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至清开车带着妹妹和妈妈,一大早到机场接简宏成。
简宏成一夜睡眠不佳,心情也不好,低头走出去,听到有人叫舅舅,才抬头看,竟然是姐姐一家三口。他惊讶地道:“你们……”他看看手表,“我们得加油赶去法院。”
张至仪道:“妈妈一早上都……”
“哪有,哪有?”简敏敏大声打断女儿“控诉”,反而拿简宏成开刀,“你紧张什么?灰头土脸的。”
简宏成没说实话:“虽然见识过朋友的诉讼,但自家人还是第一次嘛,紧张难免。你穿这一身不错。”
张至清道:“我替妈妈打扮的。她打扮得太张扬,我坚决让她换掉。”
简敏敏言若有憾:“唉,小东西最难缠。”
四个人走出电梯,张至仪趁机扑过来悄悄跟简宏成道:“妈妈起床后手就这样……”她的手抖得像弹钢琴,“她起得好早,把我们都吵醒了,哥看时间还早,就说来接你,散散心。”
简敏敏最终还是看到了,但也无可奈何。但她还是警觉地上车后问简宏成:“你到底紧张什么?是不是听到什么风声了?”
简宏成没说,直到车子到了法院,安全停下,才回头对后座的简敏敏道:“不知道你们听说了没,宁恕为了案子折腾得坐了牢,非常兴师动众。我担心影响判决,法官把判决往上限靠。谁都忌惮宁恕这种不要命的。”
简敏敏脸色大变,浑身僵硬起来:“什么……什么时候的事?”
“前两天。之所以不告诉你,是想让你跟孩子们多过几天好日子。现在开庭前打击你一下,省得你精神状态太昂扬,惹法官反感。我也跟应律师打过招呼了。”
简敏敏嘴唇血色全无:“那天至仪生日你来找我……”
“对,就那天。快进去吧,别迟到。至清,你扶你妈一把。”
至仪先扑上去拥抱简敏敏,一脸鬼妹样儿:“妈妈,没关系,你即使坐牢,还是我的妈妈。我支持你。”
至清打开简敏敏身边的车门,也大声打气:“我们一起走进去,我们都在你背后支持你,别怕。”
简宏成对这三个人的新关系有些意外,再看看呆愣愣的简敏敏,先走出去。他一眼看见宁宥从她的车里出来。他忙走过去招呼。
宁宥看见简宏成的同时,也看到从车里被张至清扶出来的简敏敏。她脸色一下子黑了,手指不由自主地爬上头皮的伤疤,似乎那儿又开始隐隐痒痛,两腿自动地后退,都没在意后面有一辆车正开过来。简宏成忙冲过去,一把拖开宁宥,车子擦着宁宥过去。宁宥几乎是缩在简宏成怀里,更是吓得花容失色。
简宏成难得与宁宥这么近,忍不住笑出来。宁宥被笑醒了,连忙跳开,又见简敏敏已经走过来了,便闷声不响地大步往法院里面走去。
张至清走过来起哄:“舅舅,你同学特意从上海赶来啊?呵呵,有问题。”
简宏成回头看向简敏敏:“她是宁宥,宁恕的姐姐,非常能干的一个人,可至今看见你还怕。你当年差点儿打死她,她心有余悸。”
张至清奇道:“可她跟你关系很好的样子,上次在上海她还帮了我们。”
简宏成依然看着简敏敏:“所以我非常希望你们妈妈向她真诚地道个歉。大姐,你要是能做到,我感激不尽。”
张至仪认真地问:“妈妈差点儿打死她,真是我理解的意思吗?”
简敏敏抢着道:“不是,不是,是我当时在家受气,找到她……就力气使大了,她又瘦小,让我一巴掌打飞出去,撞石头上了。是误伤,误伤。”
简宏成补上一刀:“她当时小学生,你成年人。”
简敏敏恨不得飞起一脚踢简宏成,可是她不敢。儿女一起不可思议地看着她。张至清道:“这不是误伤,这是犯罪。而且,道歉怎么够?”
张至仪更进一步:“我说宁恕怎么不依不饶找你报复呢。”
简敏敏梗着脖子道:“我不会道歉。是她父亲害我到这一步。我问谁要道歉去?简宏成,你不要挑拨离间。”
简宏成摇摇头,道:“进去吧,别迟到。”说完率先进去,不再搭理简敏敏。
张至仪看看简宏成,断然抽回原本挽着简敏敏的手,快走几步,紧跟简宏成进去法院。无论如何,是非观她还是有的。张至清虽然还尽责地陪在简敏敏身边,但不再看简敏敏一眼。简敏敏在心里即使非常牵挂着自己的庭审,可忍不住分心去关注儿女的表情,心里更加紧张。她只得开始盘算,如果不道歉,会怎样;如果道歉,又会怎样?她被带走时,不断回头看着儿女,生怕这一分别就是好几年。
简宏成进法庭后,便径直坐到宁宥身边。跟在他身后的张至仪一时不知坐哪儿好。可哥哥陪妈妈与律师交接,她没人可跟,只好站在过道里等。好不容易见哥哥回来,她轻声问张至清:“要不要我替妈妈道歉?”
而简宏成坐下就问宁宥:“宁恕会来吗?”
