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景野的前妻才到营业部,就被营业部主任叫去楼上。田景野前妻满心忐忑,走在主任后面陪着,小心地问:“主任,不是昨天账做错吧?”
主任没答,进办公室关好门,都没请田景野前妻坐,就道:“你暂停工作两个半月。你把属于你的东西收走,这就回家吧。”
前妻花容失色:“为什么?我又没做错什么。”
主任道:“分行直接下令,你找分行问去。”说完,打开门请田景野前妻离开。
田景野前妻不肯走,拿出手机就找田景野:“田景野,你浑蛋!”
田景野“呵呵”一声,就挂断通话。
田景野前妻无计可施,只能冲主任流眼泪,可主任又怎么敢违抗高他好几级的分行长的命令?他坚壁清野地请田景野前妻立刻离开。
前妻走到门口,忽然想起:“两个半月后不是重签劳动合同吗?”
主任点点头。
前妻更是泪如泉涌:“那就是说……不打算跟我签了?”
主任继续点头。
前妻满脸都是绝望,私人物品都不收拾了,掩面大哭着奔出银行后门。
田景野两腿架在办公桌上,坐在西三办公室里等待前妻的进一步反应。很快,前岳母又打电话来:“田景野,你太赶尽杀绝。”
田景野道:“儿子抚养权归我,我除当初离婚时给你女儿的所有资产与存款外,再补偿她二十万。以后每两周允许她探望一次,每次半天。如果答应,直接去博大律师事务所签约。签约结束,宝宝就留在律师那儿,你女儿的工作立刻恢复。如果不答应,再会。”说完,就干脆地挂断电话。
说完电话,田景野跷着腿,继续等。
可田景野没想到,阿才哥带着一帮曾经几进宫的同事来到田景野前岳母家,敲开门。田景野的前岳母打开门张望,他与同事们却都一言不发,队列整齐,全都挂着脸,阴森森地看着前岳母。田景野的前岳母吓得魂飞魄散,再不敢打电话给田景野,而是呼叫女儿交出外孙。
很快,田景野的电话又响了,前妻哭喊着道:“你叫那帮恶棍走,我们立刻去博大律师事务所。有必要吗?宝宝还在妈妈家呢。不,不,我们求饶了好吗?”
田景野摸不着头脑,只好装模作样地“嗯”了一声:“你们到博大律师事务所签好约再说。”
“恶棍挡在门口,我妈怎么出门啊?”
田景野只好挂断。他也不知道,但很快就想到,那可能是阿才哥。昨晚他心神不宁地找简宏成倒苦水,阿才哥也在场。阿才哥因九千万元收回的事欠下他好大人情,一直想还他,想不到就还在了这儿。但田景野硬是曲折地打电话给前岳母,吩咐道:“你把电话拿给门外的人,我跟他们说一下。”
前岳母立刻乖乖照办。她不知田景野跟带头的人说了什么,只见那凶神恶煞一般的人忽然咧开嘴笑了,然后将电话交还,一挥手,所有人呼啦一下全走了,走得非常迅速。前岳母在门缝里看得腿都软了。
宁宥站在两米开外,一边看着警察处理宁恕,一边担忧地看着电梯口。可老天不作美,电梯门一开,陆副院长还是准时来巡查了。走出电梯的人谁都无法忽视警察的存在,陆副院长也是。他看看浑身狼狈的宁恕,再看看不远处正关注着宁恕的宁宥,便心里了然。宁宥只得暂时放下宁恕,与陆副院长招呼。
陆副院长昨天已经得到了田景野的解释,对宁宥态度良好,道:“对不起,你弟弟那一身邋遢,没法让他进去隔离病房。”
宁恕也听见了,抬头看陆副院长一眼,道:“对不起,刚才一个老太太冲进来对我砸臭鸡蛋,我正协助警察同志处理。”
陆副院长没说什么。宁宥看一眼宁恕,跟了过去,趴在窗口张望。
宁恕没法跟去,即使警察处理完他的事告辞后,他依然只能站得离窗口远远的,因为他浑身臭鸡蛋,还因为当下正是医生集中巡房时间,窗口趴满的家属里三层、外三层的,他没法挤过去,只能踮起脚朝里张望,可张望到的也不过是一张遮得严严实实的床帘。倒是有家属来来往往,不小心碰到他,却不敢露出半分嫌弃,唯恐挨他的拳头。宁恕只好当作没看见。
陆副院长很快出来,他涵养很好,等宁恕跟过来才道:“老太太情况依然不理想,昏迷时间越长越不好。你们还是要有心理准备。”他说这话主要是对着宁宥,说完,才看一眼宁恕,“我有一台紧急手术,手术结束我会再过来,希望届时你也在这儿。”
宁恕问:“大约几个小时?”
陆副院长本来已经起步了,闻言立刻止步,略微意外地看宁恕一眼,精确地道:“四个小时后,下午下班之前。”
陆副院长说完,就匆匆走了,留下姐弟俩。宁宥看向宁恕,宁恕愤怒地道:“不用看我,这次失去机会不是我的责任。”
宁宥耐心地道:“我们先别谈责任不责任的。宁恕,这个世上最爱你的人在里面等你挽留……”
“我知道!”宁恕暴躁地打断宁宥的话,转身就走了。
宁宥无奈地看着,终于下定决心,掏出程可欣留下的名片,给程可欣打电话:“程小姐,我是宁恕的姐姐,想请教你一些事。”
“噢,宁姐姐,需要我到医院说吗?”
