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景野站在树荫下等陈昕儿来。此时小区已经闹腾起来了,正是上班时间,一波一波的人流向小区外走,显得逆流进小区的都卓尔不群得很。可此时进小区的不是清早买菜回来的大妈,就是……田景野见到一个人骑电动车进小区,车上载着一个蓝色塑料筐,里面都是快递。正好此人被出门的车子挡住,停在田景野面前,田景野就搭讪了一句:“这么早就来送?”
“天热,不是早上送,就是傍晚送,中午吃不消,会中暑。”快递员说。
田景野连忙点头,表示赞同。快递员很快就见缝插针地走了。田景野看到一辆出租车开过来,停到他面前,陈昕儿从里面钻出来。田景野笑眯眯地趴在车窗上,将车费结了,起身道:“我们进去?”
田景野没听到回音,扭头见陈昕儿打量着小区,就问:“还认识吗?老小区了。”
陈昕儿疑惑地道:“好像……宁宥家在这儿。不过读高中时他们租房住。”
田景野前面带路:“对。我找宁宥妈妈有些事,她不认识我,不肯开门,但她知道你,我赶紧请你来帮忙。我已经给你们老总打电话了,等会儿我送你去上班。”
陈昕儿一听就站住了,若有所思地看着田景野问:“宁宥的事?”
田景野立刻警惕起来,字斟句酌地道:“宁宥拜托我做的事。你只要露个面,让宁阿姨认可我是宁宥同学就行。”
陈昕儿信了,但她反而止步,可又有点儿心虚,不敢面对田景野,扭开脸去不自然地道:“对不起,田景野,我有个要求——只要简宏成答应我三天内让我见到小地瓜,我就跟你去。”
田景野大惊:“陈昕儿,都是同学,这么要挟不大好吧?”
陈昕儿依然扭着脸不看田景野,强自镇定地道:“你该不会因为帮助我很多,就希望我随叫随到吧?”
田景野道:“你不要挤对我,明显是你愿意帮我的,但一听说是宁宥的事,立刻提出条件。我只问你,拿一个帮过你很多忙的老同学家的要紧事来要挟以换取自己的利益,这样好吗?”
陈昕儿咬牙沉默了会儿,道:“我也知道这样做没良心,可我有什么办法?小地瓜是我儿子,我只有小地瓜一个儿子,我有什么办法?要简宏成低头,只有宁宥,换你也不行。我只有委屈宁宥。”
田景野道:“所以你委屈宁宥这么多年,还理直气壮地说出来?你凭什么?算了,你忙。”田景野自己走了。
陈昕儿大声道:“田景野,你也有儿子,你老婆不让你看他,你怎么想?你难过吗?你挖空心思想过办法吗?”
陈昕儿的话正正地戳中田景野的心,她哪知道昨晚田景野前妻挟持他儿子试图换取什么,她心急了就找最顺手的稻草抓。
田景野停下来,但没转身,只扭头道:“陈昕儿,你苦,你就可以百无禁忌了吗?你走吧。”
田景野说完又走了,一点儿没有停下与陈昕儿商量扯皮的意思。可陈昕儿挂念小地瓜到了极点,怎么肯放弃眼前唯一的机会?她追上去,道:“你一个人回去,不怕宁宥妈不认你?”
田景野理都没理,继续往前。他想不到陈昕儿能变得良心都不要了。
陈昕儿急了,顿足大叫:“你们怎么都偏心她?为什么?”
田景野站住了,回过头来,严肃地看了陈昕儿一会儿,走几步来到她面前,道:“在我最困难的时候,你去看过我吗?没有。但宁宥在最开始我最接受不了的时候,每隔一周去看我、开导我一次,此后几乎每个月去看我一次,替我排解心理积郁。等我出来后,我遇到很多人翻脸不认人,也有人虚情假意地关心得让我反感自卑。我消沉过一段时间,甚至涮自己寻开心,别人都看见我嘻嘻哈哈的,以为我没事。又是宁宥,坚决不许我糟蹋自己。她拿我当弟弟,当小孩一样地强行改变我的形象,让我不得不从心里振作起来,跟上表面形象的改变。你那时呢?你只会一个个电话追着我,要我办你的事,你可曾想过我当时的糟糕心态?宁宥关心我,我当然关心宁宥,我有良心。我的良心还表现在,你即使不关心我,我也关心你,不顾我好朋友简宏成的反对。可现在呢?我只是请求你帮一个小小的忙,车马费我出,你请假时间不扣钱,你只需要到场一下。你怎么对我?”田景野摇头,说完话又走了。
陈昕儿跟了上去:“田景野,我不是故意的,可我为了我孩子啊,我孩子没了。”
田景野头也不回地道:“你是人,你儿子是人,别人都不是人。”
陈昕儿道:“求你帮帮我。”
田景野道:“帮你够多了,以我们的关系,我已经做得很多了。”
“最后一次!”
