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分不清是身子骨在痛,还是心在痛。
大红的绡金盖头刺的郁棠睁不眼来。
耳边是远处传来的喧闹与声乐,隔着朦胧的光线,她隐约看见烧的正旺的大红火烛。
“姑娘……哦不,婢子如今应该称呼“夫人”了。夫人与姑爷打小就要好,这些年风风雨雨走来,夫人一直都在姑爷身边,这一切婢子皆是亲眼看见的。纵使兰姑娘回来了,也改变不了夫人已经嫁给姑爷的事实,夫人可千万不要多想了。”
贴身丫鬟侍月的声音传入了郁棠的耳中。
她一下就辨出了这道声音,但与此同时,这声音比她印象中的要年轻了许多。
郁棠伸手掀开了红盖头,眼前是一副熟悉,却又陌生的画面。
这是一间喜房,入眼是满目的庆红,龙凤火烛被窗棂的风吹的一晃一晃的……
她猛然惊觉自己又回到了十五年前,那天她如愿以偿的嫁给了陆一鸣,也正是那一天,她从云端跌落尘埃,所有梦境碎成了粉末。
她有多喜欢陆一鸣,就被伤的有多痛。
因为郁大将军府真正的嫡小姐回来了,而她这个养女从头到尾不过只是一个替代品。
郁将军将她当做女儿的替身,养大她不过是对失去爱女的慰/藉。
而陆一鸣,他从一开始接近她,对她好,也无非只是因为她长的与郁卿兰有些相似。
侍月被郁棠掀盖头的动作吓到了,忙道:“夫人呐,姑爷就在前厅待客,一会就该过来了,夫人这般是作何?”
侍月很焦急,认为郁棠自己掀盖头很不吉利。
但郁棠知道,陆一鸣今晚是不会回来的,更不会替她掀开盖头。
郁卿兰回来了,她郁棠又算个什么呢?
郁棠不明白为什么会突然回到了十五年前,莫不是上天怜悯她上辈子死的太冤,又给了她一次重来的机会?
“他不会来了。”郁棠嗓音干涩,听着声音像是历经沧桑。
上辈子的今晚,她便是顶着红盖头,枯等了一宿,终是没能等来本该回来的人。
……
郁棠至今记得初次见到陆一鸣的时候。
那年四月,海棠初绽,那少年一身白衣胜雪,他比她年长了五岁,清隽的面容略显清瘦,但纵然仅此十来岁的少年,也已经是清雅绝尘了。
晌午的春光微热,因不适应将军府的规矩,郁棠一人躲在后花园的假山后面偷哭,虽然她成了将军府的小姐,但那些嬷嬷下人还是在背地里数落她的不是。
诸如,“假的就是假的,穿着再好看的衣裙,也比不上真正的大小姐。”
“瞧她那副没见过世面的模样,大字都不识一个。”
“用不了多久,她就会被将军赶出去的!”
郁棠怕极了。
没有来郁家之前,她是一个流浪街头的孤女,别说是能吃饱饭了,她就连名字也没有。只记得和她一起乞讨的小伙伴喊她“糖糖”。
所以,郁将军给她取名,叫郁棠。
那时的她才将将八岁,若是被将军府驱赶,她不知道能活到几时。
故此,她拼了命的去学好,去讨旁人欢心,她以为只要自己会认字、擅女红、可抚琴,郁家就能一直留下她。
可事实上,这些事对她而言太难了。从一个孤女到大家闺秀,她需要比旁人付出多十倍的努力。
她不知道陆一鸣站在旁边看了多久,直至他喊了一声,她才知道假山后面不止她一人。
陆一鸣逆着光走来,颀长清瘦的身段挡住了她面前的日光,他看着她,眼中有种异样的情愫流转,在郁棠紧张的注视下,他半晌才倏然一笑,“你休惧,我是将军府的常客,按着辈份,你还要唤我一声表哥。”
郁棠从来见过这般俊逸的少年。
他目如朗星、长身玉立,唇角含笑,虽然他的笑容不达眼底,可郁棠还是记住了他。
不久之后,她知道这位表哥名叫陆一鸣,是承恩伯府陆家的三公子。
而他另一重身份,是郁家走失的嫡小姐--郁卿兰的未婚夫。
……
两年之后,陆家为了维持郁、陆两家的姻亲,就向将军府提出,两家婚事不变,既然嫡小姐丢了,那就用郁棠代替。
对此,郁将军犹豫了几日还是答应了下来。
郁棠并没有因此而窃喜,她虽然名义上是郁家的姑娘,但她心里很清楚自己的身份。
为了能配得上陆一鸣,她不要命的去学。