宁宥摇头,又看向简敏敏,道:“可能不会来。”
简宏成道:“昨天小地瓜的事,你和田景野费心了。”
“理解。”
张至清在后面忽然插进来:“宁阿姨,我和妹妹向你道歉。”
宁宥一愣。简宏成立刻解释道:“他们刚刚在外面了解到过去一些事。”
但宁宥听得清清楚楚,是“我和妹妹向你道歉”,而不是“我和妹妹代妈妈向你道歉”,她就微笑道:“谢谢。这事与你们无关,你们无须道歉。可你们还是令我非常欣慰,非常感谢你们。”
张至清道:“妈妈因为受伤害很深,还想不通,但我保证,她有一天会明白她所受的伤害与你无关,她却实实在在地伤害到你。对不起。”
简宏成道:“行了,第三代都是好孩子。至清,你们坐下。宁宥,你知道吗?你儿子有次也偷偷向我道歉,说是为他外公,我也特别欣慰。”
简宏成看着空空荡荡的被告席,对宁宥道:“我对小时候有个最深的印象是,夏天洗完澡,被我姐拿两把死重的太师椅圈在墙角,不让我出去又玩出一身汗。我和宏图小时候大多数时间是我姐带的,那时候她性子还没这么躁,等她洗完我换下来的衣服,她偶尔会笑眯眯地带来一支冰棍犒赏我。她自己不吃,但我也不会独占,大家一起吃。那时候谁家都不富,冰棍难得吃到,一人舔一口才是真好吃。现在看着被告席,有些感慨。”
宁宥一时无话可说,正如她昨晚不断想起小时候对着宁恕欢乐地唱歌,而后那些好日子不见了,记忆似乎出现一个断层,非要挖掘,那满地都是苦难。一个人的任性妄为,导致两家人蔓延至今的悲惨。今天法庭的审判,何尝不是二十多年前那场悲剧的延续。她感慨地道:“幸好第三代都是好孩子,由衷希望他们都幸运。”
简宏成道:“我见到他们才理解当年为什么我姐以命相逼与张立新闹,非要把两个孩子送出国,寄养到一个澳洲人家庭。”
宁宥惊讶,看着被告席道:“孩子问题上,我倒是跟她惺惺相惜了呢。即使透支自己也要给孩子完整人生,她比我走得更干脆。”
坐在后面偷听的张至清、张至仪面面相觑,偷偷议论:“舅舅和他同学到底什么关系?”“要妈妈说,舅舅就是个交际花,嘻嘻。”“但舅舅一直在软化他同学。”“他同学一直不强硬,在上海还帮我们呢。那时候她已经知道我们是谁了。两人可能关系很好。”“我很好奇舅舅怎么处理这些关系的,他跟我们爸那关系,可是我们都信任他、依靠他;他家跟同学家那关系,两人坐在一起却能推心置腹。”“嘻嘻,就是交际花。”……
简宏成一直观察着全场:“宁恕可能不会来了。”
宁宥失望地点头,可又忍不住道:“他要是能来,我就不会来了。他那么恨我,不会让我在这种场合出没。我昨晚一直想起小时候他爱听我唱歌,我一唱,他就躺床上手舞足蹈,最开心了。”
“侬今葬花人笑痴……法官来了。”
宁宥一时无法集中精神看开庭,她想到她五音不全,似乎欣赏她唱歌的听众只有三个:一个是小时候的宁恕,一个是简宏成,还有一个当然是她儿子郝聿怀,但郝聿怀现在开始有了善意讽刺。她扭头看向简宏成,见侧面的简宏成此刻全神贯注,脸上有不同寻常的神采。可见不仅一白可遮百丑,神采也是强力遮瑕膏。
简宏成大概也感受到一侧脸皮上的烧灼,慢慢扭过脸来对视。
田景野好不容易将跟他打水仗的宝宝拖出浴缸,拎上早饭桌,发现郝聿怀还没出来,便去母子俩昨晚借宿的客房看,见郝聿怀将行李箱扒得鸡窝似的,他自己倒是穿得道貌岸然,正扣扣子。
田景野笑道:“你妈这精细鬼,出门一趟都不确定会不会过夜,都能整出一行李箱东西带着。快来吃饭。”
郝聿怀挺起胸膛,在最后一粒扣子上拍一下,道:“田叔叔,我这么穿正经吗?”
田景野笑道:“太正经了,跟我上班好像不用这么正经。”
郝聿怀跟着田景野去餐桌,一本正经地道:“田叔叔,请你帮我一个忙,我想带小地瓜出来玩。我不会走远,就在他们小区里玩,让他高兴高兴。你只要帮我向他外婆证明我有能力、有责任心,能带好小地瓜。”
宝宝举手:“我跟灰灰哥哥,我会给小地瓜唱歌。我是少先队员。”
田景野好生意外,这才明白郝聿怀穿这么正经,原来是试图给陈母留下好印象。他认真地想了会儿,道:“你们的心意非常好……”
“但是!”郝聿怀悻悻地抢断。
田景野道:“对,但是。但是对小地瓜来说,他目前最需要的是适应他外婆家的环境,那个环境与他原本生活的环境相比一落千丈,无论是物质上还是精神上都难以承受。有句话叫由奢入俭难……”
郝聿怀习惯性地推过纸笔让田景野写下来。田景野愣了一下,估计这是宁宥的家教,索性将一落千丈与由奢入俭难都写下来,抓来宝宝一起看。郝聿怀看了字,一想便通,再想会儿,便理解了,郁闷地道:“不知道为什么你们大人总说童年好,童年不自由,好什么?”
田景野震惊了:“每个年龄层都有无能为力的事。像小地瓜,即使是班长叔叔也无能为力,他心里一定非常痛苦。”
郝聿怀道:“可是大人能自由选择自己要什么。”
田景野还得想想才回答:“也不。没有人是绝对自由的,只要是责任感很强的人,任何选择都会面临很多掣肘,上有老,下有小,还有其他亲朋好友、职业取舍。你仔细想想,是不是?”
郝聿怀头朝天想了会儿,只能点头承认:“是的。我们小孩子还能厚着脸皮赖掉,推给大人。但长大后还是自由很多,自己挣钱,又有了本事,嘻嘻,不用拴在妈妈后面了。”
田景野笑道:“我算明白你妈说的沟通交流是怎么回事了。学到一招。”田景野立刻将“沟通”两个字写在纸上,扭头去教育宝宝,“宝宝你看,这是‘沟通’两个字。什么叫沟通呢?就是你想什么跟爸爸说,爸爸想什么也跟你说,我们商量着办……”
郝聿怀道:“田叔叔要是爱批评、不耐烦,甚至体罚,宝宝就没法跟你沟通了。”
宝宝道:“就是,就是。”
郝聿怀笑道:“宝宝,哥哥只能帮你到这儿了。”
田景野听了大笑。但是郝聿怀看着保姆做出来的丰盛早餐,想象着狭小的陈家,力不从心的陈外婆怎么可能照顾得过来?还有一个可怕的妈妈。可是,小地瓜只能适应,他还不能去打扰小地瓜的适应。不知小地瓜以后会变得怎样,郝聿怀都不敢想象。他心里还是觉得无趣。
坐在被告席上的简敏敏最初很惊慌,两只手如早上刚起床时一样地轻轻颤抖。她的目光在公诉人、法官、律师,还有穿着号服的小沙他们之间盘旋,她仔细辨析法庭上的每句话,尤其是法庭辩论阶段每一句话。她没想到非法拘禁罪的定性让她逃过一关,但显然非法拘禁行为中发生的伤人事件则无法被视作过失行为了,她逃不过故意伤人罪。这几天简敏敏已经学了点儿法律,她知道,要这么辩下去,量刑必然在三年以内。如果能判缓刑,那就不用坐牢了。而显然,作为从犯的小沙他们可能被当庭释放。
法庭辩论内容基本上与律师事先提醒的一致,简敏敏慢慢地镇定下来。而法庭的气场压得她气焰全无,此刻的她只能偷偷祈求法官轻判,千万别让她坐牢。她越发理解儿子让她穿低调衣服,叮嘱她不要急躁,与她一遍遍地讨论最后陈述该如何表达汲取教训、坚决悔改,以及开庭前让她向宁宥道歉的意义。许多印象的建立都在毫厘之间,毫厘差异便能影响判决的轻重,一审时小不忍则害自己多坐了几天牢,显然不值。这一点儿子显然比她懂。
但是,下车时简宏成的警告再度在简敏敏耳边响起。看着眼前法庭的架势,简敏敏对简宏成警告的每一字都相信起来。是,宁恕不要命一样的表现必然会吓到法官和公诉人,那也会是影响毫厘差异的关键。她必须听经验丰富的简宏成的警告,做出一些什么来挽救这毫厘的偏移。
