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块骨头（修）
持续了一会儿,满满姑娘险些岔气。呼吸不畅,老脸也红得滴血。
她毫不吝啬对陈医生的夸奖:“陈医生你很棒棒哦！”
真开窍！
这语气俨然是把他当成了孩子一样夸。
陈清源:“……”
陈医生摁摁眉心,配合她的表演:“谢谢梁老师夸奖！”
梁满满:“……”
两人并排坐在一起,梁满满小小的脑袋靠在陈清源的肩膀上。两颗心的距离从来没有这样亲近过。
她的呼吸恢复之前的平静。
“陈清源,你后悔吗？”她扭头看向他,冷不丁冒出这样一个问题来。
“什么？”他有些不解,不知道她具体在问什么。
“后悔当医生。”
这个职业这么忙碌，忙起来没时间吃饭，没时间睡觉,更没时间谈恋爱。
这个职业这么危险，手术风险，医患纠纷,职业暴露,各种潜在的风险和危险。
这个职业也不甚光明，它甚至血腥、阴暗、暴力,有那么多阳光照不进去的角角落落。
“没什么好后悔的。这么些年都这样过来了。人总是这样,是你命里该从事哪样职业,磕磕盼盼,兜兜转转,到底头还是逃不过它。”
就好比陈清源。他当年一门心思想学金融。却也还是被父亲逼着学了医。最后成了医生。
说来说去，这都是命！
从医多年,他对这个职业并没有太多感受。无爱亦无恨。它一点也不神圣，它很普通,甚至有一堆的缺点。但是这个职业缺不得。这个社会没它不行。
但怎么说呢？他最终还是成为了一名医生。这辈子都绕不过这身白大褂了。
哪怕这个职业有诸多不好。可还是有那么多人义无反顾地报了医科大学,学了医，最后成了一名医生。还有有那么多人在这条道路上殚精竭虑，奉献终身。
医生这个职业没有多神圣，也差不到哪里去了。说白了职业就是职业，三百六十行，哪行不是谋生手段？之所以很多人觉得这身白大褂神圣，不过就是外界给它加注了许多光环而已。
可梁满满却不这样想，她向陈清源说出自己的想法，“我从小就觉得医生是很神圣的职业。我敬佩并敬畏医生。可惜我家三代内没出过一个医生。以前有想过以后自己也当一名医生。可惜我从小就不怎么努力，得过且过，成绩一直都浑浑噩噩。高考的成绩完全够不着医科大。糊里糊涂填了师范大学，毕业后当了老师。好在二哥成了医生，我对这个职业才有了更深刻的了解与理解。我知道每个医生都不容易。你们都肩负了很多。要比常人付出更多。”
“你知不知道，我二哥当年是不学医的。你可能听说过，霍家是青陵的大家。霍家祖上是红顶商人出身，家世显赫，名下产业无数。他父母一直都希望他回去继承家业。可是他当时的那个女朋友迷恋医生，非揣着他学医。他为了他女朋友，最后就报了C大医学院。可惜高中毕业他女朋友就跟他分手了，只身去新西兰留学。这么些年也不知道他们还有没有联系。二哥从来不说。但是我知道他很爱那个女的。两人分开这么多年他都不谈恋爱，眼里看见任何女的。”
“他的初衷和你一样，都并不是自己真的想学医，相当医生。你们当初都是为了满足某个人的期待。二哥是因为他女朋友。而你是因为你父亲。可是不管怎么说，你们最后都变成了很厉害的医生。你们不仅治病救人，在天灾人祸面前更是一勇当先冲到最前面。这身白大褂就是患者全部的希望。你们敬畏生命，敬重生命，热爱生命，总是尽自己最大的努力挽救生命。在我眼里，你们就是一群最最可爱的人。很多时候，有些事我们无从选择。因为老天爷没有给我们选择的机会。可既然变成了如今这个样子。我们就只能坦然接受，然后努力做到最好。在我看来，你已经做得很好了。我爱你身上这身白大褂，更爱穿着这身白大褂的你！”
——
隔了好久，知道梁满满的眼皮撑得发酸，她才听到陈清源的声音，“睡吧，很晚了。”
边说还边伸手揉揉她杂乱无章的头发。
低柔清润的嗓音，带着“陈清源”式的安抚。
她很受用，格外乖巧地点了点头，“嗯。”
直接躺下去，很快便沉沉睡了过去。
梁满满睡着以后，陈清源却毫无睡意。
他睁着眼睛，看头顶的天花板，仔细回味梁满满刚才的话。
从医数年，残酷的现实和日复一日高强度的工作量早就已经将他骨子里的那点热情给打磨干净了。很多时候，他对于医生这个职业并没有太多的感觉。只是一份谋生手段而已。
社会舆论这两年对于医护人员的评价也越来越不好。形势错综复杂，不容乐观。一有医患纠纷，首当其冲被推至舆论中心的就是医院和医生。
可是今时今日听到女朋友这番话。她对于医生给予了很高的评价。她敬佩并敬畏医生。她觉得他们是最最可爱的人。
这让他不禁想起不久前半山的那次连环车祸。那个柔弱单薄的女人，在面对丈夫被截肢时，不吵不闹，态度和顺地过分。她对他说:“陈医生，我知道你尽力了，我不怪你！”
他又想起几年前那个五指受损的女钢琴家。她说:“陈医生我谢谢你，不管怎样的结果我都能接受。”
原来在他身边，还是有这么多人理解他的工作，感激他的付出，觉得他是一个真正的好医生。
***
梁满满在这边待了一夜就被陈清源遣送回家了，和霍承远一起。
第一医院派了专车送霍承远回去。他如今已脱离危险期，回去并无大碍。为了确保安全，还派了名同科室的护士随行照顾他。