田景野哼了一声,根本不想把这话当话。
陈昕儿见田景野不反驳了,以为有机会了,连忙又跟进一句:“好人有好报。”
“你?哈。”田景野依然不理陈昕儿。不过,这回他已经熟门熟路,说话间已经走到宁蕙儿家楼梯口。
宁蕙儿又听到敲门声。她看看时间差不多过去了半个小时,以为又是刚才那个自称是宁宥同学的人,便欣然起身,准备辨认是不是有陈昕儿。可她才走两步,门外却大喊一声:“快递。”这一下,宁蕙儿的警惕心一下子吊到了嗓子眼儿。这么巧?今早怎么门庭若市了?她走过去,先看一眼门镜旁边贴的接快递须知,然后打开油瓶盖一看,果然穿着很像快递员,才紧张地问:“哪里寄来的?谁寄的?收件人电话多少?”
外面的快递员无奈地照着宁蕙儿的问题读了一遍:“上海,宁……有?电话是8363××××。”
又是女儿的?刚才那个男人也号称是宁宥的同学,现在快递也来自宁宥,为什么这么巧?尤其是,这两件事,宁宥都没打电话过来提起。宁蕙儿很想不接快递,可又担心快递里万一有什么要紧的东西。
外面的快递员等急了,道:“喂,快签字,我一车快递都还在楼下呢,万一被人偷了,我可赔不起。”
宁蕙儿终于下定决心,掏出钥匙,抓起旁边早备下的一把剪刀和一把几乎一尺长的雪亮厨师刀,毅然开门出去。
外面,快递员一看见正对着他的雪亮刀尖,吓得往后退了三步,背顶住对面人家的门,才停住。
快递员害怕,宁蕙儿倒是安心了一点儿。她将家门关上,防止别人冲进门,壮着胆子道:“我看看里面是什么,你再走。”
快递员小心地道:“你看,快点。”
宁蕙儿挥动锋利的刀子将箱子拆开,见里面只有一串两把钥匙和一封信。宁蕙儿疑惑,立刻拆信来看。
“妈妈:当您看见信的时候,我和灰灰已经到美国了。我们将在美国度过一个暑假,我学习,灰灰跟我参观大学校园。怕您担心,我早已提前几天拜托宁恕跟妈妈说明此事,希望宁恕已经传达到……”
快递员急了:“大妈,你快点儿啊,签字后再看信也来得及啊……喂,你怎么了?喂……你怎么了?你别吓我。”
宁蕙儿眼前越来越模糊,她只觉得浑身无力,身边似乎有人在喊,但她没力气看了,软软地擦着楼梯扶手倒了下去。
田景野走上第一级楼梯,回头严厉地看着陈昕儿。陈昕儿已经跟来了,可在楼梯前,还是犹豫了。上去,她就会失去这个最好的机会。而那天儿子在电话里撕心裂肺的哭声却扯住了她的两条腿,让她无法动弹。她恍惚着站住,恳求地看着田景野,希望田景野妥协。田景野等了会儿,脸上大为失望,回头再往上走,不再理陈昕儿。而此时,楼道里传来快递员的喊叫声。田景野大惊,下意识地感觉是宁宥的妈妈出事了,赶紧三步并作两步,蹿上去,果然见宁宥家门口,一个快递员扶着一个老太太在焦急。
田景野一看老太太已经人事不省,便立刻打电话叫急救车,然后才问快递员:“怎么回事?是这个门的吗?”田景野顺手将老太太接住。
快递员忙道:“跟我无关,这大妈打开快递看信才几秒钟,就昏倒了。”
田景野扶着宁蕙儿,道:“你拿信给我看。”
快递员捡起飘走的信,放到田景野眼前。田景野只看到两行,就自言自语地道:“坏了,快递到早了。小哥,麻烦你帮我一起扶大妈下去。”
陈昕儿听到不对劲,犹豫了会儿,磨蹭了会儿,也悄悄跟了上来,才走到这一层的楼梯拐角,就见田景野目光如刀子一样地射过来,刺得她浑身一个哆嗦。
但田景野没空搭理陈昕儿,他对快递员道:“没你的事,多谢你扶住老太太。”他腾出一只手来摸出皮夹,抽两百元给快递员,“谢谢你帮我一起把人扛下去等救护车,我们抓紧时间。”
快递员见田景野讲道理,当然非常配合,当即收起快递里的钥匙和信,塞进田景野口袋,与田景野一起将宁蕙儿扛下楼。经过惊呆的陈昕儿身边时,田景野怒喝一声“让开”,然后顶开陈昕儿,急急冲下楼去。
陈昕儿一个踉跄,差点儿摔下楼梯,但她再也不敢说什么了,默默在后面跟上。
宁恕几乎是保持着一个姿势,蜷在派出所的木沙发上睡了一整晚,动都没动一下。警察见他无害,也就随他便了。可过了早上八点,他的手机就开始不断叫唤,停止了又叫,不依不饶的样子。一早上班就开始忙碌的警察被吵得烦死,只好推醒宁恕。可宁恕慵懒地、长长地“嗯”一声,转个身,继续睡。警察无奈地道:“不用上班的吗?”