这几个月来,与简宏成重新恢复“邦交”后的一次次交手告诉简敏敏,简宏成如今跟她说的话事后表明全部可信,如今所做的事也在事后全部表明确实是拿她当亲姐姐在着想。那么她今天决定放弃与儿子讨论的草稿,将宝押在对简宏成的信任上。
当法官让她发表最后陈述,简敏敏站起身。她处于被告人这个位置,本来已经很紧张了,而现在临时决定放弃翻来覆去地拟定的草稿令她更加添上一份心虚。她战战兢兢地道:“我和宁恕的矛盾开始于二十多年前,快三十年了。那年宁恕的爸爸因工作纠纷刺杀我爸,导致我爸重伤,宁恕的爸爸被判处死刑。我爸重伤后担心承包权旁落,逼我放弃高中学业,嫁给我现任丈夫。既然是逼迫,其中曲折自然是让我在大家面前羞于启齿。这整个事件改变了我一生,也毁了我一生。”说到这儿,简敏敏紧张得忍不住暂停说话,大口喘气,才不至于缺氧晕倒。
张至清完全惊呆了,这不是他们拟定的草稿,他急得恨不得大喊阻止,因为他知道妈妈不是个肯好好说话的人,这临时变更肯定惹事。可他不能起身,只能死死抓住扶手,将自己固定在座椅上,急得满头大汗。
简宏成听过一遍草稿,至此不禁吊起了一道眉毛,看向宁宥,心中更加担心。倒是宁宥觉得简敏敏说这些完全是理所当然的,简敏敏当然得说清楚与宁恕恩怨情仇的来龙去脉。
简敏敏大喘几口气后,连忙恭谨地向法官鞠个躬,继续说下去:“我在这里要向在后面坐着的宁恕的姐姐道声歉。我在被强制圆房的第二天,带着浑身耻辱找到她外婆家,正好只遇到她,我就把她揍了一顿解气。在我年龄到线,被押着去领结婚证,挣扎过于激烈后导致小产,从此再也无法逃脱强迫婚姻的第二天,我又找到她新搬的家,跟踪到她学校,再给了她一巴掌,听说那次给她造成很大伤害。刚才公诉人和律师的辩论提醒我,事情都有因有果,我才想到我的遭遇与那时候才小学生的宁恕的姐姐无关,我迁怒到她身上是我的错,我道歉。”简敏敏说着,转身朝身后宁宥的方向鞠躬。
宁宥惊得眼珠子都瞪了出来。简敏敏当众道歉?她不禁看向简宏成,见简宏成也是大惊,满脸的不可思议,显然这并非事先策划的;再看向后面的张至清姐弟,也是一样的震惊表情。宁宥简直是无措地用目光绕着全场看,除了简家人的惊讶,就是公诉人、法官等的惊讶,而公诉人、法官等的惊讶则充满对荒唐事件的同情。宁宥忽然明白了,简敏敏对她的道歉是抢分项目。但无论如何,简敏敏已经当众道歉了,在这种场合,她不可以质疑,那会扰乱秩序,她只能被迫听着。她忍无可忍,意欲起身离席,但是简宏成伸出一只手,压在宁宥的手上,紧紧抓住。两人四目相对,千言万语如电光石火般在视线里传递。宁宥最终没有起身,但她扭开脸,不再看简宏成。
外人全不知两人这一出。
而简敏敏在被告席里越说越流利。说到宁恕时,她回到千锤百炼的原稿。她也很聪明,不会表现出背书的样子,表现得很即兴、很真诚。
审判长宣布休庭十分钟的时候,宁宥起身拂袖而去。简宏成连忙追出去,到法庭外拖住宁宥的手臂:“对不起,对不起,刚才强迫你。”
宁宥回头厉声道:“消费我的苦难换取她轻判的筹码,你们!”
“我事先真不知情。最后陈述辞我听过,原本不是这样的,她临场发挥。但是求你原谅我。你当时走掉的话,会影响她。谢谢你最终留下,谢谢你。全怪我,不是因为我,你也不会委屈留下。”
宁宥咬紧嘴唇盯着简宏成,眼泪夺眶而出。她摇头,再摇头:“别拦我,我会口不择言。”
宁宥试图挣脱简宏成的手,但简宏成不放,一直跟着她往外走:“你尽管骂,打也可以,但别闷在心里,最后又逃开,不理我。”
宁宥被缠得气死,大声道:“你凭什么强迫我?我被她揍得脑震荡,被她差点儿打死,至今还有后遗症,你凭什么逼我再度让她利用?我不追究,不计较,你们就可以可着劲儿欺压我吗?你告诉我,你凭什么?!”
简宏成在心里自然有无数条理由可以说,要甜有甜,要辣又辣,可眼看着宁宥气得第一次对着他哭,而忘了捂住脸,他知道显然情况非常严重。宁宥现在很激动,他解释什么都会显得轻佻,不如不解释,索性再伸出一只手握住宁宥另一只手,只一个劲儿地说“我错,我错”。
宁宥本就不是个擅长撒泼打滚的,好不容易爆发一次,对面的接招却是一堆棉花,她再没了第二波爆发力,愣了一下,改为试图挣脱简宏成的掌握。可是简宏成也用了吃奶的力气,怎么都不放手。两人面红耳赤地对峙片刻,宁宥就掉转鞋跟一脚踩下去,试图围魏救赵。可是才刚发力就想到这尖尖的鞋跟踩到夏天薄薄的鞋子上,必然是流血事件,她心里一紧,赶紧掉转枪口。她这不大锻炼的身体顿时失了重心,幸好简宏成的双手正牢牢钳制着她。宁宥越想越没味道,她就是个一辈子忍气吞声的命,改不掉了。可她实在是气不打一处来,站稳之后,还是咬牙踢了简宏成一脚,踢在脚掌那边,几乎没惹出什么动静,她的愤怒便收梢了。不是愤怒结束,而是愤怒无法发泄,转为积郁。
简宏成倒是宁愿宁宥咬他、踢他,最不愿看到她扭开脸去,不理他,默默垂泪,当他是空气。他想半天,忙搬出一个看起来最合时宜的马屁:“你别走开,我替你拿张纸巾好不好?替你遮脸……那个……”
宁宥一听反而急了:“不好看是吧?又没人逼你看,你走好了。”
简宏成忙道:“不是,不是,你知道我不会是这意思。”他又急中生智,“太阳晒得这么厉害,我怕你没注意到,你看,头顶可是中午的太阳啊,今天一丝云都没有。”
宁宥抬眼一瞧,便立刻低头朝着自己车子走。简宏成连忙拉着宁宥一条手臂跟上。眼看这十几步的路上,宁宥迅速翻出一张面纸,吧嗒挂在脸上,又翻出墨镜,架在脖子上,到车边时正好摸出车钥匙。遥控一响,宁宥便拉开车门,坐进驾驶室。简宏成怕她迅速开车逃离,赶紧放开手,拉开后车门钻进去:“开个空调吧,姑奶奶。”
宁宥空调开了,车子也开了出去,很正常地开,转弯时减速一点没忘。但简宏成看得心惊胆战,宁宥越正常,越麻烦。
“唉,宁宥,我们找个地方吃中饭,说说话,别这样。”
宁宥不理。红灯时设好GPS,直奔检察院。
简宏成在后面看着,急道:“你倒是说两句啊。”
宁宥深吸一口气,平静地道:“是我不应该。你都吃了宁恕那么多闷亏,也没说一声,我是太矫情了点儿,没什么,会过去的。”
“赌气都赌得拿我当外人了。你别这么说,两者不一样。你从来是阻止宁恕,偏向我。我是放任简敏敏卑鄙无耻地消费你的苦难,我有错。当时我想来想去,只能阻止你,那种场合下再来一遍我也只能这么做。但我以后会给你说法,你相信我。你在我心中和简敏敏不是一回事,她只是我的责任,关系有亲疏。”
宁宥听着,反而眼泪多起来,咬紧嘴唇不吱声,聚精会神地开车,免得出事。
简宏成从后面探脑袋过来观察一下,道:“停到旁边歇会儿吧。你难道还不知道我的心吗?我其实想无所顾忌地表达给你看,但碍于你,你有你很重视的社会身份,我怕影响你,才不敢在你某个社会身份转变之前全方位地公开示好。但我的心在这儿,随时可以兑现,你必须知道。”
宁宥慢慢将车停到咪表位,一边换一张纸巾擦眼泪,一边从后视镜看着简宏成,继续落泪:“我都已经到极限了,你还补刀。”
“好,你总算说话了。我接个电话。”
电话是张至清打来的,有些郁郁寡欢地道:“舅舅,当庭宣判了,判一年半。为什么判这么重?”
