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禾道长沉着脸看了江落半晌,“你和宿命人很不一样。”
江落敏锐地道:“你为什么把我和他放在一起比,难道他也对你说过什么让我成为伪神的话?”
微禾道长觉得自己在江落面前只会多说多错,他闭上嘴巴,不想要再多说一个字。
江落慢悠悠地道:“微禾道长,你对你的族人变成宿命人的容器一事也并不是那么满意,你对宿命人的做法感到动摇,甚至怀疑,对不对?”
微禾道长“蹭”地一下坐起来,像是被江落戳到脊梁骨一样暴怒,“你不要胡说!我没有怀疑过宿命人的决定!”
一个人心中想了什么,会从细枝末节展现出来。在之前的谈话中,江落问微禾道长是否恨宿命人,微禾道长却是下意识反问了一句江落“那你呢”。
他用江落对池尤的感觉来比对自己对宿命人的感觉。但江落和池尤可是你死我活的敌人。
江落心里的底气越来越足,他平静地道,“微禾道长,你忠于的到底是宿命人,还是宿命人嘴里说的‘未来’?如果你只是为了宿命人一个人,就瞒着连雪他们,让宿命人在他们的身体里安放式神,那在我看来你和作恶的鬼也没差多少,真是自私自利到了极点。”
微禾道长本来都被气得火冒三丈,听到这句话后突然冷静了下来,“你知道什么。”
“连家虽然避世,但没有一个是怂蛋,”微禾道长铿锵有力地道,“玄学界的未来关乎我们每一个人。你永远也不知道我们付出了什么,为了玄学界的未来,我们连家整个族都会以为反顾地奉献出去。年轻一辈只学巫医之术,是为了让他们可以救治同伴。他们身体里封印着式神,是为了让他们在生死危急关头可以牺牲自己对抗敌人。”
微禾道长眼眶微湿,“你以为我心里不疼吗?!你以为我不想让我们家的小辈无忧无虑地过一辈子吗?!但玄学界的劫难就在眼前,我这个老头子活了一把年纪了,也活够了,我可以无所谓,但我们的下一代呢?下下一代呢?那些被玄学界波及的普通人呢?他们又该怎么办。”
“我听宿命人的话,是因为宿命人够强,够温善,他是引领我们避开劫难的关键。国家兴亡匹夫有责,我们连家也不想躲起来独善其身,”微禾道长声音提高,“如果谁都不做,你不做,我不做,那这个国家,这个玄学界,还有谁能保护?你知道什么?!我们牺牲都是为了玄学界,为了你们这帮什么都不知道的年轻人!”
“哪怕所有的连家人都会死,我也认了。我做什么事都问心无愧,唯独愧疚的就是这几个孩子。至于其他人,我一个不欠!”
江落心里也有股火气倏地烧了起来,“你敢说你不欠池尤,也不欠我?!”
微禾道长张张嘴巴,他想说不欠,但对上江落冒火的眼睛,这两个字却说不出来了。
微禾道长是一个彻底被宿命人的谎言骗过去的可怜人。他被骗得最彻底,不止自己被骗,连整个家族的人都成了宿命人的工具。但江落却对他同情不可怜,微禾道长可怜,那被他将灵魂炼成元天珠的池尤呢?那连雪他们呢?
江落压着怒火,“微禾道长,您就一点儿也没怀疑过宿命人告诉你的话?”
微禾道长硬生生地道:“宿命人不会说谎。”
江落的拳头都他妈硬了。
这老头明明心中也不满宿命人对连家小辈所做的一切,但他就固执地非要压下自己的不满和怀疑。和他说了两句话,江落的脑子都更疼了。
但他不说话,微禾道长反倒像是为了说服江落也像是为了说服自己一样,将宿命人曾经告诉过他的话告诉了江落。
宿命人对微禾道长的话和江落想的**不离十,无非就是池尤威胁论那一套。
这些玄学界的大佬,一个个的都很信任宿命人的话,因为宿命人是唯一的一个伪神,被默认为玄学界的守护者。因此宿命人所说的预言,能顷刻间获得所有人的信任。而宿命人告诉微禾道长的两个解决玄学界未来劫难的方法,一个是杀了池尤,一个是将池尤的灵魂制成元天珠,从而增强其他人的灵体,解决玄学界日渐式微的局面。
江落质疑,“四个元天珠而已,它能解决什么式微局面?就算被四个人吃了,也最多让四个人的灵体变强。”
这个疑问他早就埋在心里了,从祁袁竟然不把元天珠留给自己家中人用,反而用元天珠招揽人才时,他就感觉不对。
微禾道长眼中闪烁,支支吾吾地说不出来。江落一看他这样就知道没啥好事,他冷不丁地道:“因为元天珠也像是池尤的鬼纹一样可以世代承袭?”