一听见“上班”两个字,宁恕不由自主地一骨碌坐起来,睁开眼睛,直勾勾地看着眼前的警察。
警察无奈地道:“快看手机,都叫十分钟了。”
宁恕睡得四肢无力,好不容易才翻出一直叫唤的手机,但一看见显示是来自田景野,他毫不犹豫地按掉了。他侧身双脚落地,捂住脸还魂。他其实还想睡,可时间已经不允许了。
救护车上的田景野两眼看着医生抢救,耳朵忙着听手机里的反应。可宁恕的手机打了又打,一直没人接听,最后一次,居然被挂断。田景野不禁怒斥一声,只好改用短信。
一直乖乖坐一边的陈昕儿此时才有机会说话:“赶紧给宁宥打电话。”
田景野眼皮都不抬:“看看再说。”
陈昕儿道:“万一有个好歹,你担不起。”
田景野将短信打完,发给宁恕:“你妈晕倒急救立刻去中心医院。”他打得急,标点符号都没打。然后田景野抬起眼看陈昕儿一眼:“要是没延误那几分钟,要是赶在快递前,宁宥妈就不会出事。”他说完,任凭陈昕儿再怎么动作、怎么说话,都不再搭理陈昕儿。
陈昕儿的脸一直红到脖子。
宁恕好不容易回过魂来,听得手机有短信提醒,打开来一看,一下子跳了起来,浑身的每一个细胞都苏醒了。他赶紧给田景野打电话,手机刚一接通,他就听见救护车的呼啸声:“田……田哥,我在派出所,我立刻去医院。怎么回事?”
“你妈在快递员面前晕倒了。正好我受你姐之托去找你妈。目前在急救车上。你直接去中心医院吧。”
“我妈要紧吗?”
“不知道,还在昏迷。”
“田哥,拜托你。”宁恕说完,立刻一跃而起,操起拎包,就直奔中心医院,跑出派出所才发现附近完全陌生,这儿不知是什么地方。他赶紧手机定位一下,查到中心医院离这儿不远,便索性抡起两条长腿,飞奔过去。
简宏成将宁宥母子送到机场,又殷勤地送进候机厅。郝聿怀以为这是理所当然的,以前司机叔叔送的时候也帮拎行李,一直送到托运行李的地方,但宁宥不断给简宏成使眼色,让他赶紧告辞。简宏成怎么肯?
郝聿怀看见厕所就跑去了。宁宥这才开口,跟简宏成道:“谢谢你,你这么忙,赶紧回去吧。”
简宏成笑道:“你问都不问就答应我,这么信任我,我怎么能不把你们送入关?”
宁宥心里有千言万语来解释为什么如此信任,可都没说出来,只微微一笑,低下头去。
简宏成也不禁微笑了,凝视着宁宥,什么话都不想说了。多年等待,终于等来这一刻,他不想破坏这美好至极的气氛。
可宁宥的手机击破了两个人之间的气氛,宁宥拿出手机一看,公司来的电话。她不满地嘀咕一声,接起电话,那边却不是工作电话,而是告诉她,有陌生人来公司,说是找郝青林老婆,来人情绪激动,显然来者不善。宁宥郁闷地结束通话,斜睨简宏成一眼。
简宏成觉得不对劲,问:“怎么回事?”