宁宥心中无比感慨,她都拉不住宁恕逃离医院的脚步,而人家不相干的女孩却电话一通,就体贴地愿意赶来医院。她忙道:“谢谢,谢谢,不用,不能这么麻烦你,在电话里说就可以了。”她想起刚才宁恕打陈昕儿妈妈的场景,吸了口气,才有勇气说下去,“宁恕现在变得很陌生,我不知道他为什么变成这样,想请教你,希望你提供一些线索。”
程可欣沉吟一下,干脆地道:“宁姐姐是试图撮合吗?那我只能回答两个字——免谈。”
宁宥道:“谢谢。你的态度让我可以放下顾忌,把问题问得更清楚点儿。宁恕刚刚揍了一位大妈,他的行为超出我的底线。我想象不出我弟弟为什么会走到如此极端的地步,他是不是遇到过其他我所不知的不幸?”
程可欣听了,呵呵一笑:“可是,背后彻头彻尾地说一个人坏话,不是我的风格。”
宁宥苦笑道:“理解。只是我今天才发现我还是被亲情迷了眼,没彻底看清宁恕,因此没法对症下药,希望你开个诊断结果给我。我知道这是强人所难,可……请你帮忙。”
程可欣一直没挂宁宥的电话,到底是心软,听到宁宥如此恳求,还是说了:“宁恕现在活成个大笑话。他野心勃勃地追求一个官二代,但被甩了;他野心勃勃地衣锦还乡,结果丑闻百出,被他上司涮掉了;他现在又野心勃勃地攀上赵董,可大家都在等看笑话。他同学结婚都不请他呢,怕降格,怕惹祸。他不会感受不到。”
宁宥又倒吸一口冷气:“果然是不一样的视角,不一样的诊断。非常感谢你,也非常不好意思就这事打搅你。”
程可欣欲言又止,沉默了会儿,道:“不客气。宁姐姐撕掉我的名片吧。”
宁宥看着程可欣的名片,叹了声气,收回包里。
田景野去简明集团找简宏成,却隔着落地玻璃见到简宏成在小会议室里开会,而郝聿怀一本正经地拿着一支笔、一个本子,坐在角落,不知记录些什么。田景野耐着性子等了会儿,可他心急如焚,只好伸手敲了敲玻璃门,打断里面的会议。
简宏成独自出来,将身后的会议室门掩上,抢先道:“别一脸急躁。阿才哥是我指使他去的,我承担所有骂名。”
田景野一愣:“我说呢,他怎么知道我前丈母娘家地址?这事我慢慢谢你。我现在的问题是宝宝在律师办公室里满地打滚,要妈妈,我来问你借灰灰。我妈说小孩子最听大孩子的,我一下子想到灰灰能帮我。我接手宝宝后的第一次交手只能和平,不能冲突。我现在不能出场,得等灰灰帮我……”
“这事灰灰能行,我至今还在纳闷小地瓜见到灰灰就乖乖的,任灰灰搓圆捏扁都心甘情愿。”简宏成打开会议室门,招呼郝聿怀出来,“灰灰,有个重要任务要请你帮忙。田叔叔儿子的抚养权今天正式移交给田叔叔了。”
郝聿怀正开会开得云里雾里,终于遇到他听了不糊涂的事,忙插嘴道:“这么快。”
简宏成道:“对。但现在有最后一关需要打通。宝宝原本一直跟着妈妈,忽然被从妈妈身边扯开,非常不适应,只一味哭闹,要妈妈,田叔叔完全没办法。现在需要你帮忙让他镇定下来,让他可以跟田叔叔交流。”
郝聿怀想了好一会儿,道:“上回小地瓜哭闹,是妈妈做主力,我做助手。这回要我单干?”
田景野道:“现在你妈妈忙不过来。但你不用有压力,做成做不成,只要你帮助田叔叔就行了。”
郝聿怀道:“行。我一定做好。”
田景野见郝聿怀一口答应,非常开心:“走,我们赶紧去,宝宝嗓子都哭哑了。灰灰,田叔叔不知多感谢你。”
郝聿怀老三老四地,但实事求是地道:“我和妈妈一直在麻烦田叔叔,能帮上田叔叔的忙,我心里很高兴。”
简宏成道:“我早说过,灰灰能分清你的我的、你分内的我分内的,这判断力已经赶上了许多成年人。”但简宏成话没说完,田景野早急匆匆地拉着郝聿怀走了。看着两人的背影,简宏成想到小地瓜,不知小地瓜还在不在哭,有没有适应外婆的严厉。而即使他再有能力,也无法换得小地瓜喊他一声“爸爸”了。简宏成两眼黯然。
郝聿怀跟田景野走到办公楼外,就道:“田叔叔放心,以后宝宝就是我弟弟,即使为我自己,我今天也会处理好。”
田景野即使再心急如焚,闻言还是大惊:“你……你这话什么意思……你显然搞错了,我没跟你妈妈谈恋爱,以后也绝不可能与你妈妈结婚。我们只是同学加好友的关系。”
郝聿怀疑惑地看着田景野:“真不是?”
“真不是,我可以赌咒发誓,但那太俗了不是?”
郝聿怀郁闷地道:“那是,我们又不是小孩,不玩赌咒发誓。可是,不是你,还有谁人又好、对妈妈也好、对我也好呢?班长叔叔?”
