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政权只要趋于成熟自然会有形形色色的人涌入;无数生灵都有不同的诉求,在与生命相伴的趋利避害的天性下寻找着各自的位置。
当下,左吴和钝子并肩,看到有一排排俘虏正走下星舰,其队列居然有种川流不息的气势;这些俘虏毕竟曾拿着武器,哪怕现在因被解除了武装而有些颓唐,同样惹得星海联盟的安保造物有些惶惶。
但俘虏们凶神恶煞的气质却转眼便被冲淡,原因就是职业官僚和律师们为了各自的任务而对他们展开的瓜分,如此热闹,宛如菜场一般。
来者瓜分俘虏的骨人律师数量不多,很快便被职业官僚们团团围住;但骨人自有方法,要么是拽下自己的胳膊后挥舞,要么是拔下自己的头举高高,让臂长和身高凭空增加,虎虎生风下和人多势众的官僚斗了个平分秋色。
如此热闹,甚至没人注意到在低低调调中来到这里的小灰和自己。
律师,囚犯,官僚……他们没有依靠自己就在自主运转,构成了新帝联这最初的一点形形色色,左吴舔了下嘴唇,第一次觉得这里有了个政权的样子。
不再只是自己因为天神裁决和维度恶魔的蛊惑下不得不接过的担子,也不再只是全体国民只有小灰机群的拟态而进行的一场过家家。
想着。
左吴忽然发现钝子有些不对劲,一边尽力保持面色的沉稳,好像运筹帷幄般想继续给左吴介绍当下的情况;一边却悄悄挪远脚步,身体微弓,好像在蓄满力量后便要逃向远处。
她的光头随即被左吴一把按住:“你跑什么?”
钝子一惊,可惜无毛可炸:“我……我还没跑呢,你不要凭空污人清白!”
左吴想了想,恍然:“我明白了,你是把窝金热的事给完全忘了吗?”
钝子呆住,只是几秒后,便露出一种即将开始负隅顽抗的大义凛然:“不是忘了,忘了这词多难听?我还不是为了彰显您的威仪才这么做的!”
左吴揉脸:“窝金热人呢?”
“还……应该还在咱们的临时监狱中,倒是没和这些俘虏关在一起,不用担心他会因为奇怪的人皮面具和跟他长相一样黏糊糊的个性而被人欺负。”
左吴只是把眉头挑起。
“唯一的问题是,那个临时监狱也是租来的,最近稍微……稍微有些疏于管理,准确的说是我忘了去交钱……”
钝子开始轻轻戳起自己的手指,视线游移:
“场地费不用担心,星海联盟这里别的不说,压缩空间倒是管够,这是联盟的看家本领嘛,所以我一次性付了几年的场地费,也没有多浪费;”
“可水啊电啊,气体循环呀,还有食物配给之类,就有些……麻烦了。”
“也就是说,窝金热被你关在一个没水没电没空气的地方,关了这么久?”左吴差点被气笑了:“就这你还说是为了彰显我的威仪才做的?我好像不是一个喜欢折磨对方的人吧。”
“噢,这就是陛下您的误解了,窝金热是咱们新帝联的第一个囚犯,还是因为冒犯了您才入狱,自然要严加惩处!”
钝子挺胸,似乎对自己想出的狡辩甚是满意:
“以及彼时咱们还没有制定有关囚犯和俘虏的管理办法,没有出台保证俘虏们各项权利的措施,换言之,窝金热在咱们狱中是根本没有被赋予人权的!我又岂能僭越自作主张的给他续上空气食物和水?”
“这也是我在依法办事呀,哪像艾山山那样,一直在凭她的感觉去特事特办,长此以往国家哪还能有国家的样子?我就不一样了,无法可依那就不去依,正好体现了我昭昭的忠心……哇啊啊!”