“郝青林主动找司法机关交代了新问题,时机把握得那么好,一是差点拦住我出国进修,二是拖延协议……在当时的时间。现在第三波来了,大概是被他交代的问题所牵连的人去我公司闹我的。幸好,我比预期早走几天,本意是带灰灰玩几天,没想到避祸了,要不然不知什么下场。”
“这么卑鄙。你别担心,回去我找人再给你家安一道门。呵呵,钥匙我收着,这样你回来时只能第一个通知我了。”
宁宥哭笑不得,一眼瞥见儿子蹦出来,忙道:“我儿子来了,别乱说了。”
“书带着吗?”
“没看过的都带着。”
“回来交流。还早,不急着进去。灰灰,等会儿飞机上尽量睡觉,养足精神,顺便开始倒时差,等下落地时还是白天,有很多事要做,你要保证有清醒的脑袋帮助你妈。”
“Yes,Sir.”郝聿怀显然对出门这事很激动,但他蹦跳着,走到简宏成身边,与简宏成比高低。很遗憾,他只比简宏成矮一点儿。
简宏成很是郁闷,又没法推开小孩子。这看得宁宥笑转了身。简宏成道:“我还没吃早餐,要到那边吃点儿。灰灰也去吃点儿?飞机上的饭菜难吃极了。你们现在进去太早了,哪儿都是等,不如吃着等。”
郝聿怀现在是简宏成的粉丝,非常轻易地就踊跃响应了,自作主张地与简宏成一起去吃饭。宁宥也只能笑着跟过去。
田景野站在急诊室门口,眼睛45度角朝上,看着天花板与墙壁相接的那条线,一句话都不说,也不看一眼旁边绞着手、自知理亏的陈昕儿。
陈昕儿心里知道这事闹大了,她在其中做了不小的错事。而此时,可以拿来逼迫田景野联络简宏成的条件也已消失。陈昕儿脑袋清楚起来,意识到自己的无良。她试图弥补,可田景野现在的脸色让她感到害怕。她想来想去,只好还是拿宁宥作法。她看着田景野的脸色,小心地道:“快给宁宥打电话啊。”
田景野理都不理。
陈昕儿等半天没回音,只好又小心地道:“要不,我发条短信给宁宥?”
田景野非常不愿搭理陈昕儿,可此时只能开口说话:“宁宥去美国了。”
陈昕儿又没了办法,站在边上,心神不宁地东张西望。于是,她看到有个男人疾奔而来,这个男人隐约有丝熟悉的感觉:“这是宁宥的弟弟宁恕吗?”
田景野身形未动,只是将眼睛溜了过去。他见来人果然是宁恕。宁恕左颧骨有块青紫,脸皮泛油,头发毛糙,衣衫不整,眼角似乎还挂着眼屎。田景野联想到刚才在电话里宁恕说他在派出所,估计此人昨晚不知出什么事了。但他没打算问,只是斜睨着宁恕不语。
宁恕跑到田景野面前,累得气喘吁吁,直不起腰来。他双手支在大腿上,攒足中气才问出一句:“田哥,在里面?”
田景野点点头,面无表情地拿下巴指指他面前的门。
宁恕看了会儿门,缓过气来,即使记得田景野早已与他划清界限了,可还是只能逮住田景野问:“田哥,我妈苏醒没?”