郝聿怀眼睛一亮。田景野连忙走慢一步,免得被郝聿怀看见他变幻万千的脸色。
宁宥从陆副院长说的四个小时后起,便开始等宁恕到来。她还发了一条提醒短信,却没有获得回音,再打电话,毫无悬念地无人接听。她却接到田景野电话,被告知灰灰正大显身手,进屋三言两语地不知说了什么,满地打滚的宝宝就停了下来,抽抽搭搭地开始说话。宁宥说肯定是三板斧:篮球还是足球?跆拳道还是散打?桌游还是手游?灰灰似乎遇见哪个男孩都能一举找到津津有味的话题。田景野一听,再往门缝里瞅,还真是,灰灰摆出一个姿势,宝宝跟着做,看着似乎是奥运直播上看到过的跆拳道行礼。这一下,田景野彻底放心了。
宁宥这才道:“但无论如何,我的理解是,做妈妈的再有不是,孩子依然是妈妈的心头肉……”
田景野当机立断地打断宁宥的话:“打住,打住,我这么做已经满心罪恶感了,不能承受更多。但考虑到儿子以后的心理健康,我宁愿恶人做到底,暂时断绝儿子与他妈妈的联络,阻挡来自他妈妈的影响。眼前宝宝满地打滚显然是他妈妈‘教导有方’。”
宁宥愣了一下,道:“你们男人果然心肠较硬。我还有个婆婆妈妈的想法,不知道该不该跟你和简宏成说。大清早的,陈昕儿妈妈跟宁恕只是一言不合,就特特意意地赶来扔了宁恕一身臭鸡蛋。我在想陈昕儿昨天得知真相后,这一夜不知怎么闹腾呢,闹得她妈妈如此崩溃。”
田景野道:“都有一个接受过程。”
“遇到陈昕儿这种事,女人一辈子都不可能接受。”
田景野看到儿子跟着郝聿怀向门口走来,忙打断宁宥:“我儿子过来了,回头再跟你聊。”
宁宥无奈,恰好她也看见陆副院长领着小医生飞一样地赶来。她连忙迎上去,再度无奈地对显然一场大手术下来已经筋疲力尽了的陆副院长道:“我弟弟又没在。”
陆副院长边走边道:“你跟我来。”
宁宥飞快地跟上,精细地问:“陆院长,我是跟妈妈说一些刺激她精神的话,还是和风细雨地回忆往事好呢?”
陆副院长道:“这回不用你帮忙,你近距离地多看看你妈妈。”
宁宥立刻听出陆副院长话中有话,眼泪一下子涌上眼眶。她连忙擦拭,唯恐少看妈妈一眼。
宁恕将手头所办手续告个段落,便急急忙忙地驾车赶去医院。他不是没看到宁宥的短信,他手上事情一停,就赶来了,已经尽了最大努力,包括开车也是。他即使集中精力,也依然开得险象环生。疲劳驾驶,他知道这是驾车人第一大忌,可他没办法,只能把命都拼上了。
终于安全地开到医院地库,宁恕大大地松一口气,忽然觉得鼻子一酸,一股热流顺着鼻子淌下来。他下意识地一抹,发现流鼻血了。流鼻血这种事是小时候的记忆,宁恕一时惊慌失措,拿纸巾捏住鼻子,可又想到陆副院长手术后随时会赶去见妈妈,他必须立刻赶去ICU。他只能不顾鼻血,赶紧冲向ICU。
可他再紧赶慢赶,鼻血洒了一衣襟,等他赶到,还是只见宁宥掩面哭泣着从隔离门出来。他不计前嫌了,冲上去问:“妈妈怎么样?”
宁宥被问得一愣,抬头一看是宁恕,再看宁恕鼻血流淌,忍不住伸出拳头,一拳一拳地打在宁恕胸口,不重,却沉重。宁恕不由得想到两个月前妈妈也曾因为他决不放弃报复简家,而流着眼泪一拳一拳地捶打在他胸口。宁宥的捶打仿佛就是妈妈的捶打,宁恕的眼泪也下来了。这么多日子以来,他第一次放开胸怀任宁宥捶打。
“妈妈到底怎么样了?”
“衰弱。”
这一问一答间,姐弟仿佛寻常人家的姐弟。
陆副院长领着小医生们走出来,宁宥立刻上前道:“陆副院长,如果趋势无可挽回,可以把我妈妈挪到普通病房吗?索性让我们亲人陪在她身边。”
“你……”宁恕本能地反对,可又立刻止住了,“同意。”
陆副院长皱眉想了会儿,道:“我来安排。”
宁宥点头:“谢谢陆副院长。”她立刻回头,对宁恕道:“别说话,捏紧鼻子,稍微低头,到那位置上去坐着,十分钟。”
“不是抬头捏鼻子?”
“不是,别说话。”
宁恕本能地照做,坐下来才觉得浑身不对劲,一时抬头不敢,低头不甘,索性直直坐着,平视前方。他看着宁宥跟在陆副院长身边边哭边问,不知在问些什么,但他猜得到。他不想跟上去听,觉得自己已经是强弩之末了。
宁宥恭送走陆副院长,回头看向宁恕,看着他发青的脸色和衣襟前滴滴鲜血,心一软,想到程可欣说的“宁恕活成个大笑话”。她不禁在心里暗叹一声,在宁恕身边坐下,道:“你不用说,听着就行。刚才陆副院长还是跑着来的,从手术台下来后就跑来,他尽力了。他这回让我跟进去说的话,言下之意是让我站妈妈身边多看一眼是一眼。所以我想出索性把妈妈挪到普通病房的安排,谢谢你的支持。但看得出,陆副院长也承认妈妈……不行了。够十分钟了,你放手试试,看还出不出血。”
宁恕偏不放手,只是问:“陆副院长为什么不跟家属多解释几句?”