“……”微禾道长哑口无言。
江落越猜越大胆,“因为池尤是池家嫡系的最后一辈,鬼纹没有下一个宿主。所以你们认为鬼纹和池尤的灵魂融合了,于是将池尤的灵魂炼成了四颗元天珠,分别给玄学界的四个人吃下,那这四个人就会跟池家嫡系一样,会因为鬼纹的传承而让每一代人灵体出众,从而实现你们嘴里的振兴玄学界?只是因为力量被分成四份,所以他们永远也比不上池家嫡系这么强。”
江落说出这个猜测都觉得自己想得太多了,但看到微禾道长的表情后,他就知道自己好像猜对了。
江落:“……”
江落:“你们的心真够黑的。”
如果江落也吃了元天珠,恐怕他的后代就变成了另一版本的池家嫡系,但他们要比池家嫡系好上很多,至少没有“不能伤害旁系”的诅咒。
江落想直接气极反笑了,“微禾道长,你真的觉得能看出这种事的宿命人是个好人?用无辜人的牺牲去对付并没有发生的未来是正确的事?”
微禾道长还是顽固地道:“这是未雨绸缪。”
“那如果宿命人欺骗了你预言内容呢,”江落冷冷地道,“如果你们对池尤所做的一切,才是导致未来劫难的罪魁祸首呢?”
微禾道长心中烦乱,“我说了,宿命人不可能说谎!”
“他告诉你们众生平等,世间所有的生命在他眼里没什么不同,”江落道,“但他却宁愿看着你们连家人牺牲,看着陷害池尤的人一个一个被池尤报复回去却不插手,他是真的杀不了池尤,还是他不想杀池尤?”
“他让你们挡在他的面前,替他做完所有伤天害理的事,但他却躲在后面干干净净,我看他他不是杀不了池尤,他就是不想断送成神路的代价去杀了池尤。”
“他有私心。有私心的宿命人真的是神吗?他所说的每一句话真的是至理名言?他的预言内容,到底是池尤会杀死他,还是池尤会毁灭玄学界?”
一句句地质问,像是一声声闷雷,让微禾道长彻底心烦意乱。
江落开始游刃有余了。
只要证明宿命人有私心,就像是一个做善事从来不求回报的人突然发现他做善事是另有目的一样,宿命人所有的话和行为都会大打折扣。
微禾道长猛得转身往外走去,“这是我的事,不劳你多费心!老道我先走了!”
看着微禾道长匆匆离开的背影,江落反而露出一个笑。
几分钟后,恶鬼慢条斯理地回来,抱着江落去了浴室。
浴室里竟然有一个崭新的浴缸,浴缸里已经放满了水,江落肌肉酸软,如同个残废一样被池尤放在了浴缸里。
江落头靠在浴池的边沿,任由池尤给他脱着衣服。
湿漉漉的衬衫和裤子被扔在浴缸的旁边。
恶鬼的眼神有如实质,江落心理窘迫,面上却装得跟着**老手一样的风轻云淡,“好看吗?”
恶鬼笑了一声,抬起了江落的脚,将他的内裤从脚踝上扯下,“我很喜欢。”
江落配合着他的动作,双手努力撑在浴缸两旁,“这不是免费能看到的,你得给钱。”
恶鬼将他的腿放了回去,从口袋里掏出两张红色钞票,“两张够不够?”
江落看着这两张眼熟的钞票,“……勉强可以。”
恶鬼将两百块钱卷起,塞到了江落脑袋旁边的牙刷杯里。
江落和池尤坦诚相见过许多次了,如果是大家都光着身子,那江落还不觉得有什么。但现在他在水里一干二净,池尤还西装革履,穿得一层又一层,这样的对比让江落很不自在。
所以在池尤给他洗澡时,他故意地用水浇湿了池尤的外套。
恶鬼的心情不知道为什么变得很好,他耐心十足地将外套脱了下来,露出里面修身的衬衫和马甲。恶鬼卷起手臂上的袖口,露出一截紧实的小臂。
他像是在清理一个自己最珍爱最美丽的收藏品一样,将江落身上的鲜血与灰尘洗得一干二净。但洗着洗着,他却也跟着进了浴缸,被水湿透的衬衫贴在胸膛上,而恶鬼的胸膛贴在江落的脊背上。
江落整个人坐在恶鬼的怀里,他的黑发在背上蜿蜒,像一条条美丽的小蛇。人类的身体修长而富有力量,薄薄的肌肉美观而流畅。江落的腰部劲瘦而柔软,像个蛊人又危险的刺客杀手,也像是古印度被法老王钟爱的床上宠儿。
恶鬼抱着江落,一个个吻落在江落的脖颈上,他脸上的鬼纹游动,激动而兴奋。
江落的脸上被热气蒸得微红,他嘴唇湿润,微微轻喘的声音不知道是难受还是舒服,亦或者是两者都有。
恶鬼的手在江落腰间那三颗痣上不断摩挲。
这三颗痣代表着它的主人曾被鬼纹的拥有者彻底侵犯到了身体的最深处,每次看到江落身上的这三颗痣,恶鬼都会油然升起一股最原始的冲动。他对江落的所有爱意、怜惜、温柔都会化成恶劣、**和暴戾。他只想不顾江落的哭饶和眼泪,抓着他狠狠侵犯。
但恶鬼知道,现在的江落承受不住他的索取。所以恶鬼压制住了自己,只想要一些小小的利息。
不知不觉,恶鬼的唇顺着江落的脊背一直来到了臀缝,江落打了个寒颤,脑子瞬间清醒,不知道哪里来的一股力气,他倏地推开池尤游到了浴缸另一头,坐下和池尤正对着面。
恶鬼眼里的那一点猩红更加醒目,妖异非常。他眯着眼睛看着对面的江落,却没有抓着江落继续,而是露出了回忆的表情,“你用阴阳环召唤了我,作为交换,你需要答应我的一个要求。”
江落深呼吸一口气,有些忐忑,“你有什么要求?”