田景野看宁恕一眼,立刻转身朝刚才宁恕来处大步走去:“陆院长?我是田景野,病人朋友,谢谢您来。病人这两个月有过两次轻度脑出血。”
陆副院长正是田景野找朋友请来给宁宥妈妈治病的专科专家,他与田景野握握手,诚恳地道:“我先进去看看,你别急。”
宁恕在边上看着,身为真正的病人家属,他完全插不上嘴。等陆副院长进去急诊室,宁恕还看着那门,忽然感觉有什么东西在眼底下晃,低头一看,是两张纸和一串钥匙。
田景野道:“我预交五千块钱的收据,你立刻还钱给我。这封信和一串钥匙是我在你妈昏倒现场发现的,我认为你妈昏迷与快递员无关,已经打发他走了。”
宁恕拿了田景野递来的东西,先掏钱包将五千元交给田景野,然后看那封信,还没看完两行,他脸上已经变色了。
田景野见此,扭头对陈昕儿道:“你可以走了。”
陈昕儿不知田景野此时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她犹豫地看向宁恕,跟宁恕道:“有什么需要跟我联系,我是你姐同学陈昕儿。”
宁恕一听,就将眼睛从信纸上挪开,翻出名片交给陈昕儿:“谢谢,你也给我个联系方式。”
田景野毫不犹豫地抢走宁恕的名片,三下五除二地撕成渣渣:“你们两个不必联络。陈昕儿,你再不走,我火了。”
陈昕儿一下子清楚起来,赶紧转身就走。
陈昕儿身后,是田景野冷冷看着宁恕一语不发。
宁恕怒视田景野,却无法开口说一句话,里面老妈情况不明,主治医生是田景野所请的,他现在什么都捏在田景野手里。他只好憋住气,继续看信。宁恕的手在颤抖。
宁宥的手机又响了,依然是公司同事打来的:“宁总,来人查知你真的去了美国,他们就走了。没有暴力,没有出格行为,公司也没有任何损失,您请放心。”
宁宥忙谢谢,一边按掉通话,一边跟简宏成道:“去我公司闹的人走了,看样子还算温和。”
简宏成“噢”了一声,拿起他的手机打出一个电话:“对,是我。你拿上一天一夜吃的去一个地方管着,有人要是有野蛮动作,你阻止就行,不要动武。地址我立刻发给你。”他说完,将手机递给宁宥,“这个号码,你发一下你家地址。”
宁宥接了简宏成的手机,却放在桌上,先忙着将自己的手机关了:“爱谁谁呢,等一下上了飞机,眼不见心不烦。要真砸了我的门,我上天入地也要追他们索赔。你不用派人去。”
“说什么气话呢。”但简宏成也没勉强,随手拿回手机。
郝聿怀听得摸不着头脑,终于能插上嘴了,忙问:“怎么回事?”
“你爸……”
“你老公!”郝聿怀飞快地纠正。
宁宥尴尬地一笑,道:“他交代的新问题可能牵扯到其他人,其他人的家属恼了,就找他的家属要说法。幸好我们决定早走一步。”
郝聿怀听得瞪大双眼:“可万一他们真砸了我们家门呢?我们得好几天不在家啊。”
宁宥心说,到底是孩子,看不到关键问题,即使她已经提示了。她平静地道:“有物业。真砸了正好索赔,重新装修。”然后她对简宏成道,“我们先办登机去了,这边麻烦事太多,我只想赶紧逃避。”
简宏成也只能无奈地道:“行,去吧。”
郝聿怀道:“等我吃完这些,好吗?不能浪费。”
简宏成趁机招呼宁宥耳语:“刚才也注意到你在田景野的事上跟你儿子避重就轻,有必要粉饰太平吗?挺好的孩子,别养出一个不懂事的,了解一些人间烟火没什么大碍。”
宁宥一愣:“不懂事的?”她与简宏成拉开半米距离,看了他一会儿,却还是点头道,“有数了。”
郝聿怀看着,心里有些狐疑升了上来。
田景野眼看着宁恕脸色铁青,将手中的这封信狠狠捏成一团。他没说话,依然抱臂朝天花板与墙壁的接缝处看着,但心里知道宁恕想什么了,估计肯定是埋怨宁宥寄信害死老娘。但等宁恕拿出手机拨号时,田景野开口了:“打你姐姐电话?她已经飞美国了。”
宁恕抬头看向田景野,冷冷地道:“即使已经在美国,也应该让她知道她干的好事。”
田景野道:“你一边颧骨青肿了,看样子我应该给你另一边颧骨一拳头。你说的是人话吗?你为什么不早通知你妈?你妈为什么看到这种信都能晕倒?到底是谁干的好事?”
宁恕道:“跟你无关。”
田景野道:“跟宁宥有关,就是跟我有关!你任意妄为,把你妈绑架在火山上,你明知火山喷发,却不转移你妈。因为你知道绑架你妈就是绑架宁宥,绑架宁宥就是绑住其他人的手脚,你卑鄙无耻至极。你再敢推卸责任,我就揍你个浑身青肿。你给我记住。”
“你……”宁恕气得浑身发抖,可他懂形势,说什么都不敢在此时发作,只能也学田景野两眼朝天,看天花板,胸口呼哧呼哧地乱喘。
陆副院长从急诊门里走出来,拉田景野到一边说话。宁恕见了,赶紧跟过去,都不怕田景野拿眼睛白他。
但护士同时推插着呼吸器的宁蕙儿出来,大叫:“家属呢?家属呢?”田景野看见,立刻命令宁恕:“你推去啊,愣着干吗?”
