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不只是夜,看上去更像是永久的虚无的黑暗空间里。
路灯宛若萤火,悠悠地照出了一条蜿蜒至天边的柏油马路。
程念走在路上,不知道自己从哪里来,也不知道这条路通向哪,默默走着。
突然,路边出现一个穿着红色裙子的女孩。
她拿着一束百合花,瞪着大眼睛好奇地望着程念,奶声奶气道:“你是谁,为什么要到我的世界来。”
程念皱着眉想了好久才想出自己的名字,轻声开口道:“我叫程念,你呢?”
女孩低头看了眼自己的百合花,冲程念甜甜地笑起来。
“我叫米乐。”
程念蹲下去,盯着女孩可爱的笑脸,在混沌的脑海中仔细搜索着这个名字。
米乐?米乐,米乐!
记忆恢复的瞬间,路灯骤然亮起,世界瞬间变成一种刺目的白色。
小女孩的身影在白光中如流水般往后倒退,程念踉跄着起身去追,却只堪堪碰到一丝消失的裙角。
她朝着光影消失的地方不断奔跑,眼前模糊一片,却不愿意停下。
整个空间忽然天旋地转起来,程念感觉身子一斜失去了重量,转眼遁入了无休止的坠落中。
四周暗下来,只剩下眼前一点点光亮。泪水和大风一同朝上刮去,程念耳边传来无数的声音。
“程念,我叫米乐。”
“程念,我会吹萨克斯。”
“程念,你真的不打算和班长和好了吗?”
“程念,你就像一个礼物。”
“小橙子,你开心吗?”
“程念,快逃,着火了。”
“程念,我们要谈一百段甜甜的恋爱。”
这些声音像一串紧箍咒,紧紧扼住程念的喉咙,让她的每一口呼吸都需要用尽全身的力气。
濒死的窒息感中,米乐可爱的笑脸再次出现在程念眼前。
她的周身散发着温柔的光,像个天使那样。
米乐看着程念,将她从坠落中托起,然后轻轻在她的额头上吻了下。
程念看到米乐的嘴巴动了动,但听不到任何声音。
她拼命想要抓住这模糊的幻影,却只是徒劳地在空中挥了挥手。
眼看着米乐就要消失在天井,程念哭着奋力向上够了一把,大喊了一声米乐的名字。
所有感官归位,程念睁开眼,看到爸爸妈妈和程之远围在自己身边,脸上的表情由担忧转为欣喜。
她的眼泪还在流着,拉住苏慧玉想要问米乐的情况,但却仍然发不出声音,一着急又昏了过去。
程之远连忙把医生喊来,医生告诉他们这是正常的创伤应激反应,稍作休息应该就会恢复,大家才终于放心了些。
医院顶楼的天台,谢君宇看着眼前身材魁梧的男人,低声开口道:“是意外吗?”
山死气沉沉的眼睛漠然地放在远处的建筑物中,冷声道:“地震是,死亡不是。”
这就是组织的手段,在意外中制造无迹可寻的完美死亡。
谢君宇扶在围栏上的手微微用力,砖垛瞬间变得粉碎。他皱起眉头,有些痛苦地叹了声,“继续盯着她吧。”
山摇摇头,“不用了,他们的目标不是她。”
“什么?”
山继续道:“他们要杀的,就是已经死去的那个人。”
谢君宇的眼睛因为讶异而陡然睁得老大,不可置信地喃喃自言自语道:“为什么?”
“为什么你自己不知道吗?”
突然一个好听的女声在他们背后响起,谢君宇和山都猛地转过身去,下意识摆出了防御的姿态。
来人是一男一女,女的手里夹着只烟,脸上挂着笑,原先送给程念的手串已经重又挂在她的手腕上。男的站在她身后,背上背着根用麻布缠起来,棍子一样的东西。
山了无生趣的眼神终于有了些光芒,像是朝圣者见到了真神那般低低唤了句,“水谷云凛。”
水谷笑着,夹烟的手随意弹了下烟灰,意味深长地盯着谢君宇,悠悠朝他走过去。
谢君宇放下防备,直起身子看着水谷,轻声道:“你什么意思?”
水谷把烟按在谢君宇的肩膀上,烟头烧穿薄薄的衣料,烫在皮肉上甚至发出些滋滋的声音,谢君宇脸上却没有一丝触动。
水谷满意地看着谢君宇面无表情的模样,伏在他耳边低声问道:“客栈的大火里,你为什么选择救那个女孩?”
谢君宇心口一滞,瞠目结舌地说不出话来。
因为他熟悉组织的行事方式,所以当时故意避开了程念。
水谷笑着退开,眼神在谢君宇和山中间打了个转,又从口袋里摸出支烟点上。
她朝谢君宇脸上吐了个烟圈,徐徐道:“暗河中的人这辈子都不要妄想上岸,温婉对你们几个倒是格外仁慈。好心提个醒,不是她在追杀你,是有人要你生不如死。出价很高哦,温婉没有理由不接。”
水谷拍拍谢君宇的脸,咧了个大大的笑,“你懂吧,生不如死,你以前不就经常让别人这样嘛。”
谢君宇脸上的血色瞬间退得干干净净,神情要多难看有多难看。他微微有些呆滞地看着远处,半晌哑声说了句,“谢谢。”
他没问水谷那人是谁,他知道她不会说。
水谷还是笑眯眯的模样,她指了指自己耳朵上的钻石耳钉,“要谢就谢她,不过你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了吧。”
说完,水谷朝云凛走去,两人如同没来过一般离开了。
下楼的时候云凛没好气地骂骂咧咧道:“跟他说那么多干什么,有今天没明天的家伙。”
水谷笑道:“能脱离暗河的人,我舍不得他死。”
云凛吃醋道:“你喜欢他?这种小鸡仔?”
“我只喜欢你。”
……
他们走后,谢君宇猛地咳了几声,整个身子都弓了起来,双腿不受控制地弯下去。
眼看就要跪下时,山一把扶住他,“你打算怎么办。”
谢君宇顺了两口气,艰难地扶着山站了起来。
烈日苍穹之下,他的神情痛苦而凄然,却仍蕴含着一种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决绝。
一个也许需要用尽毕生时光也不一定能完成的事情出现在了谢君宇脑海里。
他直起身子,强忍着膝盖处的疼痛,朝山云淡风轻地说了句。
“走吧。”
·
病房中,程之远把守了程念一夜的父母送回家中,自己独自照看着她。
他也有点累了,不知不觉就趴在床边睡了过去。
安静的病房里,门被无声地打开。
水谷难得没有抽烟,像一只羽毛那般悄无声息地走到了程念身边。
她从腰间抽出一根细细的银针,在程念身上的某几处穴位上扎了扎。
把针放回去后,水谷摘下耳朵上的钻石耳钉放在一旁的桌子上,冲程念轻声道:“小可爱,耳钉我很喜欢,但还是先还给你吧。”
水谷走后,程念悠悠转醒,她尝试着叫了一声程之远的名字,发现自己已经可以说话了。
尽管嗓子异常干燥,像是灌了炭火进去似的,总算能发出些声音。
她摇醒程之远,急切道:“哥,米乐呢?米乐有没有受伤。”
程之远清醒了一下,避而不答道。
“你先喝点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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