左吴拳头落下,光头AI小小的哀嚎传出,又在所有隶属新帝联的官僚和律师的视界中形成了一行无比醒目的字幕。
他们好奇望来,看到左吴的身影,忽然意识到什么,虽然停止了针对俘虏的瓜分,却依旧手忙脚乱——当下的新帝联没有定下觐见皇帝所需的礼仪,大家呆住,下意识从各自对家乡的回忆中寻找能应对此时事态的礼仪。
一时间,官僚们有的鞠躬有的挥手,有的单脚离地蹦跳三次;而骨人他们则是齐齐抽出了腰间的斩骨刀,磨刀霍霍看向自己的家人,势要在最短时间内备好能让左吴随时享用的刺身拼盘。
这下。
倒是左吴对打扰了他们的工作有些过意不去了,可是面对属下们的“群魔乱舞”,居然一时间没有想到该用什么话圆场。
打破尴尬的方法就是让第三者更尴尬,钝子才缓了口气,便又被左吴一把揪起,森然:“先不管这么多,赶紧去看看窝金热有没有被饿死,他有什么意外拿你是问。”
却没想到,钝子挣扎了几下,忽然满脸委屈:
“陛下,你为什么对官僚和律师们这么好,对我就是会随意打骂?您就连对窝金热的关心也远远超过了我!关心他有没有喝水吃饭,为什么就不问问兴冲冲跑来迎接你回来的我有没有错过今天的午饭呢?!”
左吴愣了一下,手上的光头AI眼里仍然透着狡黠,这百分之百仍是她为了避免挨打而说出的垃圾话,却不知怎么好像真的击中了自己心中的一个弱点。
对外人太亲切,对自家人又太严厉?左吴想不出这其中的深层逻辑,但大概能够理解其产生的原因——就是因为和自家人太过亲密,以至于下意识认定就算是随意伤害对方也不会破坏彼此的关系,便有了可以伤害对方的权力。
而不像外人,还要思考自己的行为会不会冒犯对方,会不会惹对方生气等等,如此小心翼翼。
这就是所谓“人性”的弱点?左吴从小说中得到相关知识时,原本向来对这个词语嗤之以鼻,都到星海时代了,还用在千年前的社会关系下形成的所谓人性去尝试适配当下的自己,不是可笑之极?
却没想到,在下定决心重返地球,回到这方宇宙中纯血人类的家乡之时,自己居然先一步在自己身上找到了所谓的“人性”。
仿佛冥冥之中,地球同自己有了较之想象还要强烈的关联,可惜左吴依旧对“人类”这个身份缺乏认同,甚至不知道自己找回地球后,该不该接过千年前人类的衣钵。
左吴陷入了思索。
被抓住后颈的钝子却眼睛一亮,伸手在左吴面前挥了挥:“啊哈,没想到你是吃这一套?噢,尊敬的陛下,以后你要小心了,因为我已经看到你被我玩弄在股掌之间的未来了!”
左吴只是摇摇头,把钝子放下,无比轻柔。
结果光头AI反而不知所措:“啊?左吴,你不会来真的吧?别这样,搞得我好不习惯,好害怕!总觉得有什么大的在等我。”
“放心,钝子,我只是觉得你说的有道理,我确实不该对自己人严厉又对外人太好太和蔼。”
钝子歪头:“这么说以后我不会挨打了?”
