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生的名词在何存真脑海中激荡,如今他躺在自己的飞剑上缓缓下降,本来就像梦中一样,想了许久才向手中的残骸问道:泊
“银河是什么?”
“啊!你没有上过学吗?这样不行,我看你年纪也不小啦,”承载着黛拉意识的残骸清了清嗓子,模仿起她以前补习班的老师老气横秋道:
“银河嘛,就是横跨星空的一条乳白色亮带。每个光点都是一个恒星,包括你们的地球,也是银河中的一个亮点而已……啊。”
黛拉才反应过来:“抱歉,我不该说你没上过学的,因为你们这里压根没有银河的。”
何存真点了下头:“确实,我也曾往天空极目远眺,确实能看到天外的世界,却不是你说的亮点,而是一个个个与我们这片大地相似的星球。”
承载着黛拉意识的残骸蹦了蹦:“对!那些是地球博物馆。说来你可能不会信,就是你们本来也该拥有一片银河的,只是被仁联拆光啦。”
拆来的物质少部分用来建造这片地球博物馆,大部分则是用作仁联飞升的全过程了。泊
黛拉没接着说这些,或许是二公主多疑的固执所带来的影响,虫娘下意识就觉得就算解释的再多再详细,何存真也不会信。
以及,自己可没办法解释的多清晰,以往的自己可是能用四只手来回比划!可现在只能靠这片还在渐渐分解的残骸来回蹦跶,少了这么多肢体语言,又怎么解释得清。
却没想到。
何存真只是咂摸了一下,接着眼睛里像有了光,刹住飞剑坠落的趋势而悬空后说:
“请告诉我这所谓银河,长约几丈,宽有几许?你说有人将它拆除,使用的究竟是何等手段?”
黛拉愣了下:“啊!抱歉,你相信我说的?我还以为你会先质疑一番,再凶巴巴的把我说成什么邪灵来着。”
“……我的名字是我自己取的,”泊
何存真沉默了数秒后说:
“去伪存真,如是而已。至于怎么‘去伪’,我会自己判断。但倘若一开始就拒绝新信息,连可供我筛选的素材都不足,又谈什么筛选和去伪呢?”
承载黛拉意识的残骸呆了下,这何存真是如此讲道理,作为对比,自己妹妹那固执多疑到极点的模样,真是让人恨其不争。
只是回忆中,二公主的模样是如此模糊,这让黛拉意识到什么——眼下这承载自己意识的残骸即将完全分解,与自己本体的联系也在渐渐减弱。
偶尔,与自己本体的联系,会在残骸被分解完毕前就断开。可联系断开后,残骸并不会马上失去活性,而是会有如“残响”一样的意识留存回荡。
以往黛拉也会怀疑,留在残骸中的自己,是不是也相当于成了另一个独立的个体?在残骸彻底损坏时,是不是相当于也经历了一次死亡?
但后来,黛拉也不再纠结于这个问题了。因为这个问题是以人类的视角所提出的,而自己是拥有蜂巢意识的虫娘,本来就与人类相迥异,没站对位置去思考,逻辑再如何缜密,得到的答案也会相当的可笑。泊
何况黛拉现在也无法缜密了——“残响”的本意是指在音源消失后,声响还会因为回音或者惯性之类的原因,再存续一段时间的现象。只是尽管存续,相比从前,必定是会越来越模糊的。
黛拉投射在残骸中的意识也是一样,记忆的模糊让她有些发急。
因为何存真还在对自己即将介绍的银河翘首以盼。对方殷切的目光像是某种强大的燃料,使黛拉的科普终于磕磕绊绊的上路了。
也是因为迷迷糊糊,虫娘甚至无法在自己的介绍中插入任何修辞,只能以最枯燥的方式去介绍。
所谓最枯燥的方式当然是列数据。十八万光年长,一点二万光年厚,内里的恒星数量是四千亿……这些数据原本已经在虫娘心中滚瓜烂熟,可她在说时就发现,自己作为残响的意识已经无法理解个中意思了。
比如,这十八万光年是半径还是直径?一点二万光年是哪里的厚度?恒星数量是四千亿,这个数据包括环绕着恒星的那些小天体吗?