宁宥道:“里里外外交流得够多了,再加你止血的十分钟。何况我和跟他的小医生随时在交流各种数据。”
宁恕很激动地道:“可他是主治的医生,他应该多解释,多沟通。”他顺手松开捏住鼻子的手,好歹多说了两句话才放手,显得他并不遵从宁宥的意见。
宁宥看一眼宁恕,尤其留意了一下宁恕的鼻子,见他不流血了,就走开了,走到楼梯间,打电话给简宏成。她满心想找支持,可她与宁恕无法再说下去,想来想去还是找简宏成。她接通电话,一听到简宏成的声音,立刻克制不住,哭出声来:“我知道不该找你,可我妈可能不行了……”
简宏成接完宁宥的电话,拍着手机想了好一会儿,给简敏敏打去一个电话:“我下班到你家蹭饭,你会不会用两条大狗伺候?”
简敏敏道:“来就来呗,又不会赶你走。”
“两个孩子还好吧?”
“挺好,大热天都没出去,一整天吵得我头痛。”说到这儿,简敏敏竟然难得地哈哈了两声。
“哈哈,那就好。顺便给我做盒盒饭,要有营养,口味酸甜,别太油腻……”
简敏敏手里正牵着两条狗,可她的一双儿女都躲得远远的,不肯替她遛狗,她只得道:“行行行,都不肯替我遛狗,还是我自己遛去。给你口饭吃已经够意思了,别得寸进尺。”
但简敏敏才走到门外,就压低声音道:“老二,你替我想办法,想出办法我就替你做盒饭。至清一定要留下替他爸打官司,至仪不敢一个人回澳大利亚,但我又跟不过去,她只能回国读书。我们一整天吵来吵去,都是为这件事。可我不能为了张立新那杂种的官司,害至清、至仪中断学业。你要是想出办法,能让至清放心地带妹妹回去读书,这边张立新的官司照打,我遛狗回来后亲手替你做盒饭。”
“孩子读书关系到一辈子的出息。”
“对,尤其是至仪啊,她要是回来,还怎么参加高考啊?完全不一回事,汉字都认不全呢,你说急人不急人?可至清怎么都不肯松口,做定他爸的大孝子。”
简宏成沉吟道:“宁家女主人宁蕙儿……”
“崔家?哦,现在是宁家。怎么说到她?晦气。”
简宏成没搭理简敏敏的插嘴:“宁蕙儿可能在世时间不多了。我不跟你说什么两家和解之类的大话,我跟你谈个条件。你去宁蕙儿病床前道个歉,照我给你的稿子背一遍,我就替你解决你儿女回澳大利亚读书的大问题。”
简敏敏一下子跳了起来:“什么意思?要我向崔家道歉?你有没有搞错?你脑子没问题?”
简宏成冷静地道:“我脑子没问题。你慢慢权衡,你儿女的教育要紧,还是你自以为的道歉失面子要紧。我一个小时内到你家。”
“放屁!”简敏敏不容分说,挂了电话,怒气冲冲地继续遛狗。
经陆副院长费心调度,宁蕙儿迁入住院楼专科楼层的观察室。观察室位于医生办公室与护士站边上,方便医生、护士随时照应。观察室内只设一张病床,虽小,但五脏俱全,监护仪、呼吸机都在运作。一顿忙碌之后,住院医生、护士与护工都走了,只留下宁家三口人面无人色地或躺或立。只有宁宥看上去还有点人样。
就在宁恕疲累得试图坐下,握住妈妈的手说会儿话时,宁宥连忙喝止。
“宁恕,你先洗手。不管怎样,我们自己要营造无菌环境。”
宁恕这回没反抗,乖乖在墙角洗手池洗了手,才又坐下,握住妈妈的手。他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不断呼唤“妈,醒醒,醒醒,我是宁恕,我是弟弟”。一直忙着用酒精擦拭屋内物件的宁宥不时拿眼睛看向监护仪,心里默默记录着监护仪上各项数字的细微变化,过不久提醒宁恕,多用“弟弟”这个称谓试试,看样子妈妈在“弟弟”两字高频出现的时间段里,心跳频率明显强劲于其他。
宁恕现在很累,大脑根本是顾此失彼,说话的时候没留意到监护仪的数字变化。他虽然心中抵制来自宁宥的任何意见,可不由自主地遵照执行了。他心里别扭,便一眼都不看宁宥,拿宁宥当空气,偶尔有空,看一眼监护仪。可他多日缺觉的脑子在这静谧的环境里自动减速,一时看不懂这些线条都是什么意思,只好对宁宥的建议姑妄信之。
宁宥也不在意。等她将整屋子里能擦的都擦拭完毕了,她环视一眼似乎变得亮堂清洁了的观察室,看看手表,对着宁恕和妈妈道:“我先去吃饭。宁恕,你看紧输液瓶。”
但宁宥这话犹如说给空气,全室都无反应,妈妈的各项生理指标没变化,宁恕头都没动一下,似乎没听见她说话,她仿佛是个空气一样的存在。宁宥待了一会儿,只得闷声不响地走了。可她还不能拿自己当空气,她飘到值班医生那儿,拿记录下来的翔实数据来说明妈妈与亲人相处后发生的各项生理指标变化,询问这是不是变好的趋向。值班医生不敢下判断。
简宏成电话来时,宁宥差点冲动地说出“幸好还有人惦记着我”。她幸好没说出来,但双手抓着手机激动地道:“我去吃饭,宁恕总算来了。你别过来,宁恕在,会打起来。他现在反常,早上连陈昕儿妈妈都打了……”
简宏成奇道:“打陈伯母?怎么回事?风马牛不相及的两个人。呃,是大清早那会儿的事?”
