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吴忽然有些进退失据:“列维娜,你……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好像听见了不同世界的声音,呵,哈哈,”
精灵脑袋还在抽痛,可脸上享受与兴奋的潮红越来越深:
“不同世界的我们做出了不同的选择,其中大多都选择了往虚空走,却几乎没有赶上的时候,呵,那些世界的老板你在哭,哭得很可爱……不,抱歉;”
“就算有几次勉强赶上,我们也只来得及碰到逃亡者号的表面;”
“可虚空是有直接映射着星舰内部的地方的,就算老板你吸收了所有逃亡者号表面的攻击,创神檄文的波动仍从那些地方汹涌而出,”
“臭AI,黛拉还有金棉还是没活下来;而她们还是死在离我们近在咫尺的地方,老板你也……哭得不是那么可爱了。”
左吴一下子感到毛骨悚然,甚至有些慌乱,移动视线想要寻求帮助,却发现所有人都在看着自己。
尤其是艾山山和姬稚,虽然她俩一个在自己前面专心驾驶,一个垫在自己身后安心当着垫子。
但她们灼灼的目光就是有如实质,甚至像跨越了光路只能直线传播的限制,全部注意力集中在自己身上。
也对。
自己才是船长,“全部都要”也是自己选的,当然要对这些事情全权负责。
他也没怀疑列维娜的话语,自家的女仆根本不是会对这种事撒谎的人。
但列维娜从虚空听到的声音也是玄学得紧。
左吴必须慎重:“那,如果我们选择往虚空深处走,去阻止爆炸的根源,又会发生什么事,成功概率有多大?”
列维娜却咬了咬嘴唇:“……我没听到。”
“我能知道的,只是在虚空浅层行走大概率赶不上逃亡者号被创神檄文击中;但往深处去会发生什么事,这么多平行世界有没有成功的例子;我是真的……听不见。”
左吴揉揉眉心:“难道我们是这么多世界中,头一个有意选择往深处走的?”
“也不是……我没听到的是结果,启程的声音勉强还有,”列维娜揉了揉自己的尖耳朵:
“可是虚空深处,有什么东西干扰了我的倾听;我只能像站在‘车站’的看客,一次又一次为他们送行。”
她的长耳朵本来脆弱而敏感,或许这就是初丹精灵能听到高维声音的表现之一;
只是此刻,这双耳朵被列维娜越来越用力地揉搓,其内里透出的红快比她正享受痛感的脸更夸张。
左吴也开始感觉头疼,列维娜的话又一次印证了白艾斯的警告——虚空深处在创神檄文引爆后,极有可能出现以往未曾见过的新东西。
……真是可惜,如果不是这么糟糕的时机,自己还真想去见识一下。
到底该选哪一边?
古画晴空在虚空中的行走已经开始,此刻尚且能改变航向,决定是往深处走还是远处走;左吴的犹豫暂时不耽误事。
暂时而已。
虚空波云诡谲,能改变方向已经是古画晴空凭性能创造出的选项,犹豫和后悔有时也是能者的特权。
但这特权将很快在虚空之中渐渐消失。
古画晴空还贴心地在驾驶舱中投影出了一个秒表,在提醒左吴时间正一分一秒流逝。
终于。
左吴闭了下眼睛,又睁开,用前额撞了下艾山山的后脑勺:“抱歉,接下来可能要你辛苦一些。”
他决定了,要往虚空深处行进,去尝试直接阻止爆炸的本源。
因为无数平行世界中,尝试通过浅层行走的“自己”都失败了;左吴没有傲慢到以为自己所在的时空就是“主世界”,在运气方面会和其他“自己”有多少不同。
向几乎注定的失败冲锋,真是让人意兴阑珊的事,不如去和未知搏一搏;
说起来人每天都是在和未知搏斗,而列维娜已经帮自己排除一个错误选项了,为什么要这般患得患失?
左吴陡然轻松了下来。
可刚被左吴撞了下后脑勺的艾山山又龇牙咧嘴地撞了回去:
“辛苦辛苦我?说得倒轻巧!就算是以前的我也没怎么试过潜入太深的虚空,现在的我,现在的我……”
现在的我已经因为惫懒,比以前差多了。
可你还这么信任着我?
