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兴帝闻言沉默了一会儿,随即盯着天治帝的眼睛回应道:“你已亏待了他十多年,这十多年你并不知他是你真正的六皇子,没有相认倒也情有可原。”
“可如今既然你都已确认他是你真正的六皇子了,认他自是理所当然了,难不成你还不愿认他?”
天治帝道:“父皇,此次的惊天大案, 不仅是儿臣的耻辱,也是整个皇室的耻辱,儿臣担忧,公开认下他后,此惊天大案便会传于天下,会遭到天下的嘲讽, 成为史书上的笑柄,会给我庆朝皇室蒙羞。”
“几年前的那场皇宫之变, 就已让儿臣和整个皇室,遭到了天下的嘲讽,成为了史书上的笑柄。”
“此次儿臣一旦公开认下贾芸这个真正的六皇子,让此惊天大案传于天下,儿臣和整个皇室又会遭到天下的嘲讽,又会成为史书上的笑柄了。”
天治帝作为皇帝,自然是有自尊心的,自尊心还强烈。
天治帝对整个皇室的体面也是很在意的。
康兴帝闻言拿起酒杯,也没跟天治帝共饮,独自喝了一小口酒后,淡淡一笑:“当年你还是朕的四皇子时, 论及勇气,在朕的诸多皇子中就是拔尖的。”
“如今你已做了五六年的皇帝,这五六年,朕见你这个皇帝也做得很有勇气, 有时甚至都敢跟朕这个父皇对抗。”
“怎么眼下你竟会畏惧到连自己亏待了十多年的皇子都不敢认了?”
夏易是天治帝的四皇子, 而天治帝当年是康兴帝的四皇子。
若是平日, 听到太上皇的这番话,天治帝一定会立刻辩解自己跟康兴帝对抗之事, 但今日此时,天治帝却没有这样的心思。
今日他不是以皇帝的身份来应付康兴帝这个所谓的对手的。
今日他是以皇儿的身份来请教康兴帝这个父皇的。
今日他不想在康兴帝面前虚伪,只想在父皇面前坦诚一些。
天治帝举起酒杯,再次对康兴帝敬了酒,父子俩依然是都喝了一小口。
放下酒杯,康兴帝继续道:“朕曾经也做过多年皇子,还做了数十年的皇帝,知道皇室之中,尤其是皇宫之中,不乏薄情寡义、虚情假意。”
“但哪怕我们是皇室,你我贵为天子,也不能心中只有天下而没有家,所谓齐家治国平天下,家还在国与天下的前头。”
“朕知道,这几年来你心里对朕有所不满,认为朕在压制你,事实上,朕也确实在压制你,然而在朕心里, 你不仅是皇帝,也一直都是朕的皇儿。”
“朕虽有种种不是,但除非自己的皇儿对朕这个父皇造反,否则朕不会连自己的皇儿都不认了。”
这番话都属实。
康兴帝是个重情义的皇帝,哪怕他生了很多皇子,去掉不少夭折的,也还剩下不少皇子,他对这些皇子都关怀。
虽说他曾亲自以一杯毒酒赐死了嫡长子义忠亲王,那是因为,义忠亲王当年竟然造反,要弑父,要夺位!
康兴帝继续道:“你已亏待了贾芸十多年,如今既然确认了他便是你的六皇子,若还不认他,你这个父亲难道就不愧疚难安?”
“何况,这几年来朕也一直在关注贾芸,知道此子是个天降奇才,这样的奇才皇子,你不认下岂不可惜?”
“你贵为天子,只要你能成为一个利国利民的好皇帝,即便此次之事让你遭到天下嘲讽,成为史书笑柄,也无关紧要了。”
“而我夏家开创了庆朝,执掌了如此浩大的天下,天下都是我们夏家的,又何必在意因为如此家事遭到天下的嘲讽?我们是庆朝史书的主角,又何须在意因为如此家事成为史书上的笑柄?”
天治帝闻言沉默了起来,沉默之中,他已经有了决定了。
这时,康兴帝今日第一次主动对天治帝举起了酒杯,天治帝会意,赶忙也举起酒杯,父子俩各自喝了一小口酒。
放下酒杯,天治帝问:“那么,父皇认为儿臣该如何对他做出安排?”