“大概宁恕又想抓陈昕儿的差,在电话里不知怎么惹毛了陈昕儿妈妈,陈昕儿妈妈一大早拎着一大包臭鸡蛋,都砸宁恕身上了,宁恕也把陈昕儿妈妈揍倒在地。我提醒过田景野,我估计陈昕儿的状况非常差,会闹得她妈妈崩溃。不过我管不过来,就这样。”
简宏成想到大清早遇见陈母时,陈母那一身狼狈。他最先想到的是陈母在精神如此崩溃之下,小地瓜不懂事,哭叫起来,会遭遇何种待遇。可他无能为力。陈母说了,以后小地瓜与他无关。
宁宥看看电梯,还是从楼梯走下去。她即使脑袋再管不过来,还是猜到简宏成心里在想什么,道:“看别人孩子时能豁达地说一句已经不错了,起码我看陈昕儿妈妈总体上还是硬气讲理的人。但轮到自家孩子时,事事精益求精。”
简宏成道:“是啊。最后还得安置好陈昕儿,才能保障小地瓜的生活。对了,我赶去我姐家,我打算趁你妈弥留之际,让我姐去道歉,了结一下两家存了那么多年的心结。”
宁宥一愣,不禁在空地里站住,想了一阵子才道:“我妈似乎在宁恕的呼唤下有少许起色。你姐还是别来了,来了反而更催命。别说我妈病着,连我听见你姐这两个字,心跳都能直奔极限。”但说完,宁宥还是婉转地补充道,“你的心意我懂。我知道你试图通过你姐的道歉减少我的痛苦。”
简宏成道:“对。”
宁宥沉默了一会儿,道:“我只要知道我随时找得到你就行了。”
简宏成道:“我随叫随到。”
宁宥又道:“放过你姐吧。连你昨天在ICU都不肯违心地说出一句道歉呢,何况你姐因那件事几乎毁了一生,至今没有痊愈,她怎么甘心?其实各人过好自己的日子,井水不犯河水,已经善莫大焉了。”
简宏成听了,不由得对手机点了点头。他随即吩咐司机开车回简明集团。
单人病房里异常寂静,只有呼吸器单调的运作声有节奏地响着。宁恕握着妈妈的手说了会儿话,只觉得眼皮重得如山一般压下来,顶不住了。他挣扎着看向监护仪上平稳的曲线,只一会儿那曲线就模糊了,看不清了。宁恕心想稍微闭会儿眼睛,可能会好点儿。可眼睛才刚闭上,睡意便将他的头一把压向床头,他很快失去知觉。
宁宥匆匆扒拉下一碗炒面,没等将最后一口咽下去,就拎起两盒打包的蒸饺,急急往病房赶。她实在不放心留宁恕一个人看顾妈妈,她太不放心宁恕。她才走进医院边门,便一眼看见前面穿便装的陆副院长也往住院楼走。宁宥心中一紧,连忙护住蒸饺,跑向陆副院长。
陆副院长看看宁宥手中打包的蒸饺,道:“我家就在附近,不放心,吃完饭过来看看老太太。你吃了?”
“吃了,这些带给弟弟。谢谢陆副院长。”宁宥感激得无以复加,小跑才能跟上陆副院长的快步。
陆副院长道:“今晚你们姐弟起码要保证有一个人别睡着。有异动,直接给我电话。”
“不知值班医生有没有把数据说给您听?”
“说了。你们家属做好记录,对我们是很好的补充和帮助。”
两人边说,边进大楼,上电梯,出了电梯,直奔病房。正好,宁宥见一位护士急急从护士站出来,也跑向妈妈的病房。陆副院长看见就问:“怎么回事?”
