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艾斯帮的一点“小忙”着实给力。
车队缓缓驶来,与在远处放哨的姬压像模像样地交接,伦恩坐在其中,心潮无比澎湃。
他原先还以为交易要吹了,因为可以切断航道的设备比伦恩想象的要庞大许多,可不是那种能悄悄偷走,还不为人所知的东西。
军团基层可以为自己牟利, 但绝不能以造物丢失作为代价。
准许梅利威瑟派人来“看一眼”,已经最低最低的底线。
伦恩不敢再坚持了。当军团基层发现无利可图,当然可以把这尚未达成的交易揭露出去,然后声称同自己的接触只是为了配合将军的高压政策,钓鱼执法而已。
想必将军也会乐得有一个收拾自己和公司的借口。
然而。
就在伦恩打起退堂鼓,甚至谋划干脆把逝者军势的消息透给军团, 看看自己能不能分一点汤时。
钝子居然在前几天例行收拾逃亡者号仓库的过程中,“偶然”修好了那台弦打印机。
就连钝子都差点忘了星舰上有这么个东西。
还是光头AI在巡查时,忽然脚抽了一下, 跌倒,撞到这台打印机的某个尖锐角落,才触电般捡回了身体原主有关这造物的记忆。
这打印机本是科技猎人的首席,为了复制死寂星球上初丹的古老星门,跑路之后再慢慢研究而准备。
其浅层原理看起来是弦理论的应用,更深层次的科学依据则连昔日的科技猎人首席也没有研究透彻,想来又是他们从某个遗迹挖出来的古董,套了层壳便拿来使用。
这层壳被在逃亡者号受损严重,强行穿越超空间航道时,被拆掉拿去修补舰体,只留下里面有些风化锈蚀的构造,犹如废铁一般,又有杂物日渐堆积。
种种原因夹加在一起, 才让它被钝子给忘了个彻彻底底。
至少光头AI是这么为自己辩解的。
无论如何。
钝子和玛瑞卡都觉得可以试试,因为其数据库中, 真的存储着死寂星球上, 属于初丹精灵古老台星门的扫描数据。
两人研究许久, 发现它们根本看不懂这星门的构造。玛瑞卡更是, 恍然间觉得自己好像回到了从前,看着一本本科学教材宛如天书的少年时。
只是不知道所扫描出的构造是不是虚有其表,也不可能真把古老星门打印出来。
别那边帝联才刚构建好防御,那些天使便忽然从腹地涌出,这样乐子可太大了。
也只能试试,反正对他们也没有损失。
亏得只会是伦恩就是了。
缓缓行来的车队中,并没有装载切断航道的造物。它的任务只是把打印机运过去,再将记录了数据的它和硬盘给运回来。
这样既顾全了兵团基层的顾虑,真的只是“看一看”而已;又让伦恩也有了砍价的空间,大家相谈甚欢,和睦又愉快。
只希望玛瑞卡教授别翻脸不认账。
伦恩因为砍价而兴奋的神经缓缓冷却,连同冷下的还有额角的汗水。他吸气,已经不想再思考把“鸡蛋”全部放在玛瑞卡这里会不会有些过于冒险。
念头刚起。
车窗外,名义上是护卫,实际认真监视了一路的姬稚,三两步便追上车队,马蹄踏踏,在夜色和被拆解的月光下, 朝伦恩悠然打了个招呼。
……
被军团管制的夜空如此宁静。
与之相对的虚拟世界却越来越燥烈。
华丽的官网下, 宴会以及授勋仪式进入倒计时。月球碎片被缓缓推行至预定高度, 预约将要出席的大人物越来越多。
如此流量让有些看似被迫掏钱的巨企,一个个卸下了欲拒还迎的伪装,纷纷慷慨解囊。有些预算不够的分公司,开始了与之前近乎决裂的总部重新含情脉脉。
就连梅利威瑟也是,伦恩毕竟只是高层而已。虽然面对军团的压力,公司内部空前团结,可也渐渐因为这场宴会,分离出了新的管理中心。
目前,两个中心各有目标,利益上没有根本冲突,还会为了对方互相合作。
但时间拉长,表面的和气早晚要被撕得粉碎,尤其是伦恩的行动已经太久没有实质进展的当下。
甚至为了稳定下属的心思,他根本不敢给自己留下后路。上司的一丁点迟疑在高压中就会成倍放大,可有时,就是差这么一口气就能最终胜利。
伦恩已经孤注一掷。
技术组在他的指挥下,整理出了适合打印机运作的场地,能源连接,一切就绪。
他搓着手,甚至不再用塑料薄膜掩饰汗液,在手掌的液滴横流中,站到玛瑞卡身边。
教授没有避开。
然后。
电弧在寂静中闪动,构成物质的“弦”被拨弄响起。伦恩仰头看着造物的启动,忽然发觉心中再无一丝惶恐,无论结局如何,自己都将坦然接受。
身边的玛瑞卡没有一丝呼吸。
伦恩忽然开口:“教授,之后,能麻烦您也帮我转化为逝者吗?”