恶鬼道:“成为我的情人。”
江落的心里猛地一动。在恶鬼开口之前,江落就料到了他会说类似的话,但等池尤真的说了之后,他还是有点一惊一乍。
我不想同意的。
江落在心底跟自己说,我只是为了完成要求。这是四动引幽魂的规矩,如果破坏了规矩,就会遭到反噬。
我是被逼无奈的,绝对不是主动想要和他成为情人。
他咳了咳嗓子,觉得喉咙内一片发痒,“……好,我同意了。”
只是一个情人而已。
江落努力压下翘起的嘴角。
是情人也掩盖不住他们针锋相对的事实,即便现在是情人又能怎样?又不代表他们以后也会是情人,夫妻都能离婚呢,等找到合适的机会,江落就和池尤谈分手。
池尤紧紧地盯着江落,滔天巨浪顿起,胸腔内好像又沸腾聒噪了起来。他的眼神炙热,暗流涌动不再掩饰。如果眼神能化成火,江落早就被他的眼神给融化了。江落被看得浑身越来越热,池尤突然拽着他的脚踝,缓缓往江落压去。
“我的情人,”恶鬼的声音隐隐亢奋,“我们是不是应该交换一个吻?”
一个吻?
是应该交换一个吻。
江落一动也没动,等着池尤过来。在恶鬼低下头时,江落也热情地搂住了他的脖子,火热地送上了一吻。
江落的情绪意外的有些激荡,他用力地缩紧抱着恶鬼的手臂。恶鬼也同样用力地毫无章法在他的背后摩挲,池尤的手掌好像带着火花,一路急不可耐地在江落身上点燃。意乱情迷,完全的意乱情迷。
空气中仿佛多了随时可以燃烧的火星子,燥热,潮湿,矛盾地混合为一体。江落在难以自持的吻中还艰难地残存着几分最后的神智,犹豫地想要不要阻止池尤继续下去。但这种犹豫在江落脑海中转了一圈就被立刻抛了出去。
管他呢,他们现在是情人,继续下去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反正早晚都会分手,这会还顾忌什么,当然是享受最为重要。
江落的最后几分理智也在彼此的攻城拔寨之间变得稀碎,他的手同样穿入了池尤的衣服之中。
恶鬼的衣服向来合身,他的马甲和衬衫都好好地穿在身上,只是彻底湿透贴着完美的身材,纽扣和领带微微凌乱,瞧起来禽兽又性感。江落一颗颗地解开恶鬼的衣服,掌心贴在恶鬼的腹部。恶鬼低低笑了笑,扯开了领带,又吻在了江落的胸膛上。
浴缸中满溢的水一次次承受不住剧烈晃动地从水缸中溢出,地砖和衣服被水打得湿透。湿气弥漫,天花板凝着一滴滴快要下坠的水珠。
浴缸里,人类和恶鬼宛如世界末日前的最后一日狂欢般,借用着光明正大的“情人”称号,尽情在对方的身上宣泄着自己极致的渴望。
每一次皮肤相处都好似**,磁铁吸食,没有任何一刻能如此清楚明了地告诉他们:你的魅力让对方对你疯狂至极。
他迷恋死了你。
池尤的心情好得吓人,他抑制不住地想要笑,大笑。那张俊美阴森的面孔上,鬼纹缓缓从他脸上褪去。池尤知道江落现在的身体不适,他也并不打算做到最后,但在这个状态中抽身,这比死了都难。
江落就是个艳鬼,让人欲仙欲死。池尤克制得喉结发疼,指骨在青筋包裹下含着欲色的压抑。戾气再眼角浮起又压下,但他身下的江落却完全不顾忌恶鬼的善心和自己的身体,他热烈地迎合,几乎让恶鬼离开得更为艰难。
但这样浮躁而暧昧的气氛,很快便被江落的痛哼所打破。江落的手倏地从恶鬼身上垂下,整个人几乎陷入浴缸之中。他下一个就被池尤捞出了水面,血液却不断从口中溢出。
恶鬼反复擦着他唇边的鲜血,相比于前两次,江落好像有点儿适应这种痛苦了,他勉强抽出一份心神保持理智,哆哆嗦嗦地道:“说、说点什么……”
说点什么话,让他转移一下注意力。
“……”恶鬼沉沉地道:“你的血很烫。”
很烫?
