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块骨头
十点过后,路灯昏黄。
大团浓云积压在天际,黑沉沉地压下来,一场夜雨将至。
救护车乌拉乌拉地驶过空荡的街道,一路疾驰,驶向医院。
深夜的急诊大厅,又杂又乱,人来人往不断。
“麻烦让一让……快让一让……”
“快给骨科陈医生打电话,让他下来会诊……”
“已经联系到陈医生,他马上下来……”
……
“谣谣你坚持住,已经到医院了!”梁满满紧紧拽住好闺蜜的手,嗓音都在颤抖。
“满满,我疼……好疼……”于心谣疼得眼泪汪汪,额头上遍布细密的汗珠。
刚才在浴室那一跤简直要了于心谣半条命。
“谣谣你放轻松,医生马上就来了!”
“病人什么情况?”一个嘹亮清脆的男声穿透无尽喧嚣,猝不及防撞入耳膜。
梁满满下意识抬头看向声源处,两三米开外的地方,一个年轻的男医生大踏步朝她的方向走来。
熨烫挺括的白大褂披在身上,露出半截浅蓝色条纹衬衫衣领,深色西装裤,黑色尖头皮鞋。还是早上那身衣服。
头顶日光灯清冷的光束自上而下倾泻下来,将男人身上的白大褂镀上一圈暗彩,深浅不明,低柔而优雅。上头胸牌折射出耀眼的光芒。
待他走近,梁满满一把抓住他手,焦急地说:“陈医生你赶紧给我朋友看看!”
陈清源冰冷的眼神扫到梁满满脸上,顿时涌现出无数无力感,怎么哪哪都有这姑娘!这一天之内就在医院碰了两次面,这频率也忒频繁了点吧!
“你不松手我怎么给她看?”他的视线定格在他手上,音色沉冷,距离感十足。
“哦!对不起对不起!”梁满满赶紧松开手。
“陈医生,病人名叫于心谣,因脚底打滑在浴室摔倒,血压、心率一切正常,无明显外伤。”值班护士丁孜有条不紊地汇报病人情况。
陈清源细致检查一番过后,沉声说:“右腿腿骨错位,马上手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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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长的等待过后,手术室的红灯终于灭了。
手术室的门从里头被打开,身穿绿色手术服的医生从里面走出来。
梁满满赶紧迎上前去,焦急询问:“陈医生,我朋友怎么样?”
他解下口罩,露出一张清俊秀气的俊颜,“手术很成功!”
“那就好!”梁满满倏然放松,悬着的一颗心总算是放下来了。
她一把抓住陈清源的手,感激不尽,“谢谢您陈医生!您真是救苦救难的活菩萨啊!”
陈清源:“……”
“噗嗤……”
边上一同出来的麻醉师和助手纷纷笑出声。毫无忌讳,刺耳的笑声在空荡荡的通道里久久回荡。
两人均戴着无菌口罩,只露出一双眼睛,笑得这么大声,简直难以想象口罩下的面容该是有多么肆无忌惮。
陈清源嘴角一抽,几不可察地抽出自己的手,面色依旧寡淡,“不用谢,这是我们应该做的。”
***
手术结束,于心谣被送进病房。
于家父母在接到梁满满的电话后匆匆忙忙赶到医院。好闺蜜有人看护,她就被赶回家休息。
被这样一折腾,已经接近凌晨。
天欲明未明,豆大的雨珠噼里啪啦砸下来。
横桑的天气总是这样奇怪,春夏时节白天阳光普照,夜间却多暴雨。
一场大雨过后,第二天一早又是冉冉朝阳升起。
在手机上叫了辆出租车,可司机愣是大半个小时都不到。
早春的料峭清寒依旧浓烈,冷风携裹着雨雾迎面打来,她下意识就拢紧了大衣衣领。
这个点医院门口的人流才消减下来,往来不过两三个。
陈清源从车库将车开出去,几乎一眼就看到了站在医院门口的梁满满。
迷蒙夜色里,那姑娘身姿单薄,摇摇欲坠。
他看了一眼便收回目光,他不是同情心泛滥的人,更何况他是一点也不想招惹这姑娘。
从在机场第一眼看到这姑娘,他便知道这是位很能来事的主。事情证明,他的想法是正确的。所以为了自己着想,他还是不要招惹这姑娘为妙。
可老天爷似乎要跟他作对。就在他准备离开的时候,车窗外突然响起女孩惊喜嘹亮的嗓音,“陈医生!!”
陈清源:“……”
不用猜也知道陈医生的内心此刻是无比奔溃的。
梁满满赶紧小跑过去,砰砰砰地敲车窗玻璃。
车窗被人降下来,男人拧了拧眉,格外不悦,“有事?”