光年是距离单位还是时间单位来着?泊
这种迷迷糊糊的感觉简直糟糕透顶,让黛拉甚至无法意识到自己的科普会有多少错误,虽知道它一定是磕磕绊绊和东倒西歪,却只能硬着头皮继续。
出乎意料。
这位有些上了年纪的求道者没有任何不满,只是在专心倾听。他甚至不舍得打断黛拉的话语,生怕中断了虫娘的思路让自己能获得的知识变少。只在某些话语搔到他内心最痒处时,才会稍微提出几个问题,又马上安静,像个最乖最乖的好学生。
终于。
黛拉总算是让自己颠三倒四的糟糕科普告一段落。觉得若被自己的补习班老师听到全程,一定会被他们皱着眉头打出低分,然后悄悄向钝子这亲妈妈推荐个语言班,在最基础的班同那些幼儿一起牙牙学语。
然而,何存真只是一直在轻声喃喃:“秒极,秒极……银河,秒极。”
“啊,哈哈,”黛拉有些尴尬的笑:“你喜欢就好。”泊
何存真点头,将所获得的知识细细品味,又忍不住看向天空:“能陪我再上去看一看吗?我知道了这么多,或许这次,我能看到一点银河残存的蛛丝马迹。就是……能和我一起去吗?”
“啊,和我商量做什么?”黛拉的残骸跳了跳,声音中带了一丝慵懒:“我还以为脚是长在你身上,可以靠你自己去动呢。”
“不是,就是……”何存真有些嗫嚅:“您分明告诉了我银河的宏大,可我却连你说的大气层边缘也穿透不过。我向上冲了这么多次,一次又一次,好像有个无形的屏障挡着我,我怕这次还是一模一样的结果……”
黛拉觉得自己眨了眨眼睛,闻言,居然迷迷糊糊想起了仁联巨人的崩塌的一瞬。她甚至不清楚这崩塌究竟是自己的想象还是确有其事,只是有种模模糊糊的直觉——
这些地球主题乐园的规矩是仁联定的,包括这些修仙者只能永远是无法走出星球的土著也是。其崩塌后,或许会有什么事情改变也说不定。
想着。
黛拉轻声说,不轻声会变得有些大舌头:“从来没人规定之前一直失败,下一次就不能成功。既然你对银河有兴趣,那就再试试嘛,反正也不会有什么损失。”泊
真不会有损失?
何存真低头,他早已看出手上的残骸状态越来越差,行将粉碎,便连一点大动作都不敢有。若这次再度往上,会不会还没到达终点,这一直在诉说银河的小玩意儿就会直接消失殆尽。
直到何存真发现,自己听了黛拉的话后,身体已然动起,才意识到自己的真心究竟是什么——再飞一次,再往上看看。哪怕身体的酸疼已经不住的朝自己发出警报,哪怕自己的状态相较于精力充沛时是那么的差。
再往上看看吧。
捧着残骸,何存真让自己的飞剑艰涩飞起,如此缓慢。但越往上,他也能感受到一种冥冥,就在刚才,有什么对他们的限制已经消失不见了。
这是仁联的巨人在虚空深处的坍塌,牵动了这些修仙者的直觉;而直觉的来源,就是空气中少了一分粘稠和阻滞,还有天空那更加透明的一分,就只是如此而已。
在地上决计发现不了,但身处高空,却是如此的清晰。泊
所以,还真的是仁联针对修仙文明所设下的限制,随巨人的崩塌而被打破。
何存真尽管状态是这么差,却如此轻易的突破了他之前所达到的最高的高度。碧空变得漆黑,大地的边界能被他就这样看见。
他低头:“原来世界真的是圆的,它也真的……真的这么渺小。”
“啊,你不是对银河感兴趣吗?为什么不往上面看?”黛拉问。
何存真苦笑:
“我害怕我知道了这么多,却依旧看不到你所说的银河存在的证据。可我明明又知道,你说的一切都是这么符合逻辑……如果这样的我都看不到,那岂不是说,遮住我视线的东西是,太厚太强,我可能一辈子都拨不开它遮住我眼睛的手了吗?”
