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月已结,新月将近,岳安大商会遂于帅府议政厅召开了一次集会。
此番,吴氏皮革商行之少东家吴清之,竟是极为罕见的,并未携同蒋氏兄弟两位得力干将参会,车门打开,手边搀着的,却是一位玲珑娇俏的少女。
若是换作不知其中门道的外人,大约便会以为,此女乃是吴老板钓来的小秘书,闲来无事摆放着,权用于观赏。
然,商会中人,左右皆是互相往来甚密的,吴老板宠妻如命,已然不是秘密,吴太太年方十八,花样年华,更是无人不知亦无人不晓的。
迟榕今日好生打扮了一番,却不是挑选衣裙,而是像模像样的穿了一套男装,白衬衫背带裤,显出一种飒爽的男孩子气。
顺着白色屋檐走进府邸,一路上,数位老板擦肩而过,频频点头问安,客套话说尽罢,更要多嘴一句:“吴老板怎的这般黏糊,开会也要带着夫人?”
迟榕正欲辩驳,却见吴清之风轻云淡的一笑,并不解释什么:“我内人年幼,若不放在眼前,便总要担心她些。”
此话柔情蜜意,权将诽议置之脑后,自然不是说与旁人听的。
这个年代,女人天生卑贱,始终低于男人一等,对妻子的过分宠爱,总会被视作男权的无能。
可吴清之绝不理会旁的蜚短流长,迟榕是他的宝贝,谁也不得在前造次。
那厢,甫一入了议政厅,迟榕正要寻座位来坐,便听得一声讥笑传来:“好端端的商会,怎能将不相干的女眷带进来?”
迟榕闻声望去,却见白小姐扬起烈火红唇,眉宇之间,尽显不屑之神色。
一时间,众人的目光顿时聚集于此,白娉婷只觉得拿下了先机,当即走进,附耳低声道,“小wifey,今天莫不是要拿你每月四十来块的工资同我比?”
迟榕眼角抽搐,假惺惺的说:“我在吴氏打工,当然是拿吴氏发给我的钱和你比呀。”
白娉婷微一语滞,只觉得迟榕自不量力。
她于是扭头望去,却见吴清之的表情略显不悦,那般克制的模样,恰似强忍着怒气似的。
白娉婷心头一动,以为迟榕此番跟随,必定是同清之死缠烂打得来的机会,到底是惹人厌烦。
如此,那一双红唇便扬得更高了。
迟榕紧临着吴清之坐了下来,白娉婷自觉当仁不让,遂坐于临侧。
静候不过片刻,集会终于开议,大帅招一招手,旋即请来一众账房,清点各商户营收毕,方才开口宣布成绩。
只听得他声音朗若洪钟,道:“营收前三甲,共计周记粮行、楼外楼饭店、吴氏皮革商行三家。”
话毕,掌声四起,萧大帅笑得开怀。
商家盈利,大商会便随之赢利,一旦有了余钱,赈灾治病的生死大事便有了着落,怎能教人不喜。
这账目算罢,本是不必报一报孰高孰低的。
如今会长系周记粮行周老爷,这三甲当中,其余两家乃是晚辈主事,若是周记之营收落于下风,眼下公开宣读,便是折损了周老爷的面子。
谁料,座中竟有人不服。
白娉婷柔臂一伸,举手问道:“敢问大帅,可否公开营收明细?有了目标,才好教我们这些商人逐一逐力。”
话毕,竟是露出一副势在必得的态度。
白娉婷说话避重就轻,圆滑至此,大帅没了婉拒的借口,只得宣人诵读。
“周记粮行,十一万银元。”
“楼外楼饭店,十四万余八千银元。”
“吴氏皮革商行,”话音至此,那宣读之人顿了一顿,“——二十一万银元!”
霎时间,满室哗然!
吴清之手段高明,座中之人早已隐约猜到了赢家之属,然,千算万算,却不想,吴氏竟能赢得这般超过,已有绝尘之姿!
众人嘈嘈,周老爷的脸色顿时显得不太好看,而那厢,白娉婷更是坐立不安。
有人大声追问道:“吴氏遥遥领先,赚得盆满钵满,敢问吴老板技法如何,还请赐教!”
吴清之原是神色淡淡的托着腮,始终默不出声,如今大杀四方,方才悠然笑道:“承蒙抬爱,诸君过奖了。然,此番成就,并非吴某所为。”
“吴老板这般谦虚,莫不是想掖着藏着!”
“吴老板乃是留洋归国的青年才俊,总归有些先进的办法!”
人声渐烈,气氛火热,白娉婷亦是按捺不住,遂轻声探问道:“清之,这到底是如何做到的……”
那厢,却见吴清之手指轻点,直将一张文书推向桌面,道:“诸君请看,这份商号营业许可书,其经理人,乃是我内人,迟榕。”
话音刚落,白娉婷登时震惊万状。
以她座位的距离,全然能够看清那文书上之所写。
却见那商号名称处,赫然是六个黑色正楷:伊拉刘氏皮雕。
伊拉刘氏!不正是那刻画美人皮卷的刘匠人吗!
新闻上屡见此人,权说的是清宫绝迹艺人,怎的今时今日,竟成了那小wifey手中的产业!?
白娉婷目眦欲裂,当即盯住迟榕,含恨道:“这可是帅府公堂,你竟敢这般弄虚作假!”
座中议论纷纷,乃是男人们的主场,迟榕本不愿开口,眼下瞩了目,自是推辞不得。
于是好笑的看向白娉婷,说道:“这些钱是我真金白银赚来的,难道还会有假?不信你自己去查账啊!”
话毕,遂与吴清之对视一眼,笑眼宛如新月。
白娉婷简直无法相信,而那一众男子,更是不愿承认。
这样一位娇小年哟的少女,竟能如此所向披靡!
于是账本发下来,直教人轮番过目,罢了,无人不叹服一句。
一盏茶的功夫过去,账本终于轮到白娉婷接过,她的手打着颤,只一眼看去,脸上便失了血色。
这账目数笔,皆是数目巨大的款项,其中最为瞩目者,当数几笔整万银元的营生。
在这其间,首当其冲的,便是如下一记:
雍园拍卖,记美人皮卷一幅,成交三万银元整,去手续费二成。
后面的,还有许多大额账目,自不再一一赘述。
迟榕无辜的眨巴眨巴眼睛:“白小姐,这些钱,全都是我从你手中赚来的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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