的整个世界,述说着一切:
“虽然你可能不想听见那个名字,我也不喜欢他们,可是阿月——”
“其实,在某些时候,我还是很感谢你母亲的。”
关山月的指腹牢牢抵着高脚杯的杯壁,她什么话都没有说,只是就这么听周佞说着。
周佞顿了顿,才续了下句:
“不为任何——”
“只感谢她生了你。”
你不是不被期待的那个,你是我的光。
“感谢二十六年前的今天,你出生在这个世界上,感谢十年前的我能遇见你,感谢你,阿月——”
周佞的尾音颤颤,几乎有些什么东西在汹涌地翻滚着,好半晌,周佞才压了下去,吐了口浊气,续了下去:
“感谢你,出现在我的生命里。”
感谢魏舒云生了你,不然……
“不然阿月,这个世界上,就没有一个人,会来爱我了。”
周佞轻声。
关山月羽睫颤颤。
好半晌,周佞才俯身,在关山月的额间落下一吻,说出最后两句:
“所以,这才是今天专属于我们两个人这场宴会的目的。”
“生日快乐呀,老婆。”
沉默,沉默。
就在周佞以为自己说得太过,心里一晃,想去看关山月的脸色时,一直沉默的关山月却忽然动了。
关山月直起身,偏头望向周佞的眼,她良久地凝视着周佞,透过明亮却深邃的眼,忆起那些独自一人的凛冬中做过的无数场梦境。
她曾以为这一生都会陷入永久的孤寂,可是,周佞出现了。
他说,感谢自己,出现在他的生命中。
不然这个世界上,就没有人会去爱周佞了。
周佞被关山月看得心里有些发毛,他抿了抿唇,正想开口说些什么,可关山月却忽然笑了,她笑出了声,笑得明媚又恣意,然后开口,说:
“我也是啊。”
周佞一顿。
“感谢你,出现在我的生命里。”关山月一字一顿,第一次将这些往日觉得矫情肉麻的字句说给周佞听,“不然……”
关山月一顿,好半晌才续了下去:
“这个世界上,就没有人会来爱我了啊。”
周佞目光灼灼,沉浸于她含水的眸中。
然后他看见关山月慢条斯理地放下高脚杯,向自己俯身,鼻尖相抵时,周佞耳膜钻进了轻飘飘的一句:
“我也爱你呀——老公。”
周佞脑海混沌,关山月那两个字落到他的耳骨上烧起了一度红,周佞心尖脑海骤起火光,像是要将他吞噬。
关山月笑着,抵上了他的两片薄唇。
周佞顿了两秒,笑意挂满眉梢,然后他伸手按住了关山月的后脑勺往自己怀里拉,在吐息的瞬间,周佞哑着声在关山月耳侧落下一句:
“亲人,要这样亲。”
他含着情,揉碎了深秋的慵懒。
而后周佞重重地加深了这个吻。
我们彼此相爱,才叫极尽浪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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