陆一鸣文采极佳,郁棠就日夜勤习琴棋书画,不出几年,手心就磨出了茧子。
又听闻郁卿兰是个得体大方的姑娘,郁棠就处处向京城贵女学习,看见郁将军和陆一鸣眼中的惊艳,郁棠对自己付出的一切都甘之如饴。
可久而久之,她自己原先是什么模样,就连她自己都不记得了。
人人都道郁棠天生好命,能嫁给陆一鸣那样温文尔雅的夫君。
可陆一鸣对她的好是真的,可这人的冷漠也是真的。
陆一鸣金榜题名之后就去了山西历练,这期间他二人时常互通书信,郁棠以为这些年的努力总算是没有白费,最起码在陆一鸣眼中,她已经不是那个流落街头的小乞儿。
那日初秋,渡口烟雨朦胧,陆一鸣从山西回京,郁棠带着贴身丫鬟去渡口接风。
陆一鸣喜欢碧色,她就穿着一身碧色衣裙,还特意带上了两人定情的二十四骨的油纸伞。
那是他赠给她的,她一直舍不得用。
这一年的郁棠已经出落的人比花娇,在侯府学了几年的规矩,她身上再也没有了当年初来侯府的穷酸气。
京城的人都道她容貌清媚脱俗,她以为,陆一鸣看见了及笄后的她,也一定会喜欢。
可就在她看着船只靠近,看见那个风清朗月的男子出现时,他脸上一瞬间闪过的厌恶,让郁棠一时间不知道怎么了。
她站着没动。
陆一鸣大步的走来,隔着一层薄薄的雨帘,她看见那个昔日温文尔雅的陆一鸣,他的眼神是冰寒彻骨的。
“你做什么?!谁让你动用这把雨伞的!”
他低喝着,从郁棠手里夺了伞,也不管秋雨多凉,任她在雨中吹着了冷风。
侍月给她撑着雨伞,告诉她,“姑娘,这把伞……曾是兰姑娘的。”
郁棠呆了呆,伞是他赠的,他并没有告诉她不能用。
只见不远处的陆一鸣将油纸伞收好,又用衣袖擦了擦,动作无比轻柔怜惜,就好像那根本不是一把伞,而是什么价值连城的宝物。
他上了陆家的马车就直接离开,不曾回头看上一眼。
郁棠永远也忘不掉那日站在雨中的后怕与绝望。因为她发现,在陆一鸣眼中,她就连郁卿兰的一把伞也比不上。
回到将军府后,她就大病了一场。
从那起,她和陆一鸣之间再也回不去以前,他每次看见她,总是眼神躲闪,即便偶尔对她笑,笑意也从来不达眼底。
郁棠终于忍不住,在私底下见了陆一鸣,对他说,“你若是不愿意,咱们可以取消婚约。”
别人的东西,她再喜欢也不想去抢。
可陆一鸣却说,“你想多了,既然已经定下婚事,就没有解除的道理。”
原先,郁棠以为,陆一鸣对自己多多少少还是有些喜欢的,可她上辈子嫁到陆家那日,郁卿兰就回来了,她才彻底明白,陆一鸣不取消婚事无非只是为了这门姻亲。
他大约怎么也没想到郁卿兰还会回来吧……
娶了她,他定然后悔极了。
只要婚事推迟一天,哪怕只是一天,他就有足够的机会反悔。
上一世的郁棠熬了十五年,也没能熬到夫君回心转意,更可笑的是,她闹着和离时,这人却说:“卿兰已经是皇太后,你我这个时候和离,对她的声誉不好。”
郁棠觉得可笑至极。
自己的夫君花了十五年护着别的女人,一步步从太子妃走上了皇太后的位置,而她呢?在外人眼中,她就是一个可笑的替身、摆设。
陆一鸣娶了她十五年,也冷落了她十五年,在她闹着和离后,陆一鸣便直接囚/禁了她。她熬光了一切热情,从娇花一样的姑娘,变成了没得盼头的活死人。
为了追随陆一鸣的脚步,她努力成为真正的才女、名门闺秀。
她从八岁开始,一直都在做着同一件事,那就是成为他喜欢的人。
他喜欢什么样的姑娘,她就让自己变成什么样的姑娘。
久而久之,她把自己也给弄丢了。
更可笑的是,到了最后,她就连自己的死都不能左右。
摄政王造反,囚禁了皇太后与年幼的新帝。陆一鸣就抓着她去换郁卿兰。
那日陆一鸣竟然红了眼眶对她说,“先委屈你了,届时局势稳定,我会回来救你,你在摄政王手上是安全的,但是卿兰不行。”
郁棠以为自己已经刀枪不入,可陆一鸣这句话还是伤的她体无完肤。
什么叫做她沦为阶下囚就性命无虞,而郁卿兰就不行了?!