简宏成看看另一个叫响的手机,道:“应律师打电话来,我先跟律师通一下气。”
简宏成接通应律师电话前,跟宁宥道:“判一年半,很意外,原以为判一缓二。”
宁宥心里不禁一声粗口,终于肯摘下墨镜擦眼泪。这下眼泪终于擦得干了。
应律师接通电话就道:“很抱歉,简总,一年半,超乎预期。是不是准备上诉?”
简宏成开着免提问:“具体什么原因?我看法庭辩论时还符合预期。”
“令姐最后陈述太自作聪明,法院的人天天接触那些诡术,他们不是电视观众,那么容易骗,这样反而激起反感。简总要不要准备上诉?”
宁宥从后视镜看向简宏成,简宏成也看着她,道:“谁都不傻,把别人当傻瓜的结果是自食其果。”说完这句,简宏成挪开眼睛看另一个手机,找张至清电话,又继续对律师道,“该我向你说抱歉,她的自作主张打破你定下的节奏。上诉与否还是让她自己做决定吧。目前一审还没执行,她应该还能自由几天。我这就让同事去你那儿结账,对不起。”
应律师非常客气地道:“简总客气了,谢谢简总理解。不过我不打算做令姐的上诉。”
简宏成对宁宥道:“你看。”他拨通张至清的电话,道,“你们知道原因了吗?”
宁宥不吭声,将车又开了出去。
张至清和张至仪两个人一起说:“会是因为最后陈述自作主张添加的内容吗?”“妈妈说团伙作案的头子会判得重。”
“今天本来受害人因故没到场,对她非常有利,律师说她当众道歉把戏演砸了。律师拒绝再给她做上诉律师。”
简敏敏拨开两个孩子,抢来手机大吼道:“你让我道歉的!你让我道歉的。敢情你前面花言巧语地骗我这么多天,是留着陷阱让我在这个时候踩。你好心计!简宏成,你小时候我怎么没掐死你?”
简敏敏吼完发现不妙,儿女都怪怪地看着她,她忙道:“你们听见、看见的,给我做证。”
张至清怒道:“舅舅是让你在停车场道歉!你在法庭当众道歉跟男人突然袭击,搞当众求婚一样地强人所难,这种骗同情分的把戏太低级。”
张至仪没说话,一直惊恐地看着简敏敏,身子偷偷挪到哥哥身后去了,不敢接近这样子的简敏敏。
简敏敏被判坐牢,很好的律师又不肯再替她打官司,她本来就心浮气躁得像个火药桶,见女儿这样子躲她,她气得想骂,又不敢,看向女儿的眼神却暴露了凶相。张至清也看见了,挺身拦在妹妹面前:“妈,你想干吗?不要吓到至仪。”
简宏成这边只听到那边一团嘈杂,心说疯了,抬眼向外一看,奇道:“是不是去法院的路,这么熟悉?”
宁宥道:“送你回去救火。”
简宏成想说老子懒得管了,可最终只能哼唧一声。
车到法院停车场,简宏成偷偷伸脑袋向宁宥右脸吻了下去:“我爱你。”他的唇流连了一小会儿,鼻端带着宁宥的芳香,才起身离开下车。
里面的宁宥愣住了,她直着脖子斜睨着已经出去了的简宏成,眼圈一红,又想哭,但随即大声地自言自语:“不许软弱!还有一大堆破事等着你。”她咬紧嘴唇,扭转方向盘出去,一路只能不断叮嘱自己不许软弱,省得眼角一斜,眼泪倾泻而下。
简敏敏连忙压住怒火,对孩子们道:“你们别怕,虎毒不食子,我只是心烦。一年半啊……”但简敏敏发现孩子们都不听她说话,忽然手拉手一起跑向法院门外。她忙转身追去:“回来啊!别跑。我不会……”随即她看清孩子们是跑向刚来的简宏成。她立刻拉下了脸,大步走过去。令她很是没脸的是,孩子们又躲到简宏成身后,犹如他们刚从澳洲回来时。
张至仪站在简宏成后面担心地道:“舅舅,妈妈好像真的什么都做得出来,我真的相信她伤害人是故意的,不是过失。她什么都做得出来,说得出来。”
简宏成道:“因为你们在身边,她已经软化很多了。但遇到法庭陈述这种生死攸关的场合,她还是暴露本性。她不惜再度伤害过去她手底下的受害人,试图骗取法官的同情。但律师说,法官见过的诡术多了,休庭回去一想,大怒。律师因此也不开心,这么小的案子没办成,毁了他的一世英名。”
简敏敏都听见了,但她警惕地看着简宏成道:“我判刑,你笑眯眯的是不是很开心?”
简宏成道:“有吗?至清,至仪,你们下一步准备怎么办?我是为你们回来的。”
张至清道:“谢谢舅舅。我想先回去拿我和妹妹的行李,搬到宾馆去住,然后想……”
简敏敏大叫:“至清,妈妈道歉!妈妈向崔家那个大女儿道歉,行吗?是真的道歉。”
但两个孩子虽然没反驳,两眼都是不信。刚才简敏敏对着电话那端的简宏成穷凶极恶,诬陷栽赃,不识好歹,最终还是毁了他们心中的信任。张至清紧张地对简宏成道:“我和妹妹想单独和你讨论往后的事,拜托你帮忙一些事。”
简宏成看向几近绝望的简敏敏,道:“先一起回家。”
张至仪恐惧地喊:“不!不坐一辆车,万一她也抢方向盘怎么办?”
简敏敏终于忍不住大叫起来:“我要坐牢了啊!我要坐一年半,你们谁可怜可怜我?我儿子女儿都不可怜我吗?你们没人可怜我吗?简宏成,你替我找律师啊,要上诉,要快,花多少钱都可以,我不要坐牢!”