黛拉撇嘴:“我不是说了,你不试试怎么知道?或者你是想要找找银河存在的证据?这不是要多少有多少!你抬起头来就行,我能指给你看的。”泊
何存真点头,甚至已经提前睁大眼睛,只希望抬起头来的第一眼,就能看到迥异于以往的风景。
却是没想到。
抬起头来的一瞬,何存真只来得及朝幽暗深邃的太空瞥了一眼,便忽然觉得事情有些不太对。
他开始窒息了。
这不可能!何存真茫然,龟息之法是他踏入修炼之途时便已经掌握的法术,可以屏息数月乃至数年,现在来到天上才多久就支撑不住?
是自己的法术在失效?!
黛拉却已经有所推测,因为之前左吴麾下的科研团队中的一个成员,已经出于私人兴趣,将这里的法术原理给研究了一个遍,虫娘瞥过一眼报告,下意识记得其中的关键。泊
虫娘吼道:“快,快降低高度!你的什么龟息之法是假的!只是在月亮上生产了一个小型呼吸泵,又传送到你的肺里而已!现在大概是你使用这呼吸泵的权限被人关了,再不下去,你会憋死的!”
何存真脸已经有些发紫:“谁,谁关的?”
还能有谁?
黛拉轻声:“只有这里的皇帝能做到。”
皇帝是月亮之主,月亮上有维持着整个星球修炼者们术法的工厂。而无智灰蛊并没有收走皇帝管理月亮的权限,皇帝还是对所有修仙者的修为和术法之类,有绝对的支配权。
没办法。
何存真只能降低高度,在好不容易缓过一口气后,怒意陡生,他运起可以直接联系皇帝的功法,大声质问:“为什么?!”泊
原本他不指望能得到什么回复的。
却没想到真的有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是皇帝,皇帝的声音里也有疲惫:“……你捡到个残骸,她说什么你就信什么了?”
何存真愣了下,摇头:“她告诉了我银河是什么,与上古时期的典籍记载相符,凭什么我不能信?还有龟息功法的事,都和她说的一模一样。”
“……陛下!若您真的想要取信于我,那请您告诉我,之前我们一次次并肩向天空冲击,是不是我的幻觉?我们与您一起对抗的灾厄,又究竟是什么东西?”
“不必,”皇帝的声音冰冷又意兴阑珊:“我可以告诉你,你手上残骸说的话都是真的。”
何存真默然,片刻后,缓缓吐出一口气:“那请问,陛下您为什么夺走了我的修为……不,是关掉了我的权限?”泊
“因为这是对你好。”皇帝说。
“对我好?!”何存真惊讶。
“你的记忆没被无智灰蛊重置,这是你的幸运。但是,新的无智灰蛊就要来了,它若看到了你处于设定上不该达到的高度,就一定会把你直接抹杀。”皇帝这么说。
黛拉也在看何存真。
他又出乎了一次黛拉的预料,只见何存真好像有些欣喜:“等等,陛下,请问和我一样,记忆没被这什么无智灰蛊重置的同道,究竟有几人?”
“不多,二三十人而已,”皇帝冷冷:“他们中绝大部分听了我的解释后,就乖乖回到地面上去了。我会给他们升官发财,给他们提升境界的权限。何存真,你到地面上后,我可以给你一模一样的东西。”
而何存真只是摇了摇头:“陛下,回到地面上去的,只是‘绝大部分’吗?”泊
“……对,有两人还一直在尝试突破天空的界限。我没理,有一个已经坠落地面直接摔死了;”皇帝说:“别怪我,自己摔死真么都比被无智灰蛊抹杀重置要好的多。”
何存真却摇了摇头,只是轻声说了一句话:“太好了,吾道长不孤。”
他又抖了抖星舰,继续向上,恢复高度。
皇帝在那边的语气已经没有任何起伏了:“你这么做有什么意义?你会被无智灰蛊抹杀,你看到的也一定只会是地球博物馆。银河对我们来说就是不存在,你被抹杀后,看到的结果也带不下来!”
