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氏猝然回头,慌乱无措地看着赵淑柔,“阿柔你别多想,我和你祖母只是说些玩笑话罢了。”
她知道自己这个女儿的性子最是刚烈,眼里最是容不的任何脏污泥泞的。
眼下这样的话被赵淑柔听见了。
无异于往对方眼里插了一个钉子。
赵淑柔气怔了,她原是想找马氏,劝对方离赵惠兰远一些。
只是听人说马氏在赵老夫人这里。
她这才想着过来的。
因为走得急也没让丫鬟婆子们通报。
谁曾想一到门口就听见了这样腌臜恶心的话。
她当然知道自己祖母不是什么好人,加之对方重男轻女惯了,平日里除了必要的请安,赵淑柔是决计不会主动去寻赵老夫人说话的。
可她没有想到,对方竟然要怂恿自己的母亲用那样恶心的手段来害自己。
赵淑柔遍体生寒。
一瞬间除了恶心还是恶心。
她盯着马氏,步步紧逼,一字一句地问:“玩笑,什么是玩笑?我清清白白的一个女儿家,是可以让你们用这样的言语来侮辱的吗!”
若是在从前,马氏定然不会如如今这般低声下气。
可是如今赵鸿才出了事,她没有可以指望的人。
唯一的希望就是赵淑柔日后能嫁得好一点,来帮扶一下赵家。
也让她在赵家的腰杆,能挺得更硬一些。
这也是为什么白家有结亲的意愿,赵淑柔不同意,马氏就不敢再继续说些别的了。
除了不敢得罪赵淑柔之外,还因白家是清流之家。
既是清流之家,名声好听,家私和权力,就不怎么够看了。
但是赵老夫人的想法,显然与马氏是不一样的。
在赵老夫人看来,赵淑柔这样的姑娘有人娶就不错了,哪里还有挑三拣四的份?
眼下一瞧赵淑柔那充满怨怼的眼神,以及那紧蹙的眉头。
赵老夫人这厌女症就又上来了。
她立刻啐了赵淑柔一口,指着对方的鼻子骂道:“你是个什么东西?也敢这样子跟我和你娘说话!”
“平日里教你的那些规矩,你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是吗?”
她看了一眼被赵淑柔捡起的诗集,手一扬立刻夺过扔在地上,甚至还狠狠踩了一脚。
她一边踩,一边还狠狠地骂道:“平日里让你多修女德你不听,硬要看这些乱七八糟的玩意儿,现在连性子都被带歪了!”
“今日我便要将你的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全给烧了,你日后再不准看这些,好好绣你的嫁衣准备嫁人才是正经!”
“你若再敢忤逆不孝,就别怪我们把你捆了绑上花轿!”
当初她就不想让赵淑柔读书习字。
毕竟一个女孩家家的,学这些东西干嘛?
相夫教子才是正经。
老话说的好,女人一旦有了才学,就容易想东想西,就容易看不起男人。
进而容易看不起家里人。
要不是二房的人多事,偏偏给了赵芊芊请了夫子,说什么现如今赵家的身份不同了,女孩子家家的若是不学着这些,出去了容易让人笑话。
大房的人也不会有样学样也跟着让赵淑柔也一道学。
结果赵芊芊没学成什么才女。
反而成日里只知道武刀弄枪做些丢人现眼的事。
倒是把赵芊芊教成了这个样子,每天就只知道捧着一本诗集,一双眼睛长到天上去。
哪里有半分女儿家该有的样子!
就应该将她的这些什么唐诗宋词全都烧了,要烧的干净才好!
赵淑柔并没有梗着脖子反驳,也没有叫屈。
她就这么一瞬不瞬地盯着被赵老夫人踩脏的诗集。
就那么动也不动的听着赵老夫人口中的污言秽语。
她沉默了仿佛有一辈子那么长。
那双眼睛像是不会动一样,就那么盯着被污染的诗集。
马氏瞧见她这个眼神,心凉了半截,瞬间有些渗得慌。
她若喊冤叫屈,若是和赵老夫人据理力争。
马氏只怕还放心些。
毕竟这样能证明赵淑柔是鲜活的。
可是现在赵淑柔着一动不动,整个人如木偶一般站着,甚至透着几分行尸走肉之感。
马氏瞬间就有些怕了。
她身子微抖,想要去碰赵淑柔的袖子,颤声道:“阿柔,你——”
后面的话,马氏戛然而止,所有的言语都化作了一声尖叫。
赵淑柔猛地退后一步。
她没有丝毫犹豫,直从袖子里拿出了一把剪子,动作毫不拖泥带水,甚至没有一丝的停顿。
咔嚓。
这一剪子下去,赵淑柔那漂亮顺滑的青丝,就这么被一分为二,飘飘落落地落在了地上。
马氏整个人直接瘫软在了地上,眼神痛苦,“阿柔!你这是在做什么呀!你把头发剪了做什么?你这是要剜我的心吗!”
她一直以为先前赵淑柔说的那些剪了头发做姑子,不过是用来威胁她和赵守茂的话。
纵然赵淑柔是那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性子,也不会轻易就这么做的。
毕竟做尼姑庵里的姑子,哪有做千金小姐来的好?
然而现在赵淑柔就这么当着她的面,一声不吭,干净利落地剪断了那漂亮的长发。
赵淑柔目光死寂,那双如死鱼一样的眼睛,这个时候方有了一些神采。
她淡淡地看了一眼马氏,随后又看向了一眼,同样被震惊得无以复加的赵老夫人。
赵淑柔微微扯了一下嘴角,那皮笑肉不笑的模样,实在是让人渗得慌。
她不像一个漂亮鲜活的活人。
反而像是一俱失去了所有神采,没有任何灵魂的行尸走肉。
她像是在看赵老夫人,又像是没有看,“日后,不要再说什么让我嫁人,让我拯救赵家的话了。”
“赵家以后再也没有什么淑柔,你们也别想拿我送去玷污了人家的门楣。”
“赵家本来就不干净,就不要把旁的人家也一并拉下泥潭。”
这把剪子,她从前时时刻刻都带在身上。
就是为了有朝一日倘若被逼着嫁人的时候,能拿了剪断头发或者拿着一剪子结果了自己的性命。
她想要干净洁白,偏偏生在了一个藏污纳垢满是污秽泥泞的泥潭里。
她眼睁睁的看着赵家祸害了一个又一个无辜的人。
她想要拯救,偏偏这无能为力。
一开始她有劝过赵鸿才,不要再为非作歹,有劝过爹娘,不要太过疼爱赵鸿才。
可是然后呢?
他们不过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再后来,赵淑柔就不劝了。
她卸下那些漂亮的钗环,褪去那些精美的锦衣华服。
既然没办法做到从泥潭里挣扎出来。
那干干净净的来,干干净净的走,总是可以做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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