没人理她。简宏成开车载着张至清、张至仪走了,去简敏敏别墅收拾行李。
张至清此时也忍不住哭了:“舅舅,我们该怎么办?爸爸卷款潜逃都不管我们,妈妈坏得没法接近,我们现在还不如孤儿。”
张至仪说得更明确:“舅舅,我们这几天调查下来发现,你说留给爸爸的那些产业都是真的,你没骗我们,是姑姑骗我们。还有你给妈妈做的事也都是真的,你从不骗我们。我现在谁都不敢信了,我只敢相信你,你替我们出主意吧。”
简宏成道:“我看这样,至清留下,停学一年,处理你爸妈的官司,同时我协助你从你姑姑手里把你爸的那些资产接管回来。拿回资产这事如果你不在,官司不好打。至仪回澳大利亚读书,至清陪过去一趟,也给你自己办好停学一年的手续。我找个移民过去的可靠朋友给至仪做监护。你们的生活费不用愁,你爸的资产拿回来之前我贴,拿回来之后够养活你们一辈子了。如果你们赞同呢,现在就收拾行李,尽快去澳大利亚,我那边也找好朋友接应。订票什么的,反正至清你会解决,怎么样?糟糕,开到哪条路上了?”
至清侧身几乎是靠着驾驶座,至仪抱着驾驶座的头枕,两人都是简宏成说什么,他们点头应什么。简宏成开错路,他们也说好的,好的,反而都笑了出来。
宁宥与检察员约下午时间,结果检察员建议她不如立刻过来解决。宁宥到检察院时看看时间,不知这边机关的中饭时间如何,但既然约了,就得按时履约。宁宥便赶紧爬到副驾驶座上,拉下化妆镜,收拾一下妆容。粉饼按到右侧脸部的时候,宁宥不禁停顿了下来。她恍惚在小小的镜子中看到那一年的那一天,坐在简宏成的摩托后面,简宏成猛然回头,两人头盔相擦而过,宁宥犹记当时隔着透明面罩与简宏成近在咫尺的对视时,那种惊心动魄。
宁宥的手在右脸停留了许久,才嘴角噙着笑下了车。
阳光很灿烂,似乎不怎么毒辣。
简宏成好不容易将张至清兄妹送到简敏敏别墅,三个人一起打算进门,却被严肃的保姆在门口拦住。
保姆充满敌意地对简宏成道:“简姐说,你不许进这道门。”
简宏成无所谓,退开一边,背手道:“她回来没?”
保姆对简宏成坚壁清野,不肯回答,背部严严实实地堵在钥匙孔上,对兄妹道:“简姐没吩咐,是我多事要问问你们,出国读那么多书,你们反而不懂孝敬了吗?你们妈被判刑,你们不安慰倒也罢了,为什么反而不理她?你们想过没,是你们妈十月怀胎,拼着老命把你们生出来,一把屎,一把尿地把你们养大,没你们妈,哪有你们?你们为什么不孝敬她?书都读屁股里去了吗?道理还懂不懂?你们还有脸进出这扇门吗?”
兄妹两个被问得目瞪口呆,连简宏成都不由得反思,妈妈出事,两个孩子一走了之,只想着自己的安危,是不是合理。
张至清沉默好久才道:“我们进去收拾行李就走,具体原因不跟你解释,没法跟你解释。”
保姆让开到一边,冷冷地道:“连妈都不要,还有什么好解释的?”
张至清已经打开了门,但停在那儿护着妹妹先进去,扭头问保姆:“谁不要谁?要不要的标准除了爱,难道还有其他?”
张至清说完,跟妹妹进去,忽然抬头看见简敏敏就站在楼梯上,从楼下看上去,只看见两只脚。张至清立刻将妹妹拦到身后,大声道:“妈,请你让开,我和妹妹收拾完东西就走,不会死皮赖脸地赖在这儿。”
简敏敏蹲下身,一张脸惨白得不像人。她盯着兄妹俩问:“我不要你们?我不爱你们?”
张至仪吓得抽搐起来,张至清扶住妹妹,抬头对着楼梯上的简敏敏大声道:“对!我们不是你们爱的结晶,从小你就恨我们,叫我大讨债鬼,叫妹妹小讨债鬼!你从来只管公司账上的钱有没有到你口袋里,我们从小都是交给保姆养。你们有事情先把我们扔远远的,等你们出事了,一个闷声不响地逃走,通知我们一声都没有,完全不顾我们死活。你呢?无非是等待害怕的时候需要我们支持,等事情完结就凶相毕露,你依然拿我们当小猫、小狗看待。我们原本想听舅舅的话,给你机会,可是你让我们失望。你对别人不是肆意践踏,就是忘恩负义。为了我们自己的生存,我们不敢留在你身边。”
简敏敏听得心碎,很久无法说话。
外面简宏成也听得清清楚楚,心说孩子说得也对,本来就没多少感情,互相在小心翼翼地试探,一看简敏敏人品特差,当然是逃走。
但简敏敏想了半天,大叫道:“简宏成,你滚进来!你给我说清楚,我到底爱不爱他们?你是不是在后面挑拨离间?”
简宏成没理简敏敏。他看看拦在门口的保姆,看得出保姆心里也是乱了。
张至清冷冷地问:“你想扣住我们的行李?”
“不,不是。”简敏敏想半天,也只能道,“我求求你们留下来,留到我去坐牢。这几天陪我。”
张至清冷冷地道:“你再不让开,我打110报警了。你该清楚你现在是取保候审,我报警你会是什么结果。”
简敏敏听得倒吸一口冷气,更是心碎,但说什么也不敢再坚持。她一边下楼,一边道:“行,让给你们,我到外面等着去。”
简敏敏经过兄妹俩身边时,张至仪拉着哥哥,张至清推着妹妹,两人退到墙边,远远躲开简敏敏,仿佛简敏敏是瘟神。等简敏敏一出门,两人立刻飞蹿上楼去收拾东西。
简敏敏走到门外,看见简宏成就道:“你没死?没死刚才怎么不回话?看我好戏很满足是吧?”
简宏成道:“我估计你这辈子活到今天也就爱你儿女两个人。可是你不懂怎么爱人。除了需要跟你讨生活的人,比你低很多阶的人,还有狗猫宠物,其他跟你平等的人很难消受你的爱。你孩子还小,怕你很正常。”
“还小?大的读大学了,大人能做出报警把亲妈捉牢里去的事吗?”
简宏成道:“你能把你爸逼死,小孩子们可都看着有样学样呢。你倒是想过没有?他们能长现在这样子,幸亏你早早把他们送出国,与你们这两个坏榜样隔离开。尤其至清,除了自保,还得保护妹妹,多点儿风吹草动的警惕难免。你今天别逼他们了,他们是你孩子,是骨肉,逃不掉。你安心坐牢,好好学做人,我替你照顾你儿女,让他们安心学习、生活。你们都需要点儿安心,别活得跟惊弓之鸟一样。”
简宏成嘴上说,心里厌恶。他恨简敏敏在法庭消费宁宥,可事到临头,只能这么处理。
可简敏敏魂不守舍地想半天,道:“不,我不坐牢,我要上诉,花多少钱都不坐牢。”
简宏成淡淡地道:“知道宁恕怎么坐牢的吗?行贿。你知道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你吗?你要是敢二审行贿,一样结局。”
简敏敏浑身一震,心里才明白一审时简宏成宁可出高价律师费,也不肯给法官塞钱:“我只能乖乖坐牢?”
“你找律师上诉一下吧,万一呢?但一般二审不太会变。”
简敏敏两颗眼珠子一动不动地盯住简宏成,盯好一会儿,慢慢软倒,坐到地上:“我能信你吗?”声音里有了哭腔。
简宏成不理,心说,是个正常人就不会问出这话了。
“你会对至清、至仪好吗?”