海妖捏操纵杆的手紧了紧,低声:“……说是辛苦,我也还需要你的照应……你吸收的照应,彼此彼此吧。”
左吴颔首,想把刚刚被艾山山撞至后仰的头重新摆正。
却忽然感觉脖后吸收了什么极为轻微的东西。
是背后正作为垫子的人马娘所呼出的热气,左吴被海妖撞开时,本来居于两位女士之中的身体往姬稚这边多靠了些许。
让姬稚的呼吸陡然粗重,她才不想管刚才是夫妻间的卿卿我我,这不是情人该关心的事。
她刚完成那几乎要命的奔跑,全身每个细胞都在发出着濒临极限的哭嚎。
简直像在一场灾难中得以幸存,而这样劫后余生之人,往往会有一种冲动,姬稚无法抑制这股冲动。
情人就该见缝插针,取悦对方,也是取悦自己。
她望着左吴递到自己眼前的后颈,忽然张开了嘴,露出洁白的牙,朝那里轻轻咬去。
咬住。
然后,用说悄悄话的语气,含糊对左吴说:“你家的海妖,是不是会换牙?”
“……是的,像小鲨鱼一样。”
艾山山曾啃过钝子的外壳崩飞了牙齿·,现在早已长回,落下的尖牙还被她好好藏在一个小袋子里。
姬稚垂目,咬左吴后颈所用的力稍大了些:
“小鲨鱼?哼?”
“我以前没告诉你,就是我们骃族因为食量很大,而祖先的主食又多半是草谷硬杆之类,可牙齿却没比普通人多;所以我们也得换牙。”
“只是,和海妖不一样,我们换牙不是一颗颗地换,而是一次全部换一遍,过程会持续两三天,那段时间会很饿,很是辛苦。”
左吴咽了下口水:“所以?”
“我换牙的时间快到了,这次我的旧牙全部脱落,而新牙还没长出来时,我会告诉你。”
“……那我能做什么?”左吴陷入了另一种意味上的慌乱。
姬稚抬起脸,眉眼本有的英气已被满满娇媚所取代:
“你想做什么都可以。”
……
虚空之外。
创神檄文的引爆理所当然让星海联盟进入紧急事态。
这时见没有人可以冷静下达命令,紧急赈灾自然被AI所接管。
爆炸的范围和威力被AI很快模拟,而模型又在根据不断收集到的信息快速修补其中的差池。
联盟之前便收到过创神檄文的报告,现在它的重要性被往上提升了好几个等级。
与之一同颁布的,一份面向联盟全体工作人员的报告:
“警报,联盟遭遇攻击——攻击者郦槲,于昨日发出预告,相关分析人员责任待拟定。”
“攻击类别——创神檄文,已向发明政权燎原,相关政权帝联等发出信函,专家组与临时指挥组正建立,一小时整后移交指挥权。”
“驳回立即侦察的请求,安保力量将全力组织疏散工作。”
“波及范围——计算为联盟第三至第七行星间,具体方位请之后查阅;与郦槲宣称摧毁和百分之九十七星系相距甚远,不排除灾害扩大的可能。”
“疑似罹难者名单生成中——请诸位下载检索。”
“……”
“……裁判长释文尔失踪。”
“……宾客玛瑞卡失踪。”
“……关注对象144137勾逸亡失踪。”
“……”
“请第一至第二行星,第八至第二十二行星轨道间,所有组织及个人遵照指示避难。”
“第三至第七行星间的组织及个人,我谨代表联盟紧急事态AI,祝各位好运。”
……
逃亡者号上。
钝子接到消息,愣住。
祝第三至第七行星间的组织和个人好运?这不就是在说这之间的人被联盟间接放弃了?!
好无情的臭AI!钝子叫骂,全然忘记她在死寂星球上也做过差不多的事。
而逃亡者号就是在这么个被波及的范围内,目前还和科技猎人的各种开启虚空之门的造物连在一起。
光悉数解开也要消耗不止七分钟。
该怎么办?
一瞬间,钝子便决定将尚在虚空中为左吴通过纯血人类所留下地图,去寻找生命之织褛的科技猎人们悉数出卖——
让逃亡者号直接扯断开启着虚空之门的造物,直接逃跑!
