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王荣阁要出车,王孝安去办理居民身份卡,看母亲犹犹豫豫的样子,王孝安便让她跟着一起去,免得他离开一阵子,她在家里就坐立不安。
许许多多心灵上的不安和伤痕,需要时间一点点地治愈,抹平。
一家人出门以后,带着夏时特有炙热气息的阳光,火辣辣地洒下来,街道上的喧嚣在这样的天气下,都显得有些无力而慵懒,倒没有那么让人觉得聒噪了。
开了一家小卖部,现在户口本上有十几个人,正等着靠拆迁大发横财的老王头,眯着眼睛躺在摇椅上。
他手里的蒲扇三分钟才摇晃一下,老年人的时光,慢慢悠悠地像随时都会定格静止的画面一样。
天气炎热,小卖部的生意反倒会好一些,每日的水饮冰食销量大增。
老王头伸了伸手,想要拿一根老冰棒出来,但还是算了,中午再吃,那时候阳火最旺,一点点舔完一根老冰棒,对老年人的身子没那么伤。
“爷爷,我……我要一根……一根冰棒!”
听到声音,老王头坐直了身体,东张西望,然后才看到一个大概三四岁的小女孩站在门外的台阶下,她个子不高,老王头只能看到她半个头,一双大大的眼睛里满是笑意。
“对……对不起,我爬……爬不上来,爷爷!”
她正努力地往台阶上爬,三四岁的小女孩爬台阶应该没有什么问题,但她似乎有些行动障碍,手脚并用十分努力才爬了一个台阶,然后把手举高高的,朝着老王头递上一张纸钞。
老王头接过纸钞,有点黏,显然被她握了很久,还沾着些灰,自然是爬台阶沾的。
看着她那小小的脸蛋上带着讨好的笑容,似乎是因为自己爬不上来而要别人走出来而感到抱歉,老王头笑了笑,然后不由得有些发怔,这个小女孩好像有点眼熟。
拿了一根冰棒递给小女孩,小女孩有些口吃地大声说谢谢,然后一点一点地转动身体,又弯着腰,小心翼翼地下台阶。
她身体微晃地踩住街道的地面时,长吐了一口气,又回头对老王头露出个笑脸,这才走过去伸手握住了一直等候着她的年轻女子的手。
年轻女子吸引了老王头的目光,老王头虽然老,年轻的时候也风流过,还当过社区模特大赛的评委,却从未见过如此风韵佳人。
一头披散的大波浪长发,妩媚而优雅,白净的脸庞上戴着一副金色圆框眼镜,散发着知性的气质。
最让人惊叹的是身材极好,让老王头不由得摇晃了几下蒲扇,回忆起自己还在农村生活时,夜夜仰望的月色。
“对了,王孝安!”
前列腺炎让老王头不敢多关注那年轻女子,心思转开终于想起为什么看着那小女孩眼熟了,王荣阁家那失踪十年,刚刚回家的儿子,小时候和这小女孩长得几乎一模一样!
小孩子性别特征不明显的时候,长得漂亮可爱,往往难以分辨出是小男孩还是小女孩,那王孝安就是这样,别人都跟他妈李琴说可以当女娃娃养了。
怎么有这么巧的事情?
老王头啧啧感慨着,丢下蒲扇走到门口,反手看着那年轻女子和小女孩的背影。
心中回忆着王孝安小时候应该是很有聪明伶俐劲的,刚才那小女孩倒是好像有点语言和身体协调上的障碍,可惜了。
年轻女子牵着小女孩的手,慢慢地走着,来到一颗梧桐树下,她停住了脚步,手掌自然而准确地落在一个地方,却发现手指触碰的感觉略微有些不同。
她柔软的指肚触碰到的树皮上原本应有的起伏疙瘩不见了,变得顺滑。
侧身一看这里以前刻有的“王孝安”三个字已然消失不见。
年轻女子微微愣神,再次抚摸着树皮,怔怔地回忆着梧桐树下曾经的场景:
记忆就像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眼神那么灵动,那些浮现于脸上的喜怒哀乐如此清晰,你却无论如何也碰不到镜子里的自己。
那年暖春,新芽生长,旧叶凋零。
街上的梧桐树绿油油的,粗壮的树干整整齐齐地在半腰分岔,枝干伸展,树冠茂密繁盛,遮住了许许多多的阳光,落下的斑驳点缀的街道上的王孝安和孙蔓,彷如电影画面般美好。
“我没想到你居然会欺负小学生,你为什么打他啊?”孙蔓的声音清脆,像啾啾鸟鸣,却不会让人觉得聒噪,入耳轻柔,按摩着耳蜗。
“他追着你嘲笑你发育太好,我能不揍他吗?”王孝安理直气壮地说道,“这有什么?有利于我们将来生儿育女。”
“你……你……王孝安,你怎么这么流氓?”孙蔓的脸颊仿佛被太阳公公亲了一口,马上被烫的红扑扑的。
“嘿嘿!”