“嗯嗯嗯!”梁满满毫不犹豫狂点头,“陈医生,你能不能送我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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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坐进车里,梁满满的小心脏还没有平复下来,一直狂跳不止。
刚才提出这个请求的时候,她真怕陈医生会拒绝。毕竟他已经拒绝她很多次了。
好在他不情愿归不情愿,到底还是答应了。
“地址!”男人目视前方,冷冷地扔下话。
“福田五区。”她回答完,便安静地摆弄手指。知道自己不讨喜,她便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福田五区是真正的富人聚居区,一套房子动辄几百上千万的,出入的人非富即贵,不是有钱就是有权,亦或是权钱皆有。因而陈清源忍不住多看了她一眼。
也就是这一眼,他才真正看清了梁满满的长相。
和时下清一色的锥子脸不同,这姑娘长着一张包子脸,脸型圆润。齐耳短发,发色是时下很流行的闷青色,在夜色下泛着柔光。丹凤眼,眼睛很小,但胜在眸光清亮,眼里有无数星辰的光芒。睫毛长而微卷,就像两把小扇子,扑闪扑闪的。还有两道很提气质的远山眉,眉毛浓密,眉型是端正的一字。肤色白净细腻,象牙白,如上好的羊脂玉一样莹润透明。
梁满满不懂陈清源在打量她的长相,以为他眼里暗含的深意是误会了什么。她赶紧向他解释:“陈医生您别误会,这是我朋友的房子,就是今天住院的那个,我住在她家。我为人师表,最是爱惜自己的羽毛。绝对不会做出傍/大款这种事的。”
陈清源:“……”
也难怪梁满满会解释,每次打车回去,司机一听到她报地址是福田五区的时候,那一个个的表情可是各种晦涩不明。她用脚趾头都能想到他们误会了什么。
这个社会就是这样。所有人看人都只看表面,并会用最世俗的眼光来揣测你。年轻漂亮的女孩一旦开豪车,住豪宅,别人第一个反应就是你被人包养了。
梁满满是普通人,没多少钱,绝逼是住不起福田五区的。但好闺蜜于心谣家有钱啊,她老爹是横桑的房地产大鳄。福田五区就是于家公司负责投资开发的。开发伊始,于爸爸就让女儿挑了套风水最好的房子。
梁满满和于心谣大学毕业后一同考到横桑第一小学工作,于心谣一个人住孤单,又不愿回家住忍受父母的荼毒,就拉着梁满满和自己住在一起。不用另外租房子,而且上下班还能蹭好闺蜜的顺风车,梁满满自然乐意备至。
这一住就住了一年多。
陈清源抽了抽嘴角,不自然地说:“你想多了。”
她是不是被人包养是她的事情,关他毛线啊!迄今为止,他们不过是见了几面的陌生人而已。
梁满满对于空号那件事一直耿耿于怀,可是又不好意思当面问陈清源。她只好采取迂回政策,笑着问他:“陈医生能加下你微信么?”
开车的陈清源闻声手不自觉顿住,继而扭头看她,挑着眉,似笑非笑,“还不死心?”
梁满满:“……”
“我知道在机场贸然说要加你微信确实不够礼貌,你拒绝我也很正常。可现在不一样了呀!你看你是我朋友的主治医生,咱们的关系明显更近一步了。我没别的意思,我就想跟你交个朋友。”
陈清源冷淡的视线笼罩在梁满满身上,淡然地纠正她:“是主刀医生。”
梁满满:“……”
“有区别?”
“当然有区别。在一些特定情况下主治医生和主刀医生并不是同一个人。而且有些时候病人的主治医生还会更换。”
梁满满:“……”
满满姑娘现在完全整不明白为何陈清源如此纠结这一细节,她只觉得这医生真是太较真了。大概这就是医生的通病,锱铢必较,容易抠细节。
梁满满呵呵笑,“陈医生,这不重要,咱们还是回归正题,能加个微信么?”
陈清源:“……”
陈清源良久不语,只看着她。
这专注的眼神简直看得满满姑娘头皮发麻。
只见男人薄唇轻启,暗讽的口吻,“梁小姐你是不是经常这样?”
“额?”梁满满直接被男人给问住了。
待她反应过来她才意识到陈清源是在问她是不是经常这样找男人要微信。
她赶紧摆手,自证清白,“陈医生你别误会,我从来没有问别的男人要过微信,你是第一个。”
生怕他不信似得,她边说还边竖食指,比了个“1”。
可千万不能让陈医生以为她是个随便放荡的女人呀!
“真的!”许是怕陈清源不信,她又立马补充,“陈医生你要相信我。”
“不必了。”
“嗯?”满满姑娘又愣住了。
“不必加微信,我们还不熟。”男人目视前方,冰冷无波的口气。
梁满满:“……”
妈蛋,满脸的冰雨啪啪响呐!
梁小姐觉得自己简直心痛到无法呼吸。
这么高冷的陈医生,哼,差评!!
梁满满不死心,眼巴巴地看着他,“陈医生,真的不再考虑一下了么?给你十分钟的时间考虑哦!”
陈清源:“……”
陈医生跟看智障一样看了她一眼,吐出字,“不用了。”
梁满满:“……”
没爱了,没爱了,好想死一死啊!
被意中人第二次赤果果地拒绝后,梁满满姑娘更郁闷了。为了不引起陈医生的反感,她安静地不说话了。自顾坐在副驾上玩手机。
车厢里突然就安静了下来。
陈清源许是觉得太过安静了,为了避免尴尬,他伸手开了广播。
然后一个撕心裂肺的男声在车厢里咆哮。
我就是世界上最伤心的人
我也是世界上最爱你的人
我爱的很疲惫,我爱的很狼狈
这辈子爱的的梦想被你撕碎
……
梁满满:“……”
扎心了老铁!
满满的冷箭直面而来呀!妈蛋,心好痛!
“咳咳……”陈清源尴尬地咳了两声,赶紧换了一首歌。
不过没过多久就到了福田五区。陈清源将梁满满送到门口。
梁满满这才解了安全带下车,礼貌地说:“谢谢陈医生送我回来!”
陈清源点点头,待她下车后欲启动车子回家。
梁满满走了两步路,终是觉得心有不甘。蓦地转身,又走回车旁,敲了敲车窗玻璃。
车窗从里头被人降下,男人探出一张俊颜,拧了拧眉,“还有事?”
满满姑娘龇牙咧嘴,没心没肺对着他笑,“陈医生你要不要进去坐坐?我下面给你吃呀!”
陈清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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