江落强撑着往恶鬼的手上看去,发现恶鬼擦着他血的手上冒着丝丝缕缕的热气,好像确实很烫一样。
他的血原来这么烫的吗?
江落神智恍惚,也是,他是人类,池尤是鬼。池尤那么冷,他当然会觉得烫。
这一次的疼痛持续了一分钟,短短一分钟对江落来说好像过了有一个小时。等到疼痛停止之后,他手臂抽搐,刚刚洗干净的身上再一次冒出了冷汗。
恶鬼将他抱出浴缸,面无表情地换了一池干净的水,快速为江落再洗了一遍后,拿着浴巾将江落身上的水擦净。
江落闭着眼睛,任由他擦着自己的脸。等到恶鬼生疏地为他穿上衣服后,江落没忍住笑了出来。
恶鬼手指一顿,“笑什么。”
“你的服务很妥帖,”江落挑起唇,“我在想如果聘请一个你这样的管家,需要每天给他多少钱。”
恶鬼扯起唇,抱着他走出了浴室,“相比起为你穿衣服,我更想为你脱衣服。”
“那你今晚可以实现了,”江落哼笑两声,在他耳边道:“很巧的是,我也是。”
滕毕已经将牛肉面买了回来。除了牛肉面,还有些小粥和咸菜,外加两个茶叶蛋。江落闻到饭香,精神也恢复了一些。他低头挑着面条下肚,但刚吃两口,就听到外面一阵喧闹。
滕毕出去看了看,过了半个钟头后才回来,“有个连家人趁着花狸没有防备的时候挣脱锁链逃走了,被花狸抓住后突然变成了另外一副样子,我和花狸废了一点时间才制住他。”
江落好奇问道:“是谁逃了?”
滕毕道:“一个叫连秉的人。”
江落拿了个鸡蛋走到门旁边吃边看。
连秉被花狸抓住后,来自死亡的危机让他身体里的式神苏醒,被式神控制后的连秉没有任何理智,发疯一样对所有人进行了无差别的攻击。
如果不是顾忌被绑起来的连家人,花狸和滕毕早就把连秉给抓住了。
这会儿,连秉被绑在了椅子上。他的表情狰狞,左右脸各有三道黑色的胡须痕迹。他的指甲变得如同花狸那般长,鼻子尖尖,正朝着左右两旁的人疯狂叫吼,看上去有点像黄鼠狼。
椅子被他带的闷闷作响。周围的连家人有些已经被连秉袭击了,年长的长辈目光悲伤,年轻人惊恐不已,几个和连秉玩得好的已经哭得眼泪鼻涕混在了一块,一个个不敢置信。
“连秉,你怎么了?你别吓我们啊。”
“呜呜呜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花狸脸色青黑地站在不远处,看上去很暴躁。江落吃了一口鸡蛋,叫道:“花狸。”
花狸回头看了他一眼,不情不愿地走了过来,“干什么。”
“他是当众变成这样的?”
花狸的脸色更加难看,他沉默地点了点头。
声音嘈杂,一直昏迷不醒的连雪不适地睁开了眼。然后眼睛一睁开,她就看到了连秉的样子。
连秉注意到了她的视线,凶狠地朝她张开嘴巴怒吼了一声。
连雪瞳孔一缩,她失神了几秒,忽然抬头去寻找微禾道长。
微禾道长面色复杂地正看着连秉,又似有所觉,转头和连雪对视。
连雪眼中含泪,她似乎是在跟微禾道长恳求地道:师叔,你用我身体里的式神吧。求求你别让我的师弟师妹们经历我的痛苦了。
那种不受自己控制,伤害自己朋友亲人的痛苦。
微禾道长猛得握紧了拳头。
他一一看过所有族人脸上的神情,突然怀疑起自己了。
他所坚持的,真的是对的吗?
宿命人说的做的……真的是为了玄学界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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