康兴帝顿了顿道:“锦衣府指挥使就别再让他继续做下去了,不用我说,你应该比朕更清楚,这个所谓的锦衣府指挥使已经让他陷入险境。”
“哪怕你认了他这个六皇子,若让他继续做锦衣府指挥使,即便以后你这个做父皇的不亲手赐死他,他也难以安然,或被人刺杀,或被你未来传位的皇帝杀!”
“嗯,调他去长安营做副将去吧!”
“不久前你不是举荐了个亲信,让朕同意调去长安营做副将,被朕拒绝了么?既然你对云家放心不下,那就把你的这位六皇子调去吧,朕允了!”
“你这个六皇子是少年武六元,武艺超凡,神勇盖世,且有勇有谋,属实是天生的武将,军营才是最适合他的地方。”
天治帝心里一喜。
掌管长安营的云家,是太上皇的亲信,但也跟四王中的东平王府穆家来往甚密。
而长安营很重要,是一个战斗力很强的军营,比京营都要强,而且作为支援军经常在征战,距离神京城也不远。
因此,天治帝早就在打长安营的主意了。
尤其是去年康兴帝和四王反目成仇后,因为担忧四王随时可能造反,天治帝对长安营就更在意了。
天治帝原先打算,等贾芸在他身边做了一二年的御前一等侍卫,成了他的亲信,就将贾芸调去长安营担任从二品的副将,让贾芸对付云家。
后来因为大局改变,天治帝放弃了这个打算,转而将贾芸由御前一等侍卫调任成了锦衣府指挥使。
但天治帝并未因此就放弃了对长安营的在意。
就在不久前,天治帝举荐了一名自己的亲信武将,试图让康兴帝答应此人去长安营担任从二品的副将,被康兴帝拒绝。
因为掌管长安营的云家对康兴帝保证了,若是四王造反,云家必回效忠康兴帝和天治帝。
也因为康兴帝也很在意长安营,当时还不想让天治帝插手长安营。
而不久后的现在,康兴帝突然愿意让天治帝插手长安营了,愿意将贾芸调任到长安营做副将了。
天治帝因此而惊喜了。
惊喜过后,天治帝随即又有了点担忧。
长安营实在是很重要,这个军营的战斗力实在是很强,距离神京城也实在是不远……
而天治帝知道,凭贾芸的能为,再加上他这位父皇的支持,贾芸一旦去了长安营,以后多半是要成为长安营节度使的,如此就意味着,长安营以后会被贾芸掌管!
天治帝便有点担忧,贾芸以后不会带着长安营造反吧?
当年义忠亲王起兵造反的事情,可是让天治帝记忆犹新啊!
哪怕他这位皇帝在位时,贾芸不起兵造反,以后当他这位皇帝传位给了下一任皇帝,贾芸是不是会带着长安营夺位呢?
哪怕天治帝此次要认下贾芸这个六皇子,至少目前他心里是一点传位给贾芸的想法都没有的。
哪怕贾芸是个天降奇才,能为很大,在天治帝心里,毕竟也只是端嫔青婉所生的皇子,何况天治帝对贾芸还没有多少父子情。
天治帝目前最器重的皇子是四皇子夏易和大皇子夏昊,事实上,他心里也已经打算着,未来他会从这两位皇子中选一个继承皇位了。
不过,天治帝眼下对此也只是有点担忧罢了。
对眼下的他而言,当务之急就是趁着这次好机会,先将贾芸给调去长安营担任副将,让他得以插手长安营!
天治帝继续请教太上皇:“改名之事呢?还有封爵之事呢?父皇认为儿臣该如何安排?”
康兴帝再次顿了顿道:“‘夏旭’这个名字,自不便再给他使用了,他既然是你的皇子,你自己给他改个名字吧。”
“至于封爵,既然他是有史以来第一个少年武六元,武艺超凡,神勇盖世,那就封他‘武郡王’吧。”
天治帝点了点头:“父皇英明。”
天治帝又一次对康兴帝敬了酒,然后道:“父皇,还有一事,儿臣想获得父皇的许可。”
康兴帝问:“何事?”
天治帝道:“贾代化竟敢跟水桢合谋,将父皇的皇孙、儿臣的皇子悄悄安排在贾家收养,此乃大罪!儿臣恳请父皇,允许儿臣查抄宁荣二府!”
