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榕原是未离了牌桌,又是偏过头去看的,于是那骑师之样貌,总不能看得真切。
这院子当中,只挂了一盏罩着搪瓷灯罩的灯,光线明明灭灭,摇摆不定。
但见迟榕眯起眼睛,目不转睛的细观着,吴清之便忍不住问道:“迟榕,莫不是马怎样了,怎的一直盯着看?”
迟榕闻言,嘴上不大,却很快的扭一扭头,只做出一个嘘的手势。
吴清之见此情形,亦是转身遥望而去。
然,气氛仍是稀松平常的。
灯下,勉强见那骑师瘸着一条腿,正协理着伙计们下货,黑马横躺在木笼之中,喷着一声又一声的响鼻。
迟榕一言不发的扭过头来,哗啦啦的推了牌,她的动作很是刻意的夸张着,牌声响极。
吴清之一瞬不瞬的看着迟榕,却见她一面推牌,一面借着牌声的掩护,兀的开了口。
迟榕低声道:“他不是那个骑师。”
于是又在摸牌的空档之中,再度探出两指,一直一弯,效仿出行路的姿态。
只是,这一次的动作,却与午间时候有异。
“我给你学过的,那个骑师瘸左腿,但是这人瘸右腿!”
吴清之眸光一沉。
他们甚为迅速的交换了一个眼神,迟榕会意,遂悠然的侧了侧身子,拈起茶杯。
然,不过是电光火石的一刹那,迟榕竟啪的一声,直将那茶杯往门前的空地上砸去!
瓷片碎裂,其声刺耳非常。
于是,余音绕梁之时,院中四下,皆听得迟榕急促的怒喝一声:“把这厮给我拿下!”
那假冒的骑师,原是守在木笼的边上的。
他的手一直揣在兜里,紧握着匕首,从未松开过。
却不是过度紧张,只是方才,甫一到了这西院子,他便觉得此行危矣。
毕竟,大门一开,眼睛往天井之中来来回回的扫上一圈,满目中,有十多个体格精壮、面生横肉的汉子,换做是荆轲在世,亦是要抖上三抖。
迟家的二爷,当真不是一位好招惹的人物。
这院子,真真是堪比那虎穴狼巢!
此人本就绷着心神,此番,迟榕一喝,仿佛惊弓,当即抽了匕首,举刀要刺。
谁料,身后一位迟家的伙计反应迅速,小姐一旦发令,已然是抄起了门旁的打狗棍,直直招呼在此人的后膝。
但闻砰咚一声闷响,此人已然重重的摔跪在地。
迟家伙计复又一脚踩住此人的手背,那匕首便也脱了手去。
迟榕见状,于是看热闹似的嚷嚷起来:“有刺客!有刺客!来人呐,护驾!护驾呀!”
迟榕这般模样,却不是平日里打抖儿的白兔儿,倒是只假以虎威的小狐狸。
吴清之眼里见她娇憨可爱,可心中却觉得略有几分后怕。
倘若今日不是迟榕突发奇想,非要将那黑马带回迟家的西院子,后果当真是不堪设想。
于是,笑得勉强,只得微微叹道:“迟榕,看不出来,你当真是个窝里横的。”
迟榕不言,却是嬉皮笑脸的瞟了他一眼。
那厢,迟家伙计取了麻绳,直将人绑成个粽子,口中更以臭袜子塞住,方才罢休。
又听小姐的吩咐,去捯饬笼中的黑马,送入马厩,添了干粮,着实晾够了那人。
一道整顿毕,吴清之终于上前问话。
迟榕拉过那手持打狗棍的伙计,守在旁的。
甫一上前,迟榕便不由自主的捂住了口鼻:“你为什么要给他塞臭袜子?”
迟家伙计精神抖忪,兴冲冲的说:“话本里都这么写!对待恶人,绝不能心慈手软!”
迟榕尬笑一声,正是扶额,却见吴清之面不改色,贵气不减,笑问道:“是曹家的人罢?”
那人诚惶诚恐的点了点头。
吴清之眉目弯弯,斯文如许,只是那薄唇一张,却是字字冰寒:“曹老板怎的如此小题大做。皇帝都退位了,怎么还当我是嬴政,要派你刺秦?”
他顿了一顿,眸光暗烈,又道,“不过,皇帝没了,用刑的花样,总还是传下来了。”
话毕,却只闻得一股骚臭的味道,竟是那人被直直吓得失了禁。
吴清之皱起眉毛,当即揽着迟榕退开。
迟家伙计激动得说:“姑爷,要我废他一只手吗!”
吴清之摇一摇头,他看着那人,又看看迟榕忽闪忽闪的杏眼,终是想着不能当众见血。
于是请伙计取来纸张,速速写下一封短信,落笔罢,叠的方正,交与那人。
“你只管回去,向你主子传话,我不为难你。”
说罢,便命人将他松了绑,丢出院子。
那人扶门而去,本以为撞了大运,得以免去皮肉之苦,谁料,甫一逃出,竟被一只大手擒住,直提溜着后领拖入巷子。
不待他设防,一记打狗棍便重重的砸在他的手上。
登时,一声惨叫,在巷子里兀的响起。
“姑爷私底下说和我说了,叫我偷偷的教训你,免得吓着我们家小姐。”
迟家伙计昂首挺胸,又是一脚,踢在此人的肚腹,“还不快滚!”
那厢院中,迟榕正携了吴清之同自家伙计讲话,神色严肃:“今晚这事,谁也不许说出去!我二叔要是问起来,就说我买了匹马玩儿,没地儿搁,所以就放你们这里了!记住了没有!”
“小姐,这恐怕不太好……”
迟榕插着腰,瞪着眼珠子道:“有什么好不好的,拿人手短吃人嘴短,今晚你们谁没沾了他的光!”
话音未落,更是用胳膊肘捅一捅吴清之。
吴清之杵在迟榕的身侧,早已是忍俊不禁。
他自是清楚迟榕这娇蛮的性子,却不想,有朝一日,竟能亲眼见她煞有介事的发号施令。
然,迟榕到底还是个年方十八的小女孩子,稚气未脱,扯着嗓子喊了一通,却总有一种过家家的喜剧感。
于吴清之于是微微一笑,只牵住迟榕的手,低声道:“罢了,莫要为难诸位。”
“可是……”
“是我护你不周,”吴清之打断她,郑重其事道,“岳父与二爷若是知晓,罚我最是应该。”
“迟榕,我们回家罢。”
吴清之双眸含笑。
迟榕听罢,只得瘪瘪嘴巴,巴巴的垂下了小脑袋。
如此,便作别了西院子,复又乘上汽车,打道回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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