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段胥答应了要与晏柯合作,但晏柯对段胥仍然不放心。他把段胥从鬼牢中提了出来,但是在外面行走时依然要他戴上手铐脚链,在他身上施加法咒令他不能呼唤贺思慕,不过免了拷打刑罚。
晏柯一面对于段胥不屑,因为这只是个生命短暂的凡人,没有一点儿法力,在恶鬼的面前不堪一击,贺思慕对他的关照和爱护也只是须臾一瞬。段胥很快就会被贺思慕遗忘,而他,就算是被贺思慕憎恨,也会在她心中停留更长的时间。
另外一面,他又对段胥抱着隐约的嫉妒,毕竟段胥曾经得到过贺思慕的爱,无论短暂或长久,那毕竟是货真价实的爱。
贺思慕告诉他鬼王灯的蹊跷所在时,晏柯觉得愤怒至极,但是他又觉得果然这才是能让他喜欢三百年的女子,能让他暂时压下对权力的渴望,做她的臣子的女人。
世上没有哪个女人能比得上贺思慕,他一定要得到她。
段胥则表现得十分乖巧,每每提到贺思慕总是露出痛恨神色,他时常被蒙着眼睛带到这里或那里,十几天之后他终于听见了震耳欲聋的战火声。
他眼上的布被拿下来,适应了一阵光线,环顾四周发现自己身处于一座营帐之内,战火声仿佛是从脚下传来的。
段胥想他们应该是在一座山的山崖上,山崖之下便是战场。
晏柯撩开营帘走进来,冷冷道:“便是现在,时机到了,和贺思慕交换五感。”
段胥伸出手来道:“把破妄剑还给我,我要借破妄剑的灵力催动符咒。”
晏柯瞥了段胥一眼,还是叫鬼仆拿上来了破妄剑。
段胥接过破妄剑,拿出禾枷风夷留给他的符咒。破妄剑微微闪烁起光芒,段胥却皱起眉头,睁眼道:“贺思慕离这里太远了,符咒难以起效。”
晏柯目光一凝:“你想耍什么花招?”
段胥思索了一会儿,指着晏柯腰间的鬼王灯,说:“鬼王灯里有她的魂魄,或许我可以借它的气息来换五感。”
晏柯一手便掐住了段胥的脖子,眼里满是怀疑。段胥抬起手握住他的手腕,艰难地说道:“你也知道……我没有半点法力……也不是恶鬼……就算鬼王灯在我手上我也用不了。这里……里里外外都是你的部下……我还戴着手铐脚链……我怎么逃……”
段胥的脸涨红了,眼里一派真诚清澈。
晏柯慢慢地松开手,半信半疑地上下打量他。
虽然他有所怀疑,但是段胥确实是没有一点法术根基的**凡胎,拿着鬼王灯也无用,不可能逃脱。
晏柯沉默了片刻将鬼王灯放在段胥手中,目光紧紧地盯着他。段胥一手拿着鬼王灯,一手拿着符咒,他将鬼王灯举至胸前,突然粲然一笑。
在这粲然一笑的瞬间,晏柯意识到什么不对,还来不及做任何反应段胥已经将那鬼王灯玉坠一口吞下,喉头一动咽进了肚子里。
霎时间从他的身体里迸发出巨大的力量,如同回山倒海般扩散开来,一瞬间压得晏柯后退三步才勉强站住。段胥的衣服和头发被疾风荡得飘飞起来,他整个被笼罩在鬼王灯浩荡的鬼气中,如同一只真正的恶鬼。
“抱歉,我真的能用鬼王灯。”
段胥偏过头,仿佛在五年前的幽州抚见城一般,微微一笑。
当年他和思慕第一次换嗅觉时曾经吞过鬼王灯,那时贺思慕便以破妄剑的灵力为媒,让鬼王灯听命于他,她当时说,鬼王灯与他意外地契合,他竟然能掌控大部分力量。想来这些年里,思慕并没有撤回这道许可。
鬼王灯原本是她的命门,她却在认识他仅仅半年多时将鬼王灯托付给了他。在喜欢他之前,她已经交付了信任。
段胥仿佛摘镯子一样把手上的手铐摘下来,再抬脚将脚上的脚链踢开,微微一笑道:“还有,这些东西关不住我,抱歉。”
乌泱泱的恶鬼涌进来,晏柯起身便要冲向段胥,段胥目光一凝周身便燃灼起蓝色的熊熊鬼火,瞬间将晏柯冲开。
段胥并不拔出剑,只是拿剑指向鬼众之前不能靠近他的晏柯,一派明朗地笑道:“晏大人,思慕的名字从你嘴里说出来,我都觉得恶心。要夺走她的法力,要俘虏她,待我死后你要对她做什么呢?你生前就这么恶心的吗?”