简宏成只好回答一个字:“会。”他心说,到底还是做妈的,还问出人话,所以这问题他得回。
“他们靠上你,还会要我吗?”
简宏成气得又不想说了,原来前面所谓人话是他自作多情。正好他司机开车来了,简宏成便扔下简敏敏,去了车上。
很快,至清、至仪胡乱收拾了东西,背着、抱着、拖着旋风一样地刮出来,躲远远地刮过简敏敏身边,避什么似的逃上简宏成的车。
简敏敏坐在地上绝望地看着,流着眼泪,嘴巴想喊儿女的名字,却没声音。
至仪直到上了车门锁,才敢隔着车玻璃看简敏敏。她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心酸地落下眼泪。至清劝妹妹别怕,抱着妹妹安抚,可眼睛也忍不住看向车窗外,直到车子拐弯,看不见简敏敏了,依然朝着这个角度看着车窗外面,眼角挂着一滴眼泪。
中饭在高速路边服务站吃。司机很机灵地坐老远去了,因此简宏成能对两个外甥说家务事了。
“你们的妈所受的苦你们已经知道了,环境和她的性格都让她无法放弃,也不愿放弃仇恨。她放任仇恨占据内心,再加上我爸妈加码、你们爸怂恿,她的心长残了。若说她还有一丝人性和爱,那就是割肉把你们送出国,把你们与你们父母隔离。她大概也意识到你们留在她身边不会好。从我接触她来看,你们回到她身边的这几天,是她表现得最像正常人的几天,对我也善意了许多,说明她还是能变好的。她变好有几个条件,一是有你们来促进她,我看她心里爱的人只有你们两个;二是她需要时间来改变,你们和她都急不得;三是我估计她变好也不会变成正常人,所以需要你们的包容。但我考虑到你们还年轻,太年轻,性格不成形,待你们妈妈身边太久反而会受她的坏性格影响,所以这次我就不留你们,你们还是好好去读书,长见识,在社会中学会包容。你们妈呢,我劝她安心去坐牢,戒掉急躁。以后如果你们有心改造她,那么你们回来,我随时援手,因为我们都是你妈妈的家人。”
至仪听得哭了。至清看着饭碗发愣,但死活不肯开口表态。
车到上海,汽车加油,其他人跳下车休整。张至清将舅舅简宏成拉到一边,试图说什么,可一直吞吞吐吐。
张至仪奇了,道:“哥,你是不是想问我们直接去机场,还是去舅舅家?刚刚在路上已经说好了啊,舅舅自己也才刚搬到上海,住的是酒店公寓,我们就住旁边的酒店,等机票订好后我们立刻去澳大利亚。”
简宏成心知张至清想说的肯定不是这么简单的程序小事,做哥哥的到底心思复杂一些。但他不猜,而是道:“我本来可以留你们在我公寓住,但我已经通知我弟弟国内警报解除,可以回国。他今天回来,也会先住我公寓。公寓不大,全是男性,可能至仪会觉得不方便。回头让他带你们在上海玩玩,他比我能玩。”
张至清小心地问:“是因为妈妈定罪了吗?妈妈以前不仅对你赶尽杀绝,现在对小舅也一样?”
简宏成忙道:“不是。宏图被我发配去东南亚度假,与宁恕有关。你妈开庭时,我留意到受害人宁恕没能来旁听,显然宁恕在未来一年半载之内不会有人身自由,我才放心让宏图回来。宏图贪玩,至清得帮他节制。”
张至清道:“小舅没工作?”
简宏成道:“他……”不禁呵呵笑了笑,“我爸遇刺后,家里一团糟,他被送到乡下养,染了脑膜炎。他人不坏,就是贪玩。你们先接触。”他看看一直欲言又止的张至清,道,“我去洗手间,你去不去?”
张至清忙道:“我一起。至仪,你待在车里,别走开,小心安全。”张至清直到看着妹妹上了车坐下,才放心跟简宏成走。
简宏成看着,等与张至清一起走开好几步,才道:“我也这么看宏图。只是我有一段时间让你爸妈整得自顾不暇,没照顾好宏图。你有什么话说吧。”
张至清在简宏成的周到照顾下,才能小心地道:“舅舅,前提是,我不想改造妈妈,对她失去了信心——这只是我的态度,与至仪无关。至仪还小,她主要是随我。”
简宏成道:“你妈……连我这样能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生意人都需要无限克制才能接近她,你们这次回来肯听我的建议,与你妈善意接触,指导她打官司,已经做得很好了。即使你们今后永远不想接触她,也是人之常情。尤其我看在你心目中,保护好妹妹是放在第一位,你有很强的责任心,这很好,我理解你的选择。你不用担心我这边,我不会依照你妈的好恶来决定与你们的亲疏。”
张至清激动地道:“谢谢舅舅,这下我放心了。我等这边的事处理完后,回去会边打工,边学习,尽早自立,不做伸手派,自由来得理直气壮些。”
简宏成笑道:“你已经很了不起了,能当你的舅舅,我非常骄傲。你才这么点儿年纪,脱离那样子的父母,还带着妹妹,去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求学,不仅自己没长歪,还把你妹妹保护得这么好。学业方面,别的我不知道,我只看到你们普通话讲得依然不错,可见学业也抓得紧。我知道这都是你的努力,你小小年纪已经承担了太多,你问心无愧的。但身为长辈,我还是希望你能量力而行,享受属于你这年龄段人的生活。幸好我有能力支持你,而且还不需要自掏腰包,可以从你爸妈口袋里掏钱支持你们。你放心去学本事吧。”
“舅舅,你真不怪我不管妈妈?”
“人得保护好自己,再去多管闲事。”
可是张至清憋红了脸:“舅舅,你真的不是在宽慰我?”
简宏成不禁叹气:“父母不争气,害孩子百般纠结。量力而行,嗯。”
张至清忍不住委屈地道:“我有时候真想逃远远的,假装不认识他们。”
“良心是牵住风筝的那根线。”
“是啊。”
“我们再聊聊你对你妹妹的管教。我有现成一个例子——宁恕他们姐弟。你见过那位姐姐,他们家情况也非常特殊……”
张至清扭头认真听着这个舅舅的话,至此已经全无任何心理抵触,简宏成说什么,他都会认真考虑。
宁宥找个地方一边喝茶、上网、办事,一边等洪律师从远处那扇大门出来,带给她宁恕的消息。
可还没等到洪律师出来,郝青林的律师倒是来电了:“只有一个坏消息,郝先生被举报行贿,也被查出受贿。”
宁宥眼珠子一转,立刻想到前几天为了救出郝青林父母,她亲赴火线与堵在郝青林父母家门口那家人较量的那一幕。毫无疑问,举报郝青林的正是那家人。宁宥道:“这下,要加不少罪名吧?”
“嗯,而且举报立功自然也砸了。”
宁宥能想象得出郝青林如今必然在看守所里心烦得撞墙。这是继简敏敏之后,又一个自作自受的。这种“聪明”人,还真是前赴后继,源源不绝。
日头西斜时,洪律师与助理总算从大门边的小门出来了。助理先走一步,洪律师来找宁宥。
洪律师开门见山道:“见到宁先生了。”
宁宥不由自主松一口气:“他倒是肯见我委托的律师。”
洪律师摇摇头:“宁先生要我做选择,问我听他的,还是听你的。如果我听你的,他就拒绝签委托书。他不愿他的案子被你操持。我只好来问问你的态度。”
宁宥苦笑:“倒是不出意料。他精神状态怎样?”