“熟人都觉得你特别文静乖巧,根本不知道你私下里这么流氓!街上的流氓和混混才这么说话。”孙蔓羞恼地教训着王孝安。
“流氓和混混有我这么会耍流氓?再说,我是对你才这样。”王孝安伸手去抓孙蔓的双马尾,美丽的少女高高翘起的马尾,总让人想要握在手里玩耍,爱不释手的感觉。
“才没有!我昨天才看到你和张敏敏她们嘻嘻哈哈,她们不害羞的,你肯定是和她们讲那些流氓话,她们才笑的……笑的像电视剧里那些坏女人一样。”孙蔓生气地说道,她也不是特别留意王孝安有没有和其他女孩子讲话,但就是不经意地看见了。
至于自己的马尾巴被他抓住玩耍,孙蔓已经懒得抗议了,谁让她坐在他前面呢?
他有事没事就抓着她的头发,有时候还在那里“马马驾驾”的喊,气的孙蔓不顾老师在讲台上课,都要拿书回头敲他。
“我和她们,那最多叫调笑,我和你,才叫调情。”王孝安不以为然地握着孙蔓的发梢说道,她的头发真香,和她的人一样,又香又软。
孙蔓本就红扑扑的脸颊更是血色涌上,愣了一下,才把自己的头发从王孝安手中抢过来,提起拳头气鼓鼓地捶他,他居然觉得自己和他说话是调情?
传统而保守的少女,哪里受得了王孝安满嘴胡说八道,一路追赶着,带起了一地或黄或绿的梧桐叶飘零。
跑到快接近王孝安家附近的位置,他突然停下来了,孙蔓高高举起的拳头终于落下,却因为自己气喘吁吁没有力气,倒好像是按着他的肩膀歇息一样。
“我们把名字刻在这颗树上好不好?十年后,我们再拿着结婚证和这棵树以及我们的名字合影,怎么样?”王孝安突发奇想。
“你……王孝安,你要刻就刻你自己的名字!不要什么事情都扯上我!”孙蔓咬牙切齿,恨不得在王孝安身上刻几个字:此人是流氓。
“行吧,先刻我的名字,等我和你扯证了,再把你的名字刻上,一样!”王孝安不以为意,从兜里拿出一把短匕首就在树上刻字。
“你还带着匕首去学校!”
“你管的真多。”
“我要管……我是班长,不然我才不管你!”
“我还以为你是我的管家婆。”
“我的天啊,你就跟电视里的花花公子一样,瞎话张嘴就来。昨天老师才表扬你,你要有好学生的样子!”
“别打扰我刻字,小心我顺手把你名字也刻上。”
美丽的少女不敢说话了,苦大仇深地看着王孝安在梧桐树上刻字,她东张西望着,看有没有人留意到他的不文明现象,然后她就要站的离他远一点,以表示自己和他不是一路人。
……
……
孙蔓抚摸着梧桐树的树干,左右看了看,她确定就是这颗梧桐树。
这么些年来,每次路过都能看到那几个日渐扭曲变形的字,尽管已经有些难以辨认,但曾经亲眼看到他刻下字的她,自然能认得出来。
怎么没有了?
孙蔓心中五味杂陈,当年应该让他把自己的名字也刻上的,即便最后一起消失了也好。
怔怔叹息后,孙蔓拿出手机,换上了回郡江才使用的手机号码,抱起小女孩慢慢走过了这段梧桐树下铺满落叶的街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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