宁恕无奈,只好与护士一起推妈妈去做CT。
田景野连忙扭头对陆副院长道:“就是这亲儿子闯祸害的他妈。”
陆副院长看着田景野道:“你是病人朋友,可能不方便拿主意。而这位儿子看样子不上道,病人还有没有其他可靠的近亲?必须立刻通知。我估计今天要做手术。等CT结果出来,我们再商量手术方案。”
田景野听了一愣,问:“很严重?有没有生命危险?”
“初步看很严重,不排除有生命危险。”
田景野千恩万谢,送走陆副院长,不等陆副院长走远,已经摸出电话找宁宥的号码了。此刻,他不能不通知宁宥了。可是拨号过去,那边关机。这下田景野只能看天发呆,想主意了。
简宏成终于被宁宥劝离,依依不舍地、一步三回头地告辞离开。下到停车场,还没等他看见车子,被他叫来接他的司机已经看见他了,站起来冲他挥手。简宏成连忙走过去,还没走到车里,田景野的电话进来了。田景野招呼都没有,急匆匆地道:“你在上海的土豪朋友多,赶紧群发短信给你的土豪朋友,问有没有现在在浦东机场的,宁宥妈脑出血,问题很严重,她必须立刻回家,决定手术。我也继续找其他土豪朋友想办法。”
简宏成一听,就往回跑:“我就在,我刚与她分别。你等着。”
幸亏最近简宏成在跑步机上减肥,此刻跑得跟风一样,钻进电梯后还忍不住两脚乱蹬,恨不得能飞出电梯。
宁宥刚刚排队等到托运行李。她专注地检视着手中的票证,而郝聿怀东张西望,一眼看见飞跑而来的简宏成。郝聿怀忙让妈妈看。宁宥一看就急了,这浑蛋可别跟她闹深情款款、十八相送,以她现在的身份,不能接受。她看看儿子,只能赶紧主动迎上去,满心腹诽:他也太冲动了。
但简宏成见面就大声道:“快,别登机了,你妈严重脑出血,田景野来电通知,要做手术。你拿我手机给田景野打电话。”
宁宥大惊,一只手伸出去要电话,一只手不断招呼儿子。郝聿怀连忙推行李过来。简宏成将电话拨通,交给宁宥,自己过去接上郝聿怀,跟郝聿怀解释怎么回事。
田景野道:“其实你妈昏迷是在七点四十,急救车送到医院是八点多点儿,现在送去做CT。我本来自作主张,想着如果你妈只是卧床休养几天,就不通知你了,但刚刚医生说开刀可能性很大。你弟弟完全靠不住,昨晚可能还在派出所过夜了,脸上一大块乌青,我看你必须回来。其他情况路上跟你讲,你先找车出发,快。”
宁宥将手机交还简宏成,道:“征用你的车子。你自己打车回去。”
简宏成拉起行李往电梯走:“司机也给你。”
“不用,你忙你的。”
“是真司机,不是我。我本来一个人懒得认路开车回去,叫司机来机场等我,送走你们后让司机接我回公司。现在索性连司机带车都交给你,我打车回去。我这边还有几件要紧事处理,回头也得回去一趟,处理我姐母子那些事,我们那边见。”
“怎么谢你才好?”