她活该命贱,她的命就比郁卿兰低贱么?!
他需要她的时候,她就是一个替身,他不需要她了,她难道就连活着的资格都没了么……
所以,郁棠没有给陆一鸣作/践/她的机会,她一头撞死在了栏柱上,亲手了结了她自己。
从一开始,她痴心妄想的以为,自己能够成为陆一鸣心里的人,就是一个天大的错误。所有人都知道她只是一个替身,只有她自己活在不真实的梦里,自欺欺人罢了。
后来梦醒了,一切都是那样的满目疮痍。
闭眼之前,她看见陆一鸣扑了过来,男人神色惶恐,时隔多年第一次抱着她。
他大声的唤着,近乎歇斯底里,可郁棠什么都听不见了。
若得来生,她再不做陆郎妇。
她是她,世间独一无二的郁棠,再不是任何人的替身。
郁棠的魂魄随着清风飘飘荡荡,直至飘出了陆家,她看见一穿着蟒纹锦袍的男子骑马疾驰而来,带着兵马直接冲入了陆家的大门。
郁棠曾在宫宴上见过这人,他便是如今权势滔天的摄政王--也是曾经的晋王赵澈。
他怎么杀来了?
这是郁棠消散在人世间之前的最后一个疑惑。
手中的绡金盖头被她慢慢叠起,盖头的一角还绣上了几个小巧的字:“陆氏郁棠”。
她曾经以为,能嫁给陆一鸣,她真的是修了几世的福气。
可现在……
谁也不想一直活在别人的阴影之下做一个替代品。
郁棠从床榻上起身,来到桌案边,持起一把系着红绸的剪子,无视侍月的惊呼,亲手剪掉了“陆氏郁棠”几个字。然后又将盖头叠好,哪怕它已经不完整,也是她亲手绣的。
“夫人!夫人你这是作甚呐?!夫人你就莫要再吓唬婢子了!”侍月急哭了。
她知道自家主子,从小就爱慕姑爷,而且主子素来稳重,别看年纪仅有十五,行事作风让人寻不出毛病。今日是主子的大婚之日,却是这样的反常。
郁棠却哭不出来。
上辈子早把眼泪哭干了,她上辈子为了做一个得体的大家闺秀,又或是陆一鸣的夫人,她装得太久了,早就忘却了最初时候的自己。
如今,她半点不想委屈,既然无人怜惜,她又端庄给谁看呢。
她上辈子被陆一鸣关在后院数年,都已经不记得京城是个什么样子了,她渴望走出这四方天,从今天开始,她只做自己,她只是郁棠,不是谁的女儿,也不是谁的夫人。
“月儿,你莫哭,今日是我的大喜日子,我高兴着呢。”这句话,郁棠发自肺腑。
今日的确是她的大喜之日,是她新生的开始。
侍月破涕为笑,“亏得夫人还知道今个儿是大喜的日子呢!婢子给夫人盖好盖头,万一让姑爷瞧见了夫人这个样子,那可不好。”
郁棠淡淡一笑,精致的妆容在大红色喜袍的映衬下,显得娇妍清媚。
往日里,她太过端庄,生怕有一点表现的不合人意,即便是笑,也从不露齿。如此一来,她原本的媚/艳就被遮掩了几分,此刻仅此一笑,就让侍月晃花了眼。
作者有话要说:赵澈:聘礼已备好,本王是应该向哪位岳父提亲?
爹爹们:o(╥﹏╥)o你不要来了,我们都不欢迎你!再见!
淑妃:他们说话都不算数,贤婿还不快来拜见本宫。
郁棠:(⊙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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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们早上好呀,第一更奉上,晚上六点见啦~么么么哒。
关于外祖父的人设,其实他就是一个阴谋家,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保全明家,以及为了明家长远考虑,所以他没有选择去扶持五皇子,因为他心里很清楚,选择赵澈这条路可以走的更顺一些。而选择五皇子,如果赢了,他就是备受防备的外戚,输了就是万劫不复。可赵澈就不一样了,若是输了,牵扯不到明家,可若是赢了,赵澈一定会护着明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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