宁宥一看,就脑子“嗡”的一声,也没听清护士跟陆副院长说了什么,只见陆副院长闪电一样地,也不知怎么启动的,眨眼间就冲进观察室,比离观察室更近的护士还早到。宁宥魂飞魄散地跟着跑进去看,只见监护仪上的线条跳得非常微弱,而妈妈的脸不知什么时候歪向一边。那一边是趴着睡得正香的宁恕。转眼间,陆副院长已经将床帘一拉,开始抢救了。值班医生几乎同时也冲了进来,协助陆副院长进行抢救。宁宥不得不退出帘子外,不妨碍医生抢救。她的心都揪到了嗓子眼。
此刻,趴在床边睡着的宁恕才惊醒过来,支起脖子混沌了会儿,忽然明白过来这是哪儿,惊得一下子清醒了,再看眼前乱糟糟的场面,惊呆了。但他还没还魂,就被护士推出帘子。他一下子撞到宁宥身上,见宁宥完全没顾得上看他,乱七八糟地捧着两个饭盒堵在嘴巴、鼻子面前,也不知为啥。宁恕没时间细想,他也忙钻到帘子缝前往里张望。
都是一瞬间的事。监护仪上线条变成直线时,宁宥手中的两个饭盒失去支撑,掉到地上。宁宥几乎是本能地冲进去,哭着对陆副院长道:“谢谢陆副院长。”她又对护士和值班医生道,“谢谢你们。”说完,她委顿在妈妈床前,泣不成声。
反而宁恕的动静大得多,他在那一瞬间撕心裂肺地、一声声地吼“妈”,病房外围观的人们闻者落泪,听者伤心。
连宁宥都被惊动了,抹掉一轮眼泪,怔怔地看了宁恕一会儿,费劲地扶床起身,低声对陆副院长与护士道:“麻烦你们尽快办好所有手续,我尽快将单子签好。估计有人心里承担不起轮值期间睡觉而导致疏于看护的负疚,会将责任全推卸到医院头上。”
陆副院长点点头,关切地道:“节哀。起码你妈妈去的时候没痛苦。”他便出去准备各种手续。
宁宥心想,可是妈妈这辈子都没过上一天好日子。她看着床头,泪如雨下。
宁恕忽然一把挡住正在拆线拔针的护士,大吼道:“慢着!让医生来,先给我个说法。”
宁恕才刚吼出,只觉得鼻腔又一股热流涌出,一摸,果然又出鼻血了。他痛苦得都忘了捏紧鼻子,只是伸出手背抹开鼻血,追着护士吼:“说法!给我说法!”
护士让满脸是血的宁恕吓得连连后退,直到靠上墙壁,无路可退。宁宥见了,只得奋力起身,挡在宁恕面前,让护士走。宁恕眼看着护士在宁宥保护下要走,急躁地一把拨开宁宥,试图越过她追上去。可惜宁宥此刻精力如强弩之末,全无抵挡之力,被宁恕一挥,拍向床尾,重重摔在床背上。宁宥只痛得眼冒金星,眼看阻止不住宁恕发疯,只好拿出手机打给简宏成:“我妈去世,你快来,带几个壮汉来。”
宁恕追出一步,意识到有异,回头看到宁宥被他摔倒在床尾,不禁一顿,如雕像般地看了一会儿宁宥,见她还能用手机,便又去关注逃走的护士,可护士早跑得没影儿了。他恨恨回身,抹去鼻血,走到床头跪下,鼻血依然流淌,一滴一滴地滴在他的膝盖上。
宁宥艰难地撑起身子,看着宁恕,心想:疯了。
宁恕的鼻血不知什么时候自然止住了,而简宏成带着人也赶到了。一直垂泪靠着门背,挡住宁恕发疯的宁宥一见简宏成出现在门外,就扶着摔痛的腰闪出门去,将门带上,站在外面告诉简宏成:“本来我先出去吃饭,宁恕守着妈妈,想不到他睡着了……”
不仅简宏成,旁边围观的人都大惊。
宁宥含泪继续道:“护士和值班医生都很尽心尽责地第一时间赶到,陆副院长正好很负责地特意饭后过来探望,正好主导抢救,但没抢救过来。刚才宁恕很狰狞地追着护士要说法,我看他会失控。你们干脆进去,就让两个人架住他,你帮我办理所有手续,全程不让他插手。”
简宏成道:“他会气疯。”
宁宥淡淡地道:“他已经疯了,我只能做到让他尽量不伤害无辜。”
简宏成看着宁宥问:“你哪儿受伤了?”
“刚阻挡宁恕,让他摔床背上撞的。他本来横冲直撞,还想追出去,但看我被他伤了,又死守住大门,才没好意思再对我使蛮力。等这边处理完去拍个X光。你动手吧。”
宁宥说完,闪开,无力地靠在门边墙上,放简宏成率人冲进去一举拿下宁恕,她才扶腰跟进去,拿出一团丝巾精准地塞进刚反应过来、准备破口大骂的宁恕嘴里。宁恕直气得两眼喷血,杀人一样地盯着宁宥。宁宥当没看见,与简宏成一起来到护士站,将手续一一办完。
即使是最好的医院,到了深夜,也是夜深人静。一行人从医院大楼里出来,司机将车子开到简宏成面前。宁宥特意又走到宁恕面前,面对气得已经狂乱的宁恕,静静站了会儿,厌恶地看了会儿,扭头钻进简宏成的车子。简宏成钻进车子前,吩咐抓住宁恕的两个壮汉,等他们的车子走不见后,再放宁恕。然后车子尾灯一亮,宁宥抛下宁恕走了。
反而还是简宏成一直扭头,通过后窗看着宁恕的动静。直到看不见了,才对宁宥道:“我们是找个地方说话,还是去田景野那儿接上灰灰,或者直接送你去宾馆?”
一直低头垂泪的宁宥毫不含糊地道:“我得跟你谈谈。但你得坐到前面去。”
简宏成大惑不解:“哦,要不我们去找个僻静的茶室,或者什么的……”
宁宥扭扭捏捏地道:“可我还没跟你熟悉到在你面前涕泗交流的地步。”
简宏成更是大惑不解:“我们还不够熟悉?且不说我们认识了二十年,现在你只要说上半句,我就能知道你下半句是什么。”可简宏成话是这么说,还是打开车门,走到前面,让司机自个儿回家,他来驾车。因为他想到他撞见的宁宥每次大哭,不是拿纸巾遮住全部的脸,就是抱成一团,脸塞在“人球”里,不让人看见。他想宁宥肯定更不愿让司机看到。
宁宥真的松了口气,可以扎实地靠着椅背坐下,躲在黑暗中哭泣:“我现在脑袋一片空白,但我确信宁恕肯定会闹事。我告诉你我爸闹事前的种种反常,其他……我只能都交给你去判断和处理了。我现在真的完全不知做什么才好。”
简宏成将车停到路边咪表位,道:“别对自己要求太严,即使你脑袋空白,完全凭本能在做事,也已经做得很完美了。”
宁宥却问:“我对你讲我爸,还试图让你解读他的心理以用到宁恕身上去,会不会对你太无耻?”