一千个科技猎人也比不上尚在星舰中的黛拉一根汗毛。
钝子不知道她强行让逃亡者号挣脱造物的行为,也是无数平行世界中的左吴最终没赶上这七分钟的原因之一。
连接着高维空间的门毁坏,就意味着从浅层虚空跋山涉水,好不容易到达附近的左吴,没办法很快找到逃亡者号的具体所在。
而一步万里的虚空中,更是失之毫厘谬以千里;平行世界的左吴他们从虚空中跑出,大多数时候会发现逃亡者号还在远得不行的地方。
更别说逃亡者号还在加速逃跑,从被创神檄文扰乱的虚空中想定位一个正拼命移动的物体,更是难上加难。
也是由于创神檄文的影响,左吴和钝子间很难建立有效的联系。
也怪不得钝子会做出如此举动,面对忽如其来的攻击,跑才是最为本能也是最为明智的选择。
……
逃亡者号在加速,外壳扯动各类连接卡扣,高维之门破裂逸散;声音自固体传播至星舰内部,吱吱嘎嘎,如饿疯了的野猫在门外啃食老鼠的骨髓,无比不祥。
驾驶舱中。
金棉的瞳孔缩成针缝:“钝子小姐,情况是不是很不好?”
光头AI摸了摸嘴:“嗯啊,我们可能跑不掉。”
金棉捂了捂嘴,而黛拉在此时还发来通信:“亲妈妈,猫妈妈,怎么啦?”
“什么都没发生,”钝子马上回复,把金棉自摄像头前推开,其脸上精确露出自信满满的微笑:
“你不是学会了造物的各类驾驶技巧么?我想你该和离姒和夕阳试试去太空实操了,然后和她们再去比比,看看谁更厉害!”
黛拉眼睛冒光,又颇为遗憾的低头:“可是兽石和尤钵沙塔好像有些烦我们,也不会答应……”
“尽管找它们玩儿,我去……我让你猫妈妈去和它说!”
兽石和尤钵沙塔是离婀王和夕殉道的造物,若情况实在糟糕,钝子打算让它俩带着孩子们先行撤离。
金棉理解了钝子的意思,舔舔手腕的毛洗了把脸,渐渐恢复身为战士的冷静:“那钝子小姐,你呢?”
“兽石和尤钵沙塔和咱们不是一路,带上黛拉和你逃跑是顺手而为,它们应该不会拒绝;但之后让他们再回来,就有些强人所难了;”
钝子勉强笑下,不敢去考虑两台造物逃生失败的可能,哪怕事实上没有御主的它们,坠毁在被扰动的虚空中的概率是无限接近百分之百;
光头AI只能一厢情愿地假定黛拉一定能得救,由此继续接下来的话:
“别忘了孩子他爸还在爆炸中心,我不相信他会被炸死,但还是可能会因为缺氧被憋死,我必须想办法去接应,有逃亡者号总是更方便些。”
该死,钝子在心中骂自己,自己选择留在这里,而不是跟着那两台造物一起跑,是不是害怕看见黛拉死在自己面前?
选择和虫娘分开,是为了给自己留下一点虚假的幻想?
真是懦弱如斯。
金棉缓缓点头:“知道了喵,你加油,我也加油……莺歌索人应该很擅长逃跑。”
钝子却是笑起:“三百万人没剩下几个,也能叫擅长逃跑?”
这话本是如此冒犯,可金棉却只是捂着肚子“喵喵”发笑,又颇为豪迈地拍了拍钝子的肩膀:
“我想起我的战友了,咱们经常开些互相诅咒去死的玩笑,这样对方真的死了,也不会感觉太过难受。”
光头AI摇摇头:“你们莺歌索的历史习俗,我之前一直懒得读。”
“我不觉得这些恶劣的玩笑能算得上习俗,但莺歌索的历史之类,若我们这次活下来了,你会去读读喵?”
“哈,刚刚你还说应该多开些对方死掉的玩笑,这就破戒啦?”
“……你如果在莺歌索当兵,一定会被我们狠狠欺负。”
钝子摆摆手。
金棉转身,躬身,跑起了无声的步;她是黛拉的保姆,理应去守护黛拉的天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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