玛瑞卡偏头看着他,用肢体语言问他为什么。
“……嗯,您只是单纯地利用我,谁都能看出来;我也仔细想过,您会把逝者军势交给我的可能性真的很低,我的赌局和必输没什么两样;”
“所以,我回去肯定会被手下还有同僚生吞活剥了,没准会被剁碎了当建筑材料。我不想死,所以最好提前变成逝者,算是防患于未然……您不会想看着一个大好生命死在您面前吧?”
伦恩越说越小声。
但玛瑞卡确实饶有兴致:“你就是知道八成会被生吞活剥,也要回到公司里去?这个理由不充分,但快说服我了,再说说。”
伦恩有些激动的转头,皮肤皱纹挤出水花,为电弧的映照下居然出现了模糊的彩虹;但话语在肚子里转了许多圈,也没找到玛瑞卡可能满意的答案。
想来想去。
伦恩自暴自弃般叹了口气:“其实,会被干掉的可能性不高,我还背着好多债呢,”
“但成为逝者确实是我所认为最理想的情况,毕竟……可以去一直一直,不断奋斗。”
“是的,奋斗。我看出来教授您的不解,事实上我自己也忘了为什么要‘奋斗’。我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的忙碌大多数时候毫无意义,公司的我更不知道产出的效益究竟应该交给谁;”
“董事会?他们只是一群沉迷在假账里的肥猪;公司员工?他们一个个过得惨兮兮,说出来我都不信;帝联和百姓?哈,我自知没有这么高尚;”
“为了成就感?也不可能,我有无数次成功,包括这次,每次心中都什么都感觉不到……”
“为了我自己?我吃是最普通的压缩流食,住是和员工们一样的工位,我的奋斗绝不是为了我能过得更好……”
“所以,我只能得出一个自欺欺人的答案,我的奋斗就是为了‘奋斗’,就好像有人被问他为什么活着,便回答‘活着就是为了活着一样’。”
“只为了活着的行尸走肉,和为了奋斗的行尸走肉,本质不是一样的东西吗?”伦恩看了一眼自己的手:
“人有活着的权利,同样,也应该有不知为了什么而‘奋斗’下去的权利,也该有把自己当做行尸走肉的权利,”
“我想要逝者军势,或许就是因为对‘奋斗’太过恋恋不舍,担心被打入基层后身体扛不住,不能再和心爱的‘奋斗’作伴了吧。”
“这种没有意义的,为公司创造效益的任务,已经成了我生命的全部意义。”
伦恩说完,等来的只是玛瑞卡的嗤笑:“歪理邪说。”
“确实,歪理邪说。”伦恩点头,开始为自己规划健康管理方案。
但玛瑞卡却是转身:“和你一样有这样歪理邪说的人很多吗?”
“没人会说出口,但我的手下肯定都是,”伦恩叹气:
“我这样享受痛苦奋斗的,只能和手下共苦,不能同甘。”
“所以贲什那小子才会在公司中占据优势,而跟随我的人,这么久了却依然是我的铁杆。想来想去,肯定是他们的脑子和我一样有问题。”
将无意义的奋斗当成了生命的意义,就好像活着就是为了活着一样?
玛瑞卡沉思,忽然有些不确定自己所珍视的生命到底是什么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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