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计算没有问题。
不远处的行星确实是在举行着一场全球性的庆典,无论是昼半球还是夜半球都极尽欢畅,烟花照亮了星球半边的夜晚,也让另一边的白天更加明亮。
直到现在亲眼目睹,左吴才发觉这样的场景有多难得。
对于大多数物种来说,想要消弭其间的内斗或许比登天还难。
加之超空间航道的被发现将迈入星海的门槛降低了一大截,这也使得许多文明在迈入星空后,居然还没来得及完成星球上的统一。
比如地球文明,超空间航道的出现对地球上尚且林立的国家来出现得太突然。
地球上不同政权脱离太阳系束缚,然后选择进入不同航道的一瞬,便意味着互相间永不再见的分裂已经到来。
随着岁月荏苒,时光更迭;当初选择进入不同航道的政权有了不同的命运;许多运气稍差的被偶遇的敌人覆灭,许多在接连不断的分裂中消失在深空中。
帝联的前身是目前所知运气最好的一支,虽然再未成功返回地球,但终究成长为了数片星域的霸主。
可那种全体人类能站在同一片星空下四海欢腾,或因为共同的目标与命运努力的景象,却是与帝联再也无缘了。
甚至左吴舰队上的所有乘员,几乎都没有见过这种景象——
艾山山是海妖,其同胞天性不会和同族在一起太久;列维娜的家乡依然是城邦制,互相间遇上时还会上演礼貌的全武行。
金棉算是例外,毕竟莺歌索在灭亡前,共同承认的最高首领只有一位。
但兽人小姐也有些受到感染,肉垫搭载全景视窗上,不断调整焦距拉近镜头,想看清每一分细节:
“真是,我好想也在莺歌索上体会一次这种全民欢庆胜利的气氛,我们本来都把入侵我们的走私团赶跑了,可惜帝联跟着来了……”
列维娜走到她身边:“我想,你其实已经体会过了,只是你不知道。”
“喵?这话怎么说?”
精灵女仆比出了个双手朝天的姿势:
“就在你的首领决定结束屠杀,让一直在袭击你们的无人机停止工作时,你在我们面前像这样,‘乌喵乌喵’的庆祝了一番吧?”
“后来我们依据监控发现,其实莺歌索上你所有幸存的战友,在那一刻都做出了和你差不多的反应,也是‘乌喵乌喵’的四海欢腾。”
“人数虽然稀稀落落,但发出的声音却是令人热血澎湃呢。”
金棉点头,却又被列维娜模仿自己的样子弄得有些不好意思,挥舞爪子把她高举的手按下,可看着精灵的眼睛,又有些疑惑:
“列维娜,你讲过许多次你家乡的故事,我觉得你老家那种学习小组般的城邦制,已经能算是一种松散的行星统一了,”
“所以,在看到这颗行星上的欢腾时,你也该有一些想法的吧?可我好像从来没见你担心过你和帝联一起失踪的家乡来着……”
越说,金棉越小声,自己的疑惑在一些敏感的人眼中,会被当做自己在指责对方连家园都会忘记的冷血。
为了不被精灵理解为这问题是一种冒犯,金棉又赶忙添了一句:
“我是因为……因为莺歌索已经写下了自己的结局,再也改变不了,所以才……列维娜,你的家乡和莺歌索是不一样的,目前只是失踪……”
“但毕竟还是失踪了,你也应该关心关心吧?”
列维娜倒丝毫不觉得这是什么冒犯,反而理所应当的摆了摆手:
“呜哇,为什么要担心?首先一点,我是初丹人,我的家乡也是初丹的家乡,光凭这一点,纵然我们会遇到挫折,但之后必定是会将其克服的!”
金棉嘴角抽了抽,她忘了眼前的精灵以及她的同胞都有个毛病,就是认为自己的文明是寰宇中的天选之子,在冥冥当中被庇佑着。
有些气人的是这似乎是事实,庇佑全体初丹人的叫“器具”,他们也确实有天使这样的阔亲戚。
精灵顿了顿,接着说:
“第二,即便我的家乡真有了什么不测,那我也不会有多遗憾的,因为我在离开家乡时,已经和家人好好道过别,从那之后我和初丹便互不统属,只能在祝福中期望对方有着美好又光明的前景。”
“说白了,就是初丹现在究竟怎么样,我管不了,也不需要我管!我相信初丹能自己找到自己的出路!”