“但是你做的这些无意义的蠢事,是会引起无智灰蛊的警觉的!若因为你,让新的灰蛊对我们的思想发起‘搜山检海’又怎么办?到时候,我们就真的会成为永远只知道修仙修炼的,主题乐园的参观品了!”
“所以,为了我们大家好,你最好赶紧给我下来!”
此时。泊
窒息的感觉又一次在何存真心头浮现,他咬了下牙齿,轻笑:
“陛下,您是不想让我们成为只知道修炼的参观品吗?那我问您,您瞒过了无智灰蛊,让它以为一切正常便离开后,打算什么时候向世界公布真相,又想什么时候给我们说说银河,什么时候带我们走进太空呢?”
皇帝愣了下。
“……进入星空是百年大计,千年大计,”他好像有些心虚:“我相信后人的智慧。”
何存真忽然笑了下,他已经吸不到任何空气了;窒息的幻觉让他想起了自己修为低微时,为了抢夺任何一点资源,所做出过的那些尔虞我诈,何其残酷,却让他脑袋灵光。
什么后人的智慧?若不争朝夕,就是压根不想改正。
哈,对皇帝来说,没人染指的星空才是好星空。若所有求道者都将太空当做目标,那第一个目的地不就是月球。见到了上面的加工厂后,皇帝还能保持对大家修为的绝对控制吗?泊
何存真没有切断与皇帝的通信,而是低头对手上黛拉的残骸说:“我们走吧,我等不及看看星星了。”
黛拉慌张,逻辑混乱:“啊,啊!我……我想你最好先服个软?你上去后应该确实看不见银河,因为你一点没有准备。”
“没关系,不是你说的吗?不试试看怎么知道,说不定就看见了呢。”何存真说。
“可是,看见了也没用啊!你打破了这里皇帝的底线,就再也不能回到地面了。你看到的成果无人知晓,你的行动也没人见证……”黛拉的语速越来越快。
何存真的脸已经有些发紫,但他还是一派轻松:“没关系,你会知晓,你会见证。”
而黛拉的残骸一下子暴跳如雷:
“我也知晓不了,见证不了!我只是寄宿在这块残骸里的一点残响!我的本体不在这里,等残骸彻底崩解,这点残响也会跟着消失,我的本体怎么可能记得你干过的事!”泊
“我记不得的!”
何存真愣了一下。
他已经接近能够呼吸的极限,便又一次将头低下,似乎是打算把悬念留到最后。
他说:“你记不得啊……真可惜。但也没问题,你……是叫黛拉,对吗?恕我倚老卖老,我好像知道了个道理——”
“刚才,皇帝说他是对我好,我可不愿认;但你也在对我好,我却很感激。其中为什么会有这么多差别?只是因为我的皇帝包藏祸心,而你很真诚真挚?好像不止。”
“又或者说,是因为你对我的好是顺了我的意,而皇帝对我的好却是为了满足他的私心?也不是啊,你们分明都在阻止我继续走向天空去。”
“所以……我想,黛拉,我感激你,是因为你留给了我一个可能的未来,而皇帝却一点希望都没留吧。”泊
未来?希望?
黛拉咬牙:“你窒息而死后,还谈得上什么希望和未来?”
“不一样的,”何存真摇头:“留在地上浑浑噩噩,像被关在牢里;和见识了外面的宽广后,总是不一样的吧。”
“哈哈,我想起我小时,为什么想要修炼了——因为我看到了我的前辈乘坐飞剑朝我头顶掠去,我觉得他们看到的风景一定比我更远。”
何存真心中陡然横生一股豪气干云,他想说什么,勉力挤出肺里最后一丝空气:“现在,换做我在天上飞了,而那些前辈们呢?哈哈,哈哈哈!”
“他们还在地上爬!”
顺着这股气势,何存真抬起头来,凝视天空,榨干了最后一丝体力。泊
他只能依稀听见黛拉的声音在耳边响:“你……你看见了什么?”
“我没看见银河。”
我只看见这个世界果然悠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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