晏柯凶狠地盯着他,简直恨不得要把他碎尸万段。
段胥的笑容更灿烂,转着手中的剑径直撇开晏柯朝营外走去,蓝色的火焰顺着他的步子一路燃烧,恶鬼纷纷避让,他边走边说:“我可做不到像你这样恶心地活着。”
鬼界事鬼界了,灭晏柯的事情,他便不越俎代庖了。
鬼火燃灼了营帘,段胥走出营外一眼便看见了对面山崖之上的贺思慕,那红白曲裾乌发飘飞的姑娘,如同乌枝红梅覆白雪。隔得太远他看不见她的表情,只觉得她好像往前走了一步。
段胥低下头看去,果然在山崖之下便是两边厮杀的恶鬼军队,战场上尘烟滚滚,无数恶鬼在利齿和刀刃之下化为灰烬漫天飘飞,如同一场灰白色的细雪。再这样铺天盖地的灰烬之下,光线变得昏暗,世界仿佛停滞在晨昏交界的时刻。
“真是壮观啊。”段胥低声说,他拿起破妄剑平举于眼前,两手各执一边缓缓抽开,银白的剑身上折射出耀眼的光芒,映在他圆润的眼睛之中。
“走吧,破妄。”
他说完便径直从山崖上一跃而下,明蓝色的火焰随他一路烧着,快落地时他以破妄剑在山壁上几番借力,趁着鬼王灯的火气落在战场之中。
他面前站着的是晏柯的兵,那些鬼兵回头看见从天而降一只燃灼鬼火的恶鬼,不禁惊慌失措地骚动起来。段胥双手一挥破妄剑,挽了个漂亮的剑花,便毫不废话地冲进了恶鬼群里。
贺思慕站在山崖上,瞳孔一阵紧缩。
恶鬼的视力是极好的,她便看见她的小将军一身黑衣杀进了敌军后方,两柄寒光闪闪的剑仿佛疾风般卷起所有接近的恶鬼,绞成残肢化为灰烬。他眼带笑意,像是不知疲倦般于杀戮中盛放,仿佛永不止息的夸父,追逐太阳到生命的最后一刻那样大开杀戒。
贺思慕的世界静止了片刻,然后她便从山崖之上一跃而下,顾不得身后姜艾的惊呼。她以强悍的鬼力让万军战栗,如乌云压顶一般落在战场中,一路奔向段胥,最终在战场中央拉住了他的臂膀,唤道:“段胥!”
段胥举剑的手停了下来,在这个瞬间贺思慕拉住他一闪身便回到了她原先所在的山崖上。
段胥满眼赤红,如同脱了力一般跪倒在地,向前倾倒时被贺思慕抱在怀里。
“哈哈哈哈哈……畅快……真畅快……”段胥在贺思慕肩头大声笑着,断断续续地说道。
贺思慕扶着他的肩膀,目光颤动着,她望着他的眼睛唤着他的名字:“段胥!”
段胥的眸光闪了闪,眼中的红色慢慢退潮。他安静地看了一会儿贺思慕,继而笑道:“思慕,新年好呀,岁岁平安。我来给你送新春贺礼。”
他指指自己的肚子,说道:“鬼王灯我帮你拿回来了,就在我肚子里。”
贺思慕望着他半晌,那双漆黑的眼眸颤抖着慢慢沉淀于黑白分明,纷纷扬扬的细灰之中,他们仿佛刚刚穿过天地燃灼的浩劫。她慢慢地将他抱紧,她感觉不到他的身体,所以要用尽自己的力气,把他抱得紧一点,再紧一点。
“段胥,段舜息……”她咬牙切齿地喊着他的名字,声音颤抖着,仿佛每一个字都花掉了很大的力气,她一字一顿地说:“我恨死你了。”
段胥也抱住贺思慕的后背,把头埋在她的肩膀里,后知后觉地开始颤动,仿佛身上的伤在这一刻都疼了起来一般,她的肩膀慢慢地被他的泪水浸湿。
时隔一年看到她的刹那,他想他要一路杀到她面前,然后对她说——我不想跟你结束。
我们还要纠缠一辈子,我们不可以就这么结束。
但是现在他说不出来这句话,他只是喃喃说道:“疼,思慕,你抱得太紧。”
贺思慕在他耳边低声说:“不会有我疼。”
“你现在又不会疼。”
“我会的。”
是你教会了我疼。
贺思慕觉得浑身的痛楚无处着落,只能道:“你要疼死我了。”
段胥拍着她的后背,拍着拍着,突然浑身紧绷,挣扎着要推开她。贺思慕猝不及防地松开他,便看见段胥吐出深色的水泽,溅在她的脸上和衣襟上。
她怔了怔,看着段胥捂着嘴,那液体源源不断地从他的指缝中流下来,仿佛永不停止似的,他眼里有些惊惶,却含糊地说:“你不要怕……这个……”
“是血。”贺思慕拉开他掩着嘴的手,只觉得快要受不了这种疼痛,慢慢地说道:“你以为我看不见颜色,便不知道这是什么吗?”
段胥不能再捂住嘴,血便从他的嘴里大量涌出,他的目光渐渐变得迷离,摇晃着向前倾倒,倒在贺思慕的肩膀上。他低声说:“思慕……我……我生病了。”
在说这几个字的空档,他还勉强握住了贺思慕的手,与她十指相扣。
然后松了力气,晕倒在她肩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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