洪律师道:“看上去正常,还跟我说这几天睡得很好。”
宁宥道:“我丈夫出事,不管律师怎么会见,我都没跟去过一次。虽然我早猜到宁恕会让你选择,但还是忍不住跟过来,等在这儿,试图在第一时间等到好消息,希望宁恕能明白处境后别再跟我作对,希望宁恕能明白我总是为他好。”
洪律师道:“我劝他有什么不满先忍忍,先设法减轻罪责,缩短刑期,出来再说。大概被我啰唆烦了,他咬紧牙关地说,绝不接受精神鉴定。看来问题出在精神鉴定上。我问他,除此还有什么办法减轻罪责,他说拉上赵雅娟一起跳。”
宁宥合上电脑,道:“宁恕让你做选择题的时候,有没有提出如果只听他的,律师费由谁承担?”
洪律师不禁笑了:“哈哈,没提。”
宁宥叹道:“他要拒签委托书,就拒签吧,晾着他。”
简宏成接到简敏敏的电话,就打开免提,让两个孩子一起听。
跟简宏成说话,简敏敏一向很直接:“刘之呈过半小时来。他跟我说你在我的案子中没用力,要是打点周全,结果会完全不一样。我打算上诉的事委托他去办。”
简宏成问:“你既然已经打算委托他,为什么还给我来电话?”
简敏敏道:“你别自作多情。我现在非常怀疑,你是不是有意把我弄进去坐牢,你好趁这一年半空当把公司股份全独吞掉,再把市区老厂区那块地开发掉,一个人独吞那一大笔钱。”
简宏成简直无语,皱眉看看张至清,可还是得说:“你尽管接触刘之呈。但在见面之初你最好跟他提一句,我已经把集团公司章程修改掉了,任何人试图转让简明集团股份,都必须获得股东全体投票表决通过。然后你慢慢跟他谈,你取出所有存款,甚至卖掉房子我都不会管你,我乐见他替你出力,为你减刑。”
简敏敏一下子哑了,想了好半天,不知怎么回答,最后悻悻地道:“看我回头拿刘之呈做的事扇你耳光。”说完,便挂断电话。
简宏成无奈地对张至清道:“心不能急。”
张至清此时已经与简宏成交过底了,因此不怕直截了当地问:“舅舅为什么不放弃?”
简宏成道:“我不妨苦中作乐地把你们妈的这个电话看作讨教电话,我该庆幸她起码已经把我看作是有点儿可信的人了,这是不小的进步。只是她还没正视她的过往,因此她还不知该如何与我正常地说话。”
张至仪回头道:“她早跟我们说过,她的案子没法送钱。可她什么都可以赖掉,还当众赖掉,她不觉得可耻吗?而且她的态度这么差。”
简宏成只好再道:“心不能急。”
张至清看着简宏成,默默地领悟。
宁宥上高速前给田景野一个电话:“田景野,灰灰还得在你那儿待一晚上,不好意思。”
田景野笑道:“你不知我多欢迎灰灰,宝宝追着灰灰哥哥学道理,我还恨不得多扣留灰灰几天呢。但你该不会豁出性命,替宁恕找关系去吧?”
宁宥叹道:“是不是洪律师跟你说了?可是这世上除了我,还有谁救他宁恕?”
田景野怒道:“我刚听小洪一说,还以为你总算脑子开窍,懂得放手,让宁恕摔个彻底,让他彻底绝望一回,他才会明白你历年来对他的好有多宝贵。”
宁宥道:“可宁恕心高气傲,如果彻底绝望,我怕他真疯。”
田景野道:“他现在这祸害德行,还不如真疯。要真疯了,你花钱养着他,还能把他养个白白胖胖,所有人都放心,包括他自己;他不疯,疯的是大家,最先是你。你在哪儿?你原地等着,我把灰灰给你送去,我不替你管灰灰。”
宁宥眼圈一红:“田景野,你别心急,听我说完。我认识一个人,他公司的某个操控系统是我帮他一手建立的,跟我关系很好。他正好认识赵雅娟,而且与赵雅娟的关系看上去也很不错。我有次带灰灰去他那水库庄园玩,遇见过赵雅娟……”
田景野冷冷地道:“你那些关系顶屁用。我是本市首富的幕僚,我要见赵雅娟,请本市首富打一个电话,我有要求,赵雅娟才真的不会不考虑。你还不如转回头求我。”
宁宥愣住。
田景野没好气地追问一句:“要不要?”
宁宥道:“你听我解释啊……”
田景野冷笑道:“宁恕心里也很清楚,你就是假装晾着他,他反正没事干就跟你熬着,熬死你,烦死你,最终他才勉为其难地让你替他请个律师,即使明天上庭,今天才签委托书,他也摸准你肯定早已叫律师把所有上庭准备做好了。可你还欢天喜地地,以为他回心转意,特尽心尽力,似乎还是宁恕给你面子。”
宁宥听得满脸抽筋:“是,是,我就是这么没志气。可……”
“你儿子要跟你说话。”
宁宥一愣,没想到田景野将电话免提,给孩子们听着,忙道:“灰灰,你也在?我们明天可以回上海了。”
郝聿怀激动地道:“妈妈,你前几天上午发过给你弟一条短信,你是不是不记得了?你不能背着我食言,你会变胖。”
田景野扑哧一笑,“你弟”,“食言而肥”,这母子俩。
宁宥讪讪地道:“记得……”
郝聿怀大声道:“你短信里说,你以后不干涉、不打听,只管收留。妈妈,我得提醒你,你说话不算数,你弟会更加不把你当回事。”
田景野摸摸郝聿怀的头,赞一声:“好样的。宝宝学着点儿。”
宁宥的脸皱成一团,叹声气,道:“好吧,我听你们的。我有点儿六神无主,听你们的应该没错。灰灰,我这就折回头接你,然后去一下出差的地方,跟同事交代几句,我们连夜赶回上海,眼不见心不烦。”
宝宝一听急了:“不要,不要,宁阿姨,你去忙,明天再来接灰灰哥哥。”
宁宥在这边断了通话,坐着发呆。她还管着郝青林的官司,怎么就甩手不管宁恕的呢?两个都不是东西,她起码得一视同仁啊。宁宥忽然觉得这事幽默起来,老天居然给了她裁量权,让她可以做主给谁不给谁,要不要一碗水端平。
宁宥忽然发现,她这苦丫头只要脑筋急转弯一下,原来就可以当女王。她又拿起手机打给田景野:“眼看着我操一手好牌,还在这儿焦虑得颠三倒四,你是不是心里特烦?”
田景野笑道:“不会,我特平衡。原先只有我冒傻气,把生活搞得一团糟,现在总算看到你和简宏成争着做东郭先生,我看好戏呢。”
宁宥讪讪的,道:“我得有志气点儿。灰灰听着没?”