“赶紧打开你的手机,方便随时联络。”简宏成一语双关。
郝聿怀拿出自己的手机道:“我手机一直开着,你们以后找不到我妈,可以找我。我等下上车存一下你和田叔叔的号码,回头发短信给你,你得加我哦。”
宁宥急得手脚发软,她早就担心这一天了。妈妈第一次晕倒时,医生已经提醒过她,所以她处处小心,以免刺激妈妈。不知今天什么原因刺激到妈妈了。而手术?那不是严重到……她赶紧拿刚刚打开的手机搜脑出血,她早已看过好几篇有关脑出血的科普文章了,可此时她想多了解一些。幸好有简宏成在旁边主导,她可以放心不管儿子,不管脚下的路,只关心妈妈的病情。
简宏成与司机一起帮忙将行李照老样子放好,而后亲自给宁宥开门。宁宥眼睛从手机上挪开,定睛看了简宏成一会儿,叹一声气,坐进车里。简宏成趴车窗上道:“如果有事需要我,随时来电。”然后他招呼司机走到稍远处,轻声吩咐,“我女朋友,你一定给我照顾好。”他掏空腰包,只留下一百块,其余的都交给司机路上用。
宁宥伸出脑袋,往两人那边瞧,看见这一幕,不禁又叹气。不知简宏成心里是什么滋味,如此努力救助杀父仇人的老婆。和解,退让,谈何容易?要多大的胸襟才能做到?司机回来后,立刻启动车子出发,宁宥不由自主地伸出手去,想与简宏成握一握,可简宏成刚将皮夹揣回口袋,等他反应过来时已经来不及了。他快速伸出去的手掌迅速靠近到与宁宥不到一尺距离时,便越离越远,他心中大大地失落。
宁宥呆坐了会儿,升上车窗,打电话给田景野,问怎么回事。田景野一五一十地告诉她。宁宥听得感慨万分,跟田景野道:“连自家亲人那一环都掉链子,那么陈昕儿耽误的那些时间根本不能算事。有时候只能想想那是命,命该如此。”
田景野正要说,见宁恕推着妈妈回来。他就问:“要不要跟宁恕说话?”
宁宥不由得摇头,又立刻意识到这是打电话,田景野可看不见她摇头,忙道:“不想理他。昨天已经跟他表明了态度,从此做路人。”
田景野叹息着收线,看着被留在急诊室门外的宁恕道:“CT结果怎样?”
宁恕摇头:“还得等会儿。”
“多久?”
宁恕被问住,手足无措。
田景野低声骂了一句,不再理会宁恕,回头抓住一个刚出来的护士,询问CT后的程序。宁恕只能在后面跟着,再被田景野骂,也只能跟着。他现在脑袋一团乱麻,反应完全追不上田景野的速度,唯有跟着。
可财务老周偏偏此时来电:“宁总,车子还在你那儿吗?我们要立刻去银行了啊。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回来?”
宁恕一听,才想起昨天傍晚发生的事,他脸上的汗就多了:“你用我的。昨晚我出车祸,车子还在银座精舍的地下车库,你派个人去处理一下,保险之外的钱我自理。我现在没法脱身,我妈晕倒送急救了。”
老周本来还心想怎么愣头青一个,一听宁恕妈妈送急救,立刻表示理解,但还是问:“会议室等你的那些人怎么办?是不是都让他们回去?”
宁恕不禁发了会儿呆,他今天手头全是工作啊,而且他今早还约好去规划局演示他加班做出来的提高容积率的粗略布局。别的事还能拖一拖,唯独这件事完全由不得他,过了这村就没那店了。宁恕脸上的汗更密了:“老周,会议室的先让他们回去,我今天完全不可能有时间了。”
田景野在一边冷冷地道:“刚才陆院长说,会手术。”
宁恕一愣,看了田景野两眼,又果断地跟老周道:“刚通知,要手术。公司那边你替我照看一下。”宁恕结束通话,擦了擦脸上的汗,抬头想了会儿,问田景野:“大概什么时候手术?”他见田景野眼睛一横,忙又放软语调道:“田哥,大概什么时候手术?”
田景野道:“刚才护士不是说了吗?起码下午。”
宁恕看一眼手表,立刻道:“田哥,这儿拜托你,我得立刻赶去做件事,下午手术前一定到。”宁恕一边说,一边双脚开动走了。
“什么?”田景野大惊,完全想不到宁恕会来这一招,等他醒悟过来,立刻赶过去追宁恕。可宁恕跑得太快了,又起步早,田景野追几步就知道追不上了,只得止步,又回到急诊室门口。这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老娘等着做手术,儿子竟然能把老娘扔给外人,自己走掉。要是此时宁蕙儿醒来看见这一幕,还不得再一口气接不上来,一头栽倒?这种人真是没治了。
车子进入高速公路服务区,车加油,人休息。
宁宥看着加油站前长长的车队,对无法赴美而满脸失望的儿子道:“我想到要打个电话,你跟我过去,还是自个儿在车子里待着?”
郝聿怀却道:“外婆不是不让你管她吗?她不是说有你弟管着就够了吗?她不是生气你多管闲事吗?你干吗不听话呢?”