康兴帝闻言皱起了眉头,又一次顿了顿后道:“荣国府不许动,宁国府查抄了便是!”
这话的语气是在命令!
不过康兴帝还是解释了一番:“朕如此安排,不仅因为贾代善当年跟朕情谊深厚,也因为此次的大案,朕寻思着应该只是贾代化擅自为之,贾代善当年应该不知此事,否则必会制止,也必会对朕报信!”
天治帝轻轻叹了口气。
他早就看宁荣二府不顺眼,早就惦记着宁荣二府的巨量家产,早就想查抄宁荣二府,此次的惊天大案,让他对宁荣二府又有了不小的仇恨。
这种情况下,他自然更想查抄宁荣二府了。
他本想趁此机会,让康兴帝同意了此事。
奈何,康兴帝依然是那个重情义的康兴帝啊,只允许他查抄宁国府,不允许他动荣国府!
不过,此次康兴帝允许天治帝查抄宁国府,天治帝已经感到满意了,以前有荣国府的血脉相连,康兴帝连宁国府都不许他动的。
可见康兴帝对此次的惊天大案也是很愤怒的。
能不愤怒吗?贾芸不仅是天治帝的皇子,也是康兴帝的皇孙啊!
康兴帝随即道:“查抄了宁国府后,就立刻将元春晋升为贵妃吧!”
这话的语气依然是命令!
出于贾代善的人情,康兴帝当初可是对贾母承诺过,以后要安排元春晋升为贵妃的!
如今元春年龄不小了,进宫也有好几年了,而康兴帝也自知自己的寿命越来越少了,他想在临死之前将这个承诺兑现。
而且,康兴帝考虑到,此次天治帝查抄了宁国府,对荣国府也会是沉重的打击,这种情况下,元春晋升为贵妃,可以挽回荣国府的体面和地位。
康兴帝确实还是那个重情义的康兴帝!
天治帝心里郁闷了,对于元春,他也是喜欢的,但他对元春的喜欢,比起他此前对青婉的喜欢都要差了。
而青婉也不过才封了个嫔,元春却要封贵妃。
而且在天治帝想来,他可是皇帝,皇帝封自己的贵妃这种事,竟然要受到太上皇的安排,实在是憋屈!
奈何,康兴帝要强行如此安排,天治帝也不便拒绝了。
利益至上的他,不会为了一个贵妃之位,跟康兴帝闹僵,尤其是在目前这种四王随时可能造反、水家很可能造反的大局下。
天治帝在康兴帝面前,一般都会很好地掩饰自己的郁闷。
今日,因为他是以皇儿请教父皇的心态而来,带着不少感性,加上封元春为贵妃之事让他郁闷不小,以至于眼下在康兴帝面前,他的神色中情不自禁流露出了一点郁闷之色。
这点郁闷之色被康兴帝察觉到了。
不过这次,康兴帝没再解释了。
今日他在天治帝面前也感性不少,在以一个父皇的心态指教天治帝这个皇儿,但他毕竟依然是高高在上的太上皇,有自己的威严,也有自己的执拗!
杯中还剩下最后一小口酒,康兴帝拿起酒杯,没有“敬”天治帝一起共饮,而是独自喝下了这一小口酒。
康兴帝道:“酒已饮尽,饭已用好,你将杯中最后一点酒也饮尽,然后离去吧,宣贾芸即刻来见朕!”
他也想以一个皇祖父的心态来见一见贾芸这个皇孙了。
他还想亲眼看一看贾芸腹部的那个遗传于他的鸡蛋般的胎记。
当即,天治帝拿起酒杯,将杯中的最后一点酒饮尽,然后恭声告别了康兴帝,一边想着心思一边走出了宁寿宫区。
走出宁寿宫区后,天治帝的神色变得严肃起来,仿佛一下子恢复成了高高在上的皇帝。
天治帝派人去宣了两个人。
一个是贾芸,是替太上皇宣的。
另一个是锦衣府指挥佥事兼署北镇抚使赵修远,是替自己宣的。
查抄宁国府这件事,自然不便交给贾芸这个锦衣府指挥使了,天治帝打算交给赵修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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