简宏成道:“你再龟毛,我就不耐烦了。你什么顾忌都丢掉,我最舒服。”
“嗯。”可宁宥哭得更厉害了,她倒是想克制来着,可在简宏成面前克制不了。单独面对简宏成,她反而软弱得不堪一击,也不想动脑筋了,索性放开了哭。
简宏成完全无措,刚才还流着泪,果断利落地处理后事的宁宥跑哪儿去了?他想回后座去,可被喝止,他只好扭头看着。
简宏成带来的壮汉很是恪尽职守,等简宏成的车子走远不见后,还是等了好一会儿,才将宁恕放开,干脆地走了,一句威胁什么的都没有。
宁恕身上一下失去两股外力,一时立足不稳,一个人摇来晃去地在空地上好不容易站稳下来,才伸手取出塞在嘴里的丝巾,一把扔到地上,又狠狠踩了两脚。终于又获得自由的宁恕走了几步,忽然停住,他现在去哪儿?他转身看看背后的住院大楼,又看看前面的路,他该去哪儿?他还有家可去吗?刚才还浑身都是恨意的宁恕顿时悲从中来,站在原地流泪不止。泪眼中,他又看到宁宥冷酷地用一团丝巾塞住他的嘴,他当时的心痛有谁知道?现在的心痛又有谁知道?宁恕忍不住拿出手机,可翻了半天,一个电话都打不出去。他烦躁地又将通信录从上到下滚了一遍,终于心一横,按在程可欣那儿,把电话打了出去。
可是,电话一直没人接听。多次尝试后,宁恕终于明白过来,程可欣将他拉黑了。
宁恕默默地将手机收回,眼泪已经止住,取而代之的是满眼的熊熊烈火。
但是,眼下回哪儿?
宁恕坐上车子,呆呆地想了半天,才凌晨一点。他的车子驰向机场。
简宏成听完宁宥说的那个二十多年前的早晨,想了半天,还是不敢相信,他小心地问:“你爸就为这点小事?”
“水滴石穿。”
简宏成想了会儿,道:“对了,正好我爸让你爸下岗,相对生死而言也是稻草一样的小事,可正好成为压垮骆驼的那根稻草。宁恕……宁恕还有没有其他说得来的亲朋好友?”
宁宥道:“亲人?没了。我听他说起朋友,一般分有用、没用两种,像三年前说到田景野坐牢,他先说田景野废了,没用了,但又说可以逢低吸纳,正好可以用小恩小惠让田景野出来后卖命。我估计他今天找不到可以对着痛哭的朋友。”
简宏成心中对宁恕大大地不以为然,但还是得将注意力集中到正事上去:“你意思是宁恕的精神会被你妈的去世压垮……我看不会。你爸是感觉前路都被堵死了,生无可恋了,可宁恕心里还有很多目标。”
“嗯,你怎么知道?”
“我当然知道。所以你暂时可以放心,不会出事的。说来你还嘴硬,不肯承认,你到底还是他半个妈,依然关心他。”
“我担心的是今天我叫你过来帮我,明天他正好把怒气集中发泄到你身上好吗?他肯定是这么想的——妈妈今天去世,原因当然不在他,追根溯源,原因在二十几年前那场事,所以罪魁祸首是简家。医生那儿他今天闹一闹,差不多了,这事过去了,回头所有的账还是都算在简家身上。正好……唉,我今天是脑子糊涂了,不该叫你来医院,这下害你成为简家代表。”
简宏成听了道:“啊,是关心我!你在今天最痛苦时刻还为了我翻出那段不堪回首的记忆!”
宁宥只得道:“拜托你别打岔,我在告诉你父子俩的共性。我现在脑袋不行,你给我专心分析好不好?”
“是,是,是。”简宏成看看车上的时钟,“很晚了,我送你回去休息,明天你还有很多后事要处理,需要精神。”
“知道。不去。”
简宏成想想也是,如果送宁宥到宾馆房间,她肯定不会留他过夜陪着,可她现在需要有人陪伴,那么保持现状是最好的选择。简宏成不响了,坐前面默默陪着,听宁宥有一阵、没一阵地在后座哭了一夜。其间,宁宥说起许多苦难往事,简宏成都还是第一次听说。他想,这世上大概只有他能听懂宁宥说的那些苦难了。别人不了解背景,完全无法理解。
宁恕在机场停车场半梦半醒,熬到天亮,听到飞机起降声,便立刻换一身干净衬衫,来到上面的国内到达。他坚持不懈地、专注地等,似乎毫不疲倦。可他其实精神已经绷紧到了极点,因此,他并没看见赵雅娟的专职司机也来了。
司机不明就里,上前打招呼:“宁总接朋友?”