宁宥简直是无言以对,她为妈妈的病心神不宁,因此,沉吟良久才能道:“明理负责的人有时候就得对那些不可理喻的行为不计前嫌,比如我现在想起要电话通知一下你爷爷、奶奶。”
郝聿怀立刻跳下车:“那我跟你去听。”
宁宥只好带儿子找避风避光的僻静处给郝青林父母打电话。她已经不愿再称呼二老“爸妈”,只好含混略过:“早上好,我是宁宥啊。”
郝父也只好忽略这声称呼,大家都心知肚明:“宥宥啊,上飞机了没?”
宁宥道:“有件事很要紧。刚刚有人到我公司找我闹事,听同事传达的意思,应该是郝青林再次举报后,有哪个被牵涉到的贪官家属不高兴了,试图找郝青林家属说说话。郝青林时机找得正好,本来我可能被那些家属缠住,耽误行程,好在我临时决定提前走,才避免被纠缠。但我怀疑那些家属不会善罢甘休,以前和郝青林都是同单位的同事,他们可能很容易就找到你们的地址,你们这几天最好出入小心。”
不仅是郝父,在一边听免提对话的郝聿怀也惊了,想不到大人做的事背后还能有其他解读,不由得抱住妈妈手臂。郝父闷声了好一会儿,才道:“宥宥,谢谢你不计前嫌地通知我们。但我们老了,不大懂现在的法律法规了,那些家属所作所为是不是犯法?我们可以怎么做?我们还是得请教你,希望你不计前嫌。”
宁宥看看儿子,郝聿怀也耸耸肩,一脸的无可奈何。宁宥对着手机道:“一般而言,他们不大会做犯法的事,但他们的纠缠会比较烦,言语会比较刺激人。他们会说他们心疼家人的遭遇,需要找个人说出来出出气什么的,你们会觉得很难应对。但我说的是一般而言,难保有人一激动而冲动。我建议你们走避。”
郝父在那边感谢,郝聿怀在这边又耸了耸肩。宁宥结束通话后,与儿子一起回车上,郝聿怀疑惑地问:“妈妈,怎么判断自己是不是《东郭先生与狼》里面的那个东郭先生?”
宁宥道:“我很痛恨你爷爷总希望我为你爸忍一下委屈,但也理解他。可怜他为了独子不得不顶着一头花白头发到处道歉。偶尔做做东郭先生,那就做呗,反正只要我乐意,我担得起就行。”
郝聿怀问:“外婆那儿呢?”
宁宥道:“那就更得做了,总得体谅亲人有脑子犯糊涂的时候。”
说着话,田景野的电话又来了。郝聿怀提出要求:“妈妈,我还能旁听吗?”
宁宥眉头一皱:“听吧。”她只能又按下免提。
田景野在那边激动地大声道:“你弟居然忙工作去了!居然把你妈扔给我这个外人忙工作去了,居然说下午手术前肯定赶回来。这禽兽!宁宥,你必须径直来医院,要不然手术前与家属讨论方案或者要家属签字什么的,就这事我没法代替你们啊。”
宁宥目瞪口呆:“田景野,麻烦你替我守着,我虽然知道你事情多得分身乏术,可还是得请求你帮我守着我妈。”
“这都不用你吩咐。你赶紧赶来。”
宁宥结束通话后,对郝聿怀道:“你看,关心他人,爱护他人,有可能变成东郭先生,但也会因此遇到田叔叔这样的好朋友。有好朋友在,即使遇见狼也不怕。”她一边说,一边拉着郝聿怀的手赶紧往回走。她看见司机的车子已经排到队,开始加油了。
郝聿怀想摆脱妈妈的手,可忽然发现妈妈的手在颤抖,再仔细看妈妈的脸,果然发现妈妈脸上的每块肌肉都写满焦虑。他忍不住道:“妈妈,你的手在抖。”
宁宥点头:“我妈妈出事,我当然紧张害怕。”
“我拉着你。”郝聿怀拉起妈妈往车子那边跑,小伙子跑步,宁宥哪追得上?但宁宥拼老命也得跟上,她此刻觉得儿子长大了不少。
宁宥才上车,田景野又一个电话飞奔而来:“宁宥,陆院长找我商谈你妈妈手术的方案。现在没有家属签字,我建议电话会议,我先代签,你来时再补签,可以吗?”
“全权委托。”宁宥说完,眼泪夺眶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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