“也不是,”左吴砸吧了一下嘴:“在揍你前我会思考一下,值不值得让外人也挨一顿和你一样的揍。”
钝子抱手:“那我不还是亏的?除我之外,应该很少有人敢把你给惹毛了吧。”
“……你知道就好,”左吴揉揉眉心,地球的样子像镌刻在他脑海中一般根本无法驱散:“快去把窝金热给放出来吧,早一秒钟他就多一分生还的可能。”
……
据统计,发展出类似“风水学”的文明不在少数,且大多都是由血肉生灵构成的文明;只要拥有肉身,便会拥有让自己居住得更好更舒适的诉求。
原始的风水学就是一种总结了如何确保居住环境更优良的经验科学。
比如地球上,什么“大门最忌直对街角、道路和交叉路口”的讲究大概是怕房子被路上转弯不便的车马撞毁而来,“床头不宜靠窗”也是怕古代密闭不严的窗户漏风而把头吹疼。
它也确实只是一种经验科学,否则只要将时代往后拨弄一些,那风水怎么不去讲究一下人该不该住进钢筋混凝土的几十层高的大楼呢?纯粹是更远的古代没有这种东西而已。
只是,尽管它只是经验科学,但经岁月的沉淀后变成了每个文明的文化传承,也成了每个文明的印记。
连地球上都经常会有因为无法适应对方的生活习惯,而打得头破血流的事。
各个文明所处的星球环境不同,风水的讲究也大不相同,来到星海联盟这银河的中心后,不同的习惯也理所当然会在这里积蓄冲突。
很难相信星海联盟的管理者是怎么把会引爆不可调和的矛盾的事端消弭于无形的,事实就是来到了这里的人大都和睦相处,互相迁就,好像各自的道德水平有了难以想象的飞跃般。
只是一些共同的风水习惯还是保持了下来,比如,没几个人愿意自己住的地方离监狱很近,再加上地广人稀之地更容易维持治安,出租用以关押为目的的压缩空间也自然被星海联盟安排在了一些僻静而荒芜的角落。
也使得食物空气与水的配给成本上升了许多。
来到监狱区,这里已经因为远离星海联盟本就幽暗的恒星而气氛沉凝,加之安保造物冷冰冰的警戒,更让这里显得萧索而肃杀。
列维娜紧了紧自己身上的女仆装,从背包中拿出了一张披肩,有些后悔没坚持说服金棉让她也来,这样自己就能靠着兽人小姐软乎乎的绒毛抵御这边的寒冷了。
可惜金棉去意已决,她要去探望黛拉在这的本体。
小灰也回压缩银河中去了,她拟态成星舰护送左吴的这一路,压缩银河中许多建设任务因为没有了机群的辅助而直接停摆,她得回去可怜兮兮的当一段时间的打灰人。
左吴四下查看,看向钝子的眼神愈发意味深长:“有意思,这里安保造物这么多,我想监狱里面的监视应该也少不了,窝金热快被饿死了,难道星海联盟没有对你发出一点提醒吗?”
钝子却伸出手指比划了几下:“哎呀,这就是你的误会了,这可是星海联盟给咱们的特权!能自由处置犯人而不受联盟监督,多少政权想要这个特权都拿不到呢。”
星海联盟存续的根基,就是它是一个各个政权相互交流相互监督的平台,会被关押到这里的犯人几乎都会和复数个文明有染,其案子也不会再是某个政权的自己家事。
星海联盟也由此需要对这里的犯人的处置施以监督了。
左吴有些头疼:“难道联盟真以为我们打算在这里建个类似集中营的地方吗?”
“说不准,”钝子摇头:“说不准联盟的态度,也很难说清咱们在别人眼中具体是个什么形象;一千个人心中有一千个新帝联?哈哈,我们好像是什么名著一样。”
左吴点头,确实,如果星海联盟忽然像要求别的政权一样要求自己,恐怕会难以适应。
当前。
三人在充当临时监狱的压缩空间出入口停步,等到了里面的消息。
是好消息,进入其中探查的造物终于确认了窝金热依旧存活,且自主将里面因为长期无人看管而带来的污秽整理干净后,才邀请左吴一行进入。
左吴进到里面,看见窝金热的第一眼就觉得有些惨不忍睹——
钝子忘了给窝金热准备食物,可强制安排的劳动之类却一样不少,有计算机摆在他旁边监督进行机械式的编程,还有缝纫机摆在他床前,每天不织出多少布就不给床铺解锁。
手工织物在当今星海依然是有不错的市场的。
窝金热还带着他的人皮面具,只是他其后的脸皮有些溃烂,面具也因为其消瘦而宽了许多。
但他的目光依旧炯炯有神:“……陛下,许久不见。”
“我收集了牢房角落的泥垢,成功种植出了植物,靠吃食它们而没有饿死;我每天都在用皮肤感知牢房的温度变化,用温差收集着水;我的肌肉虽然已经自我分解,但我还是完成了每天的劳动,我想我已经证明了我的意志……”
“所以,陛下,您是否能接纳我的效忠,让我去进行捕捉索林原虫的任务了?”
左吴想起什么,有些尴尬,窝金热之前提出过想效忠自己,就是因为他想借助索林原虫离开银河,去追逐那曾自银河一旁掠过的未知巨物。
窝金热蹲大牢太久,什么也不知道。
左吴只能抓了抓头发:“啊,索林原虫已经被我们收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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