梁满满虽然舍不得陈清源，可也不能再任性了。她这次来灾区来得突然，于心谣替她向学校请了一个星期的假。路途上耽搁了好几天，如今已是不得不回去了。何况灾区这么危险，陈清源也不放心她留在这里。
霍承远走的时候，他和陈清源救的那个小姑娘特地来送他。
小姑娘其实早就出院了，和同村的灾民待在一起。她如今已经失去了父亲，母亲一人照料她。得知霍承远今天离开，她和妈妈特地赶来送他。
这个五岁的孩子心思细腻，深切地感知到霍承远对她的好。
一大一小抱在一起，小姑娘仰着小脑袋对霍承远说:“医生叔叔，我以后一定会好好读书。长大了跟你一样当一名医生，然后跑去找你。”
霍承远揉揉孩子毛茸茸的小脑袋，温柔地笑了笑，说:“叔叔等你来找我。”
离别总是感伤沉重的。不单梁满满泪眼婆娑，霍承远也是红着眼睛。
车子徐徐前行，小姑娘一直站在原地，固执地挥舞着自己的小手，保持着同一个姿势。直到车子终于消失在视线之外。
——
梁满满一直以为老天爷已经对二哥够狠了。让他伤了右手，从此以后不能再握手术刀。可她万万没想到，等待他的是无尽的危险和煎熬。
因为霍承远和陈清源联合主刀的那台钢筋插入胸部的手术，患者血检报告显示HIV阳性。
陈清源倒是没什么，全程戴无菌手套操作，应该没有暴露的危险。
可霍承远和当时同台协作的医生护士，因为拔钢筋的时候，病人的血喷涌而出，没及时堵住，溅了大伙儿满脸都是。虽然有口罩和消毒帽遮挡，却还是有皮肤和病人的血液直接接触。保不齐会感染。
得到消息的那刻，当晚参加手术的医护人员一个个都如临大敌，吓惨了。全部被遣送回去做身体检测。
不仅如此，当晚施救的消防官兵也被遣送回单位，做全面的身体检测。
由于霍承远先行离开，陈清源只能让同车的梁满满转告。
得知消息的那刻，梁满满整个人手脚冰凉。她收起手机，无声地打量霍承远。
二哥正靠在座位上闭目养神。他很清瘦，下巴都尖了。遍布细细碎碎的胡渣。整个人给人一种很颓废的感觉，再也不见昔日的意气风发。
她以为他伤了右手，以后不能再握手术刀，这已经是老天爷对他最大的惩罚了。对于一个外科医生来说，握不了手术刀，被迫离开手术台，这是多么令人难过事情。
想不到，老天爷还是不放过他。
HIV，这是多么可怕的一种病毒啊！她一度以为它离自己很远。却不曾想，它会离自己这样近。身边两个一个心爱之人，一个至今之人都和它近距离接触过。
这就是人心险恶啊！
二哥为了能救那个人，顶着天大的风险临时搭建手术室抢救他。可病人家属却瞒着他们，让二哥，让这么多的医护人员都暴露在HIV感染的危险中。理由是害怕一旦将实情告诉医生，他们会不救她的儿子。
梁满满简直恨不得掐死那个女人。自己儿子的命是命，别人的命就不是命了？
“二哥。”她抹了把脸，眼眶有些发红，叫醒霍承远。
“怎么了满满？”
“那天你抢救那个钢筋插进胸部的病人，他的血渐到你脸上，你全身到处有没有伤口？”
霍承远仔细回想了一下，“应该没有。”
“确定吗？”
“没有，我确定。”
听到霍承远这样说，梁满满这才松了口气。
“那人有HIV？”梁满满一问他，他就想到了这点。
学医的人天生有这点敏锐性。
“没错，血检HIV阳性。”
霍承远:“……”
他这张乌鸦嘴还真是一语成谶。
霍承远:“为什么现在才查出来？”
照理病人一送到上级医院就会做各方面的检查，血检是必不可少的一项。一旦检测出HIV，医院势必早就通知他们了。
“那个病人手术很成功，可消防官兵转移的时候，路上耽搁了时间。送到上级医院，医院当时危重的病人很多。值班医生看到他手术很成功，也没有其它的并发症，就没有及时处理。结果他术后感染，。他母亲觉得是医院的不负责，才导致他儿子的死亡。所以一直在跟医院闹。这才查出来的。”
听完霍承远沉默了。良久之后才说:“陈清源当时就觉得病人家属的态度有问题。护士问她病人有什么既往病史时，她眼神躲闪，迟疑，却坚持说病人没有任何既往病史。陈清源和护士因为救人心切，就没有深究。术后他告诉我，让我好生追踪这个病人的病程。可灾情这么严重，救人刻不容缓。我们就像陀螺一样忙得团团转。这件事很快就被我们抛之脑后了。如果当时仔细追问就不至于闹得现在这样人心惶惶了。不过满满你放心，我应该不会感染，我没有伤口暴露。”
“二哥，你其实不应该救他的。”梁满满愤恨难平:“这种人他就算死一万次都不足惜！！”
特么真是太可恶了！
“满满，如果再重来一次，二哥还是会选择救他。我相信陈清源也一样。因为那是一条人命。医者敬重敬畏生命。”
***
回到横桑以后，所有参加那台手术的医护人员都进行了身体检测。
数天后，检查结果出来，没有人感染。这对于大伙儿来说无异于天大的好消息。他们担惊受怕了这么久，总算是能松懈下来了。
第一医院就此次参加抗震救灾的医护人员进行表彰。表彰大会开得隆重而热烈。对陈清源，霍承远，丁孜等人都进行了嘉奖。
表彰大会结束后的那个傍晚，梁满满来找陈清源。他将她带回了自己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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