“而这样我还整日惴惴,忐忑不安的话,不是有些太亏了吗?对了,要我再和你讲讲‘祈祷’与‘祝福’的区别吗?老板对这话题可感兴趣了。”
金棉愣愣,直至她余光瞥到视窗中那颗还在不断燃放烟火的星球,终于噗嗤笑起,三瓣嘴咧了咧:
“话题怎么被拐到这里了,我明明有些羡慕这庆典,却看你好像没感觉,才开口问了句而已喵。”
列维娜的额头也靠在了全景视窗上,眼睛中却没有映照出被镜头拉近的烟火颜色:
“原来是这样,我只是觉得这毕竟不是属于我的庆典;不是初丹的,也不是老板的新帝联的;”
“所以,参观一下就好,我是不应该沉醉其中的。”
……
尽管这庆典与左吴无关,但他其实也有些被星球上隐隐可见的欢庆气氛感染,又一直盯着眼前的主控面板,期待很快就会收到脚下星球发来的联络。
原因很简单,因为峯说在仁联到来前,它所处时间线的银河中,所有文明都在互相帮扶中完成了迈向太空的过程。
而不是像左吴所处的世界线,总数二十亿个以上的文明中只有六百万个幸运儿拿到了步入星海的门票。
所以。
脚下已经完成行星统一,正在全球欢庆的文明应该也是星海中的一份子,有能够监控他们星系的能力应该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但没有。
和之前进入这片宇宙碎片中后,常规通信手段就因为必要粒子的缺失而中断了般,赴死者号以及跟随着它的所有星舰上,通信频道仍然只有一片静默。
还不止这样。
赴死者号尽管观测到了星球的近地轨道上有人造卫星在漂浮,但它们没有一个有正在运行的迹象。
明明对于迈向星空的文明而言,运行人造卫星是基础中的基础。
难道被灰风拟态而出的他们,也成了土著那样,无法进入超空间航道,只能被束缚于大地之上的文明?
左吴心中忽然闪过一丝莫名的悲哀,他渴望的是每个故事都有自己的美好结局,
一个曾有光辉未来的文明到如今又被束缚于大地,无论怎样都和“美好”搭不上边。
哪怕他们是灰风所拟态出的虚假。
可惜还没等这悲哀酝酿到足以被人察觉的地步。
他的后背便被艾山山轻掐了一下:“醒醒,这位陛下,现在不是开小差的时候!”
海妖见左吴的注意力已经归位,才满意的甩甩指头:
“那些科技猎人已经基本确定星球上的文明退化成了土著,所以现在,是决定你‘新帝联’对待土著的政策是什么的时候了,是偏向观察?还是偏向干涉?”
左吴抓抓头发:“具体情况具体分析不行吗?”
艾山山翻了下眼睛:“可以,如果你觉得以后每发现一个土著文明,都能亲力亲为的具体情况具体分析的话,就这么做呗。”
左吴摇摇头,银河系中有至少二十亿个文明,哪怕其中只有千分之一分布在帝联境内,是已经庞大到注定无法亲力亲为分析的数字。
海妖摊手:
“对吧?所以你之后肯定要将处理土著文明的工作下放给手下的,而他们也一定会依据你过往的态度,来选择对待土著的手法,”
“你的新帝联现在只是白纸一张,可以恣意涂抹上你喜欢的颜色;可你毕竟只有一个人,能做到的只有‘起笔’,以后的画卷还是要别人帮你完成。”
“这是你的帝联,别人能做到的只有跟着你起下的笔锋,接着完成这幅画卷而已;等到画基本成型时,你想改也来不及了,所以慎重,一定要慎重!”
