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家中简单吃了些好消化的饭食,吴清之便要带迟榕去看赛龙舟。
虽说外食不甚保险,但像迟榕这样年轻的女孩子,对零食是极度没有克制力的,若真是逛街时看到了嘴馋的小吃,难道还真能塞住她的嘴不成?
即便疟疾在暗处潜滋暗长,但一切事在人为,端午又是驱蛇虫避鼠蚁的节日,所以今时今日,岳安城中出行之人不减反增,显出难得的热闹来。
江边,街头巷尾哪处不是人头攒动,车子开到大堤之前的马路上,便再也驶不出去了。
吴清之吩咐司机停了车,教他大可以自己随处逛逛,只要龙船赛结束时在此等候主人即可。
他和迟榕手牵手走在路上,只见沿街商铺逐一排列,茶水点心蜜粽子,应有尽有,有些店家还支起一顶顶小阳棚,称之为雅座,供人坐下看龙船赛。
人挤人的气氛实在喧嚣,吴清之略有些不适应,迟榕见状,遂指着一座临河的茶水摊说道:“我好渴呀,好想喝茶,我们去那边坐坐好不好?”
这摊子不算大,但好在阳棚正对河滩,是看龙船赛的极佳位置。
吴清之当即点头,带迟榕走了过去。
刚落了座,小二立刻提上一壶热茶,笑容堆了满脸,问道:“二位想喝点什么?咱家还有现煮的碱水粽子!好吃得很,保管您满意。”
迟榕对小摊子的茶水没什么期待,铁壶烧一锅开水,滚滚的将那茶叶一烫,喝进嘴里是只苦不香的味道。
迟榕觉得,既然吴清之加班加点的挤时间,也要带她出来玩,那么她总有义务要给吴清之一个良好的过节体验。
“你以前没见过这种大阵仗吧,我今天一定给你安排妥当。”迟榕拍着胸脯保证。
吴清之看着迟榕胸有成竹的样子,只觉得心中温暖。
三十而立,他向来是一门心思只埋头于工作,从不再别处花费精力。
如今娶了妻,身边有了位年幼的夫人,却不是夫唱妇随,倒是迟榕带他重见诸般烟火。
“迟榕,这人山人海的,你可要看紧了我。”吴清之故意说。
迟榕嫌弃的瞥了他一眼,也不多言,只向小二道:“洛神花泡水,加点冰糖,再丢几颗新鲜荔枝肉进去,能煮吗?”
小二并不啰嗦,他一眼便看出这二位行头讲究,是贵客,哪有不伺候的道理。
于是吊着嗓子,高呼一声:“得嘞!碱水粽子您再来几枚不?我家碱水粽子可比普通的白糯米好消化!香甜得很!”
“要要要,先剥两个我尝尝,好吃我就多买点带回家里去。”迟榕见小二指着那米粒金黄的碱粽,眼神便放了光,当即付了钱,只等粽子上桌。
小二手脚麻利,即刻剥好了粽子,又另外呈上两个小碟,一碟是蜂蜜,一碟是白糖。
“我跟你说哦,过端午来外面吃粽子,千万要蘸白糖,别蘸蜂蜜,这蜂蜜其实是白糖勾兑的。”
迟榕信誓旦旦的说。
吴清之觉得这个说法稀奇,于是压低了声音细问道:“迟榕,何出此言。”
迟榕咬下一大口粽子,嘴里嚼得正香,只含糊不清的说:“这个季节,岳安城大大小小的蜂农出的蜜全让我二叔包圆了,等天冷了,再高价卖给俄罗斯的洋人,稳赚不赔。”
吴清之失笑,在迟榕眉心轻轻的一点:“无奸不商,这都被你学到了。”
他二人闲聊着,这厢小二煮好了茶水,端上桌来,请他二位品尝。
吴清之且小口的抿了一抿,洛神花煮水味偏酸,但加了冰糖和荔枝肉,立刻有了水果的芬芳,最是适合吃了糯食后用来解腻。
迟榕忽兴冲冲的说:“你看你看,龙船赛要开始了!”
她一下子握住吴清之的胳膊,另一只手指向河滩。
顺势望去,只见几条色彩斑斓的龙船浮在江面,据说,桡手共有整整一百单八人,可见此次节日规模之盛大。
伴着一声嘹亮尖锐的号子,龙船相继争勇冲出,桡手整齐的口号震耳欲聋,人群中也接连响起加油助威之声。
正是这样热烈的盛况之下,便不会有人察觉到异状。
吴清之正微微揽着迟榕的肩,同她一道面向河滩看赛,却忽听见身后传来些断断续续的人声:“您就行行好,发发慈悲,赏我们一口饭吧……”
他侧过头去,用眼角余光略微的扫了一眼,只见那是两个衣衫褴褛的中年男女,怀中抱着一个瘦瘦小小的男孩子,像是一家叫花子,正步态蹒跚的走在街上乞讨。
这三人一家挨一家铺子的求乞着,可过节正是人流不断的时候,有谁愿意腾出时间搭理他们,只不耐烦的将他们赶走。
迟榕正看龙船赛争的热火朝天,本没在意旁的的动静,她只感觉吴清之身子倾侧了一些,便也扭过头来,朝身后望了一望。
“怎么啦……”
吴清之用眼神指向那三个乞丐,却忽见约莫是母亲的那妇人骤然蹲下身去,伸手去拍怀中男孩的脸蛋。
人流交错间,只见得那小男孩双颊深陷,脸色蜡黄,唯眼下的那块皮肤是泛着红的,大概是乡下的孩子,肤色总是晒成这样。
可那孩子看着便让人心疼,迟榕不忍,于是推了推吴清之:“不如我们买些吃食给他们吧。”
“好,我招呼小二去办。”
吴清之于是起身,正要唤来小二,却见那蓬头垢面的男子突然奋力冲了过来!
男子直扑向小摊的炉子,也不顾锅中开水滚烫,竟不要命的用裸手去抢粽子!
座中食客皆被他那搏命般的样子吓住了,店家被砸了生意,自然怒极,当即抄起家伙要将他打出去。
“你这不要脸的臭乞丐,竟然敢砸老子的生意,看我不打死你!”
店家派出几个伙计,手持扫把煤钳,皆是发了狠的往那男子身上打去。
场面顿时乱作一片,锅炉全被打翻在地,尖叫声四起。
“迟榕!”吴清之见此,立刻将迟榕护在身后,“这茶不吃了,我们快走。”
他将一枚整钱压在桌上,起身拽着迟榕便要离开。
可就在这时,一声凄厉至极的尖叫响彻街边!
那蹲跪在地上的妇人大叫起来:“阿贵,阿贵!孩子他爹,阿贵他——阿贵,阿贵没气了!”
这声音简直像一把尖锐的刀子,直把川流的人群割出一道巨大的裂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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