宁恕愣了一会儿才道:“哦,你也是来接赵董?我也是。”
司机笑道:“哈,幸好一飞机拉来两个赵总,要不然我们得打起来。”
宁恕也笑,忽然心说不对,老赵在缅甸,从南边飞来;小赵在北京,从北边飞来,怎么会一飞机?难道昨天母子俩刚凑到一起,还是……本来就一直在一起?宁恕此刻想离开避免尴尬也来不及了,司机肯定会把他来接机的事情告诉两个赵总,让赵雅娟知道了,反而引猜疑。他只得按兵不动,等赵雅娟母子出来。
很快,北京飞机一降落,赵雅娟、赵唯中母子率先推着行李车出来。赵雅娟看到宁恕也是一愣,不动声色地对儿子轻道:“我昨天下午才到北京,我们统一口径。”
“有数。”赵唯中立刻笑逐颜开地冲宁恕挥手,什么事都没有的样子,走到跟前,还抢着问宁恕,“你脸色这么差,怎么回事?”
赵雅娟笑道:“小宁当然是辛苦了,还能怎么回事?呃,不对啊,小宁,到底什么事?”赵雅娟甚至戴上眼镜仔细打量。
“我妈……我……妈……昨晚……”宁恕当场泣不成声。
赵雅娟的脸立刻严肃起来,道:“唯中,你把行李放一放,立刻代我去市公安局,小宁这件事你必须跟岳局面对面地说。小宁,你别开车,让师傅开你的车,你跟我慢慢说。我还是来晚了,昨天就不应该去北京拐一下。”
赵唯中一听,就问司机拿了钥匙,问了停车位,拍拍宁恕的肩膀,飞一样地离开了。
但赵唯中上了车,首先打电话给为宁恕办事的项目经理,询问办理容积率的敲章进度,得知项目经理正在依照宁恕的要求有序办理,很快就能拿出全套手续。赵唯中便直奔市区。但他没去公安局找岳局,而是带上项目经理,亲自跑去办理全套容积率变更手续。办的过程中,他自然晓得宁恕捏着关键文件。但不怕,他是城内有名的赵公子,处处都对他大开绿灯。
因为赵唯中昨天根据母亲指示,做了一天的调查。唐处父亲以前也在公安局工作,人缘好,交际广,即使已经退休了,影响依然不小。再有唐处本身年富力强,四十不到已至正处,正大有可为,这种人身边必然也有一大帮好友。赵家是生意人,怎么可能为一个经理人得罪那种实力部门的优势潜力股?
宁恕得赵雅娟安抚,情绪稳定后,便找宁宥处理妈妈后事。他全程看着简宏成陪伴宁宥和郝聿怀,看得眼睛出血。他完全无视了背景板上还有田景野以及很多宁宥高中同学。他忍了又忍,终于等后事全部处理完,临各自上车前,他冲宁宥吐一口痰,骂道:“狗男女!妈妈在天之灵饶不了你。”
宁宥抓住激动的儿子,只淡淡看宁恕一眼,用力推儿子上车,完全不理宁恕。
简宏成接到一个电话,是阿才哥打来:“宁恕花那么大精力的那个手续办出了啊。”
简宏成奇道:“他一直在我身边,怎么会?”
阿才哥道:“所以这才奇怪,是赵公子亲自跑上跑下地办下来的。我们的计划会不会出岔子啊?”
简宏成立刻了然,道:“具体我回头跟你解释。基本上赵家应该是打算抛弃他了。你可以照计划行事。”
阿才哥心头火热:“哎,你透露一点点也好,这不是吊死我胃口吗?”
简宏成只得走开几步,道:“他在办他妈妈的丧礼,完全脱不开身。赵家就是打时间差,趁机啊。”
阿才哥开心地道:“好,我这就去找那局长要几个工程做做。”
简宏成放下手机,看一眼宁恕,也钻进车子。
但宁恕让简宏成看得不禁在大热天浑身打个冷战,总觉得简宏成有什么事策划着,打算对付他。随即宁恕便镇定下来,转身上了自己的车子。
郝聿怀在车里问宁宥:“你弟骂你,你怎么不骂回去?”
宁宥冷冷地道:“外婆过世后,我从此与他是路人。我们不跟修养不好的人一般见识。”
“可你同学都看着啊,他们误解了怎么办?”
宁宥道:“不担心,同学不会误会我们是狗男女。我几十年为人摆在那儿,他们都看见的,很容易解释清楚。”
可郝聿怀到底是年少,忍不下这口气。他既然能为爸爸的事跟人打架,当然也能为妈妈出头。他降下车窗,逮住机会就冲宁恕大喊一声:“疯子!”
宁恕正开着车窗倒车,闻言一个急刹,满脸阴沉地看着宁宥他们的车队离去。他的手在方向盘上开始颤抖。他最怕这两个字。
简宏成坐在前座正闷声不响地看着,见郝聿怀被宁宥抓回,他帮忙升上车窗,随即不声不响地将那段宁恕满地打滚的视频发给宁恕。
宁恕打开视频一看,便转换成浑身颤抖,大口喘气,冷汗涔涔地落下来。他脑子里闪过混沌的印象:爸爸像个疯子一样地滚在床上,挥着瘦弱的胳膊,逮谁骂谁,然后……然后爸爸就出事了。他完全没留意脚底松了刹车,车子慢慢地滚了出去,直到顶上前面的大树,他才反应过来。他都没心思去看车子伤到没有,趴在方向盘上大口大口地喘气,脸色发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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