左吴愣愣,失笑:“艾山山,你居然会和我说这些,让我有些意外。”
海妖撇嘴:
“你以为我想?是房诺鲁和钝子拜托的;他俩觉得你多半没有经验,求了我好久让我转达的;当然,我美化了一下修辞,反正意思差不多就行,另外……”
艾山山吸气,伸出手指在左吴鼻尖轻轻点了下,又稍微露出些自己的尖牙:“我看你也挺乐在其中的。”
……
艾山山说的没错,左吴现在的一言一行,确实可能影响新帝联以后的走向。
左吴这次决定慎重一些。
不光是出于那种对土著文明的尊重,或者对他们过去辉煌而现在失落的哀伤,也因为那颗星球毕竟是这里的灰风拟态而出,天生就特别了许多。
他还没忘记自己身边的灰风,在粉末星球周期性恢复原状时,感受到了和她类似的视线注视来着。
也就是说,这方世界的灰风大概率还有意识,有可能容不下外来者扰乱她的“过家家”。
所以,还是先行侦察最为稳妥,左吴也想在文明未受打扰时去参观一下其风貌。
和左吴的世界不同,这宇宙碎片中的超空间航道开启时,并没有像之前那样,出现整个星系都能察觉的奇观,而是安安静静,恬静无比。
所以,自己的舰队多半还尚未被这拟态文明发现;便有可能直接加入到他们的庆典中去。
首要目标就是将舰队藏起,好在对于一个连人造卫星都无法使用的文明来说,他们的星系中到处都有可供将星舰藏匿的地方。
道理很简单,就如昔日的地球,月亮曾相伴人类数十万年,但只有等人类迈向太空后,才能一窥月背的风貌。
将星舰藏到各个行星的背面,便几乎不可能被发现。
方案已经敲定。
顺着各个行星的背阴,舰队很快便接近到足以让摆渡星舰降落的位置;同时,赴死者号也观测好了其上的土著究竟长着什么模样——
居然也和人类无比相像,和向新祖孙一模一样。
金棉哑然,摸了摸自己的毛发,嘟囔:“怎么是这个样子?难道这方世界里,裸猿才是主流吗?我……我是不是去不了了喵?”
左吴摇头:“用上光学迷彩就行,艾山山有类似的古董,应该不会被戳穿;实在不行,说成你个人爱好般的化妆就行。”
金棉狐疑:“这样说就能搪塞过去?”
“当然,我想对你这样毛茸茸样子的喜爱,肯定在所有世界线都是共通的!”
左吴挥着拳头,无比笃定的说;结果却是让金棉惊慌的往后跳了几步,又被艾山山狠狠瞪了几眼。
姬稚也因为自己只有一半是马身,只高兴了一半。
他们登上摆渡星舰,随着灰风释放出宝贵的通信粒子的过程,缓缓接近大地的表面。
对一个文明来说,其领土只有它能够得着的地方;对连人造卫星都无法操作的拟态文明来说,太空只是他们可望而不可即的地方。
摆渡星舰没有引起任何事物的注意,悄悄突入大气层,选定了一个夜景最亮,能耗经计算最高的地方缓缓降落——
如果拟态文明有经济的话,这样最繁华的地方多半也是它的经济中心,是最能搜集情报的地界。
无论是拟态文明自身,还是这方世界灰风的情报。
逛起来也会更有意思。
他们所选择降落的地方,是城市郊外的一座静谧的山谷中;四方的天际线都被烟火染亮,唯有这里的上空还残留着些夜晚的昏暗。
脚踏实地的一瞬。
左吴和灰风齐齐蹲下,一个扯了一把地上的草,一个摘了一朵花,又同时抬头,几乎撞在一起。
狼狈逃开的是灰风,构成她身体的纳米机群太过微小,稍有不慎就会被左吴吸收;逃开归逃开,她还是指着手上的花:
“没错,这也是由我的肉模拟的,不过不是腐肉,是鲜肉,鲜肉!”
左吴揉搓着那把草,失笑:“明明和真草的手感一模一样。”
灰风已经兴奋的跳起。
既然是“鲜肉”,就有她操控的余地——出于谨慎,她还不想改变这里的地貌太多,最多就是操控周围的花花草草随灰风自己摇摆。
嘿,随“风”摇摆。
很快。
周围的植物甚至大树一起扭出了妖艳的舞姿。
只是随着植物让开空间,离开它们扎根多年的地面,众人眼角齐齐一跳,在这片被繁华的烟火光辉所遗忘的夜空下。
他们看到一具高度腐烂的尸体。
是双手被反绑的人尸,已经死亡很久,后脑勺有弹孔的痕迹,像是被处刑,可残留的衣冠又有被整理过的痕迹。
这具尸体该是被处刑后又被安葬,却被野兽拖拽而出,遗弃在这里。
左吴看了眼灰风,灰风耸肩,说是人尸,却依然是纳米机群拟态。
她随手挥了挥,腐烂的尸体瞬间被注入生命般,复苏,复生。
尸体猛地睁眼,满脸惶惑的说:
“女神在上,我不是已经被处以死刑了吗?”
“难道死亡才是窥探真实的正确途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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