“俩小的出去玩了。”
宁宥这才原形毕露:“靠,我这回得有点儿志气,咬紧牙关不犯贱,等他们爬着来求我,我还得掂量掂量给不给。你监督我。”
田景野扑哧又笑,但忽然脑袋转不过弯来:“那啥,陈昕儿那儿,算我求个情,放过她算了,她是病人。”
宁宥一愣:“啊,我说的他们是宁恕和郝青林。”
田景野一笑:“都差点忘了他。”
宁宥听了,心里不知什么滋味。
简敏敏面前摆了一桌的美食,都是她最爱吃的。她原本想着在坐牢前吃个够,起码吃出点儿肥肉来,免得到里面受苦。可即使让保姆上桌一起吃,她依然觉得吃得冷冷清清。早上至清、至仪两个还烦得她耳朵疼,现在他们撇下她,都不知去了哪里,一个电话也没有,走得那叫一个干脆,仿佛她跟他们之间从没连过一条脐带。简敏敏生着闷气,没胃口,想起来才浅浅啜一口酒。
门被敲响。简敏敏给保姆使个眼色,拍拍两条狗,让跟上保姆,自己坐着不动,只伸长脖子偷听。
门外是刘之呈,见保姆来开门,保姆身后挤出两只踊跃的狗头,紧张地装出潇洒的笑,道:“还认识我吗?”
保姆拉着脸沉痛地道:“认识。简姐让‘大盖帽’带走了,你来晚一步。”
刘之呈一愣,再看看手表,跳了脚:“嘿,我真不该出差。简姐留下主办人员电话没?”
保姆道:“没留。”
刘之呈不死心:“她有没有说坐哪家牢?”
保姆奇道:“公安局的牢啊,还能是哪儿?”
刘之呈抓耳挠腮的:“带走时候你在,还有谁在?”
保姆道:“只有我在。我关门了。虽然我认识你……”
刘之呈忙道:“慢点儿,简姐一句口信都没留下?像上诉律师找谁,案子接头人找谁什么的,肯定得留口信……”
保姆没理他,用力将门关上,但关门后就趴在猫眼儿上看,只见刘之呈拍着额头,满脸失望。等刘之呈走后,她回去饭厅,演给在里面侧着耳朵听了个明白的简敏敏看。
简敏敏斜睨着眼,吊起一条眉毛问:“他那样子,不是难过,不是着急,你确定是失望?”
保姆放下手,劝道:“是啊。看开些,又不是自家人,能赶来看你一眼已经不错啦,还能指望他们替你难过啊?”保姆又忍不住沾沾自喜,“看来我演戏演得不错,刘总没看出我在撒谎。”
简敏敏继续吊着一条眉毛斜睨保姆,慢慢琢磨了会儿,愤然道:“又让老二料中,又让这死胖子料中。幸好听了死胖子的,才没乱了阵脚。为什么总让这死胖子料中?死胖子又该笑话我了。”
保姆大惑不解。
简敏敏立刻一个电话打给简宏成,切换成斗志昂扬的声音:“刘之呈一定要替我上诉,卖艺卖身都要替我上诉,仗义啊。我说简宏成,你给我向他道歉。这么好的小伙子,到你嘴里都成啥人了啊?你二话不说革了小刘,当众把他请出门,害小刘丢脸,你多损啊。你今天说什么都要跟小刘说声对不起。你不是喜欢让我跟谁都道歉吗?你倒是给我做个榜样啊。”
保姆在一边更是大惑不解。
简宏成听了也是大惑不解,刘之呈仗义?
“我教你的话说了没?”
简敏敏道:“怕我没说?你听着,我再说一遍。小刘,那死胖子告诉我公司章程已经改了,转让股份要……”
简宏成嘟哝着将手机挂了,简直不敢相信刘之呈仗义,电话里说不清,除非他当面问清楚才肯道歉。
虽然被简宏成挂了电话,简敏敏却得意地笑了:“死胖子这回栽了,以后他再没脸来教训我什么道歉了。”她喝下一口酒,终于吃了口菜,对保姆道,“我明天收拾收拾,自己去坐牢,你反正住在这儿,替我看着门,管好我两条狗。我让小沙也住过来,小沙这孩子,我差点儿害他坐牢。我一年半就出来,弄不好还减刑,很快。呃,谁去探监呢?”
保姆道:“不是我多嘴啊,你该不会是想把钱交给小沙,让他定期去探监?你还得管我工资加狗粮钱,还有物业费、电费、水费什么的,也都交给小沙,再一月一月地给我?你不怕小沙卷钱跑路?再说小沙一帮小兄弟要是经常在这屋子里进进出出的,你不怕丢东西?你还是拜托你那个胖子弟弟吧,我看他会管你。”
简敏敏捂脸哀号。她当然知道怎样才是最好的,可那样就得看简宏成脸色。她好不容易才险中求胜,扳回一城呢。
简敏敏到底是不肯给简宏成打电话,但她把简宏成的手机号写给保姆:“我进去后,你打老二这个电话,有什么要求,尽管向他提。”
“你跟你弟说一声,不是更方便?”
简敏敏继续哀号,就是不肯答应。
但保姆不放心,锚住了使劲问:“可万一你弟不认我,气我中午不许他进屋,回头另找一个人来接管房子,那怎么办?简姐,这事大意不得啊,这两条宝贝狗只认我呢。但这两条宝贝狗你在乎,你弟不一定在乎啊,你忍心一年半里面让别人带它们?”
简敏敏将脸钻进臂弯里,说什么都不肯钻出来:“你别烦我啦,好吗?好吗?好吗?放心啦,老二没这么坏……”说到这儿,不由自主地赶紧闭气吞下后面的话,呛得大声咳嗽,差点儿咽气。
保姆以为简敏敏让口水呛了,也没在意,自言自语地道:“我看着他也不坏,应该有肚量。”
那我不是陷害忠良了吗?简敏敏心说。可形势逼人,她强不起来了。
宁宥的车玻璃让人敲响,她抬头见一穿着整齐的年轻男子冲她比画着说什么,她降下一丝车窗,才听见外面那人指着前面一辆现代车说是临上高速才发现钱包被偷,现在没法上高速,求宁宥借点钱,回头一定加倍偿还,钱打到手机上。
宁宥听了没好气:“我长得这么包子?”
外面那人立刻变色,骂骂咧咧。宁宥顿时醒悟自己多嘴了,吓得连忙一脚油门逃走。走远了,定下神想起,郝青林啊,宁恕啊,都跟刚才那骗子一样,对她不安好心。骗到手了呢,在背后还都骂她是个蠢货;要是被揭穿,他们从不自惭形秽,反而恼羞成怒地加害于她。她难道只会躲,只会逃,只会忍气吞声吗?
宁宥咬牙切齿,在前面一个红灯处转个弯,睁大眼睛搜寻着回去原地。她看到那骗子还在老地方逡巡,快靠近时,打开大灯,咬紧牙关,冲着骗子飞车过去,迅速擦着骗子而过,打了骗子一个措手不及,便扬长而去。
宁宥都懒得看倒车镜里骗子的状态,肯定是吓个半死,没说的。她终于满意了,掉头,找个地方停下,打电话给郝青林的律师:“郝青林那儿,我想你要不暂时别去会见他,也晾着他。他做事太过了,需要一些教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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