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礼拜日之后的每一天,迟榕无时无刻不心怀期待。
等着她的惊喜有太多。
她与阿爹已数年未见,约莫有三四年之久,说不想念,定是假话。
而另一份期待,则是那一支成双成对的钢笔。
迟榕没有练字的习惯,但那支钢笔却能算的上是意义非凡。
照工匠所说来看,这钢笔是大有来头的。似是故人来往又有新人,缘分兜兜转转,从吴父那里终于落回吴清之的身上。
其实,迟榕还有些难以启齿的心思寄于钢笔之上,那便是她终于有了一件与吴清之心心相映的信物。
无论东西方爱情故事,恋爱的对象哪里会没有定情信物呢。
西厢记里崔莺莺送的是鸳鸯枕,实在是大胆!相比之下,吴清之送她钢笔,着实照顾她的情绪。
于是这些天来,迟榕皆是勤勤恳恳的上学读书,不开小差不琢磨麻将,作业认真写,门门得的都是“优”。
迟榕心想着,这样一来,吴清之便能省了心,她阿爹回国后见她有所长进,也定要夸她一夸。
一日晚间,蒋孟光带着弟弟来吴公馆吃饭,但见迟榕正捧着英文课本温书,二人无不感到惊讶。
“吴清,你家那位……怎么还看起书来了?”蒋兴光忍不住开口问道。
吴清之正忙于手中的账簿,只漫不经心的嗯了一声。
蒋孟光遂接嘴道:“咳,这有什么的,年纪到了,自然乖了呗,谁家小孩没个叛逆期。”
此话一出,吴清之忽抬起头来,直勾勾的盯住蒋孟光:“孟光,近来你的嘴是越来越巧了。”
蒋孟光嬉皮笑脸:“要做月老的,哪能没有一条三寸不烂之舌嘛。”
迟榕肯自觉学习本是件好事,她天生机敏聪明,以往只是不往学习上使劲,但只要下个三五分力,便已有了些成绩。
最好的证明便是迟榕的英文成绩,她的英文显然已是大有长进,如今课文不需要教读,单词也能记住汉译,写一张练习题总是能得到满分。
这本该是件喜事的。
最初吴清之的确为此深感欣慰,可时间一长,他便发现了其中的弊端。
那便是迟榕再也不来问他作业了。
以往迟榕耍赖不写作业,吴清之有一百种办法将她押在书桌前,其中过程总免不了搂搂抱抱,卿卿我我。
但现在不一样了。
迟榕放学便进屋写作业,心无旁骛,四大皆空,把吴清之抛在脑后,晚饭时才有交谈。
吴清之心中十分郁闷。
迟榕用功,他自然没有理由加以干涉,只能远观而不可近身矣。
那厢迟榕投身于书海,显然没把这三位大老爷们放在眼里。
吴清之停了笔,压低了声音,忽开口问道:“你们也觉得迟榕最近过分用功?”
蒋兴光说:“不过分,我觉得她得再用功一点!什么英文都是小儿科,过几天再请几个先生,学一学钢琴啦小提琴啦,再学学家事管账炒股票,统统让她补一补,全都学起来!不然像什么太太?”
他这一番话实乃肺腑之言,却教吴清之一记刀眼狠狠的瞪了过来。
蒋兴光实在不明所以。
蒋孟光一巴掌拍在弟弟后背,恨铁不成钢的说:“你是不是脑子不好使?”
旋即,他一改满脸的笑容,对吴清之微一蹙眉:“你以为你家那个干嘛那么用功?还不是想让你脸上有光嘛,又苦不着她,你急什么!”
但见吴清之仍是不露笑,蒋孟光连忙又说:“只是嘛……用功要做有用功。”
吴清之挑眉:“何出此言?说来听听。”
蒋孟光道:“国人学洋文都不容易,好不容易笔头子上学会了,开口却是个哑巴,能开了口的,大都还带着国语口音。你家小娇妻跟了你,那以后是要见大场面的!吴清,你好歹也是在伦敦吃了十来年洋墨水的人,你自己一张嘴,就是一口拿腔拿调的英吉利口音,怎么也得让她跟着学一学。”
吴清之托腮,微微思忖片刻,终于点了点头。
用晚饭时,餐桌上的气氛很微妙。
迟榕正全力以赴的啃着一只鸡翅膀,却见吴清之目光灼灼的盯着她。
迟榕犹犹豫豫的停了嘴:“你是不是也想吃鸡翅膀……想吃你就自己夹啊,老盯着我干嘛!”
吴清之一晃神,立刻摇了摇头,伸筷子去夹一道素炒青豆。
青豆微小,芡汁里加了淀粉和香油,本就有些滑腻,吴清之夹了两次,愣是没把那颗豆子夹起来。
吴清之从小养成了吃饭的规矩,凡是筷子碰过的菜必须夹到自己碗里,不得再落回碟中。
他于是再去夹那粒豆子。
迟榕看不过去,一手撂下啃得正香的鸡翅膀,用搪瓷调羹舀挤走吴清之的筷子,舀了一大勺青豆去他碗中。
“还要不要?”迟榕又舀了一勺青豆,“想吃豆子拿勺子舀,用筷子多费劲啊。”
吴清之看了看迟榕,又看了看翡翠似的青豆,微一颔首,向蒋家兄弟使了个眼色。
蒋孟光灵机一动,立刻咽下嘴里的饭菜,指着这盘青豌豆问道:“迟榕我考考你啊,豌豆用英文怎么说?”
迟榕瞬间觉得嘴里的鸡翅不香了,她最恨有人打扰她快快乐乐吃东西,遂直言不讳的骂道:“蒋孟光,我不是你亲戚家的小孩,你以为这是大年三十考学问啊!”
出师不利!三个大老爷们心中暗道。
饭桌下蒋孟光一脚踩在弟弟的皮鞋上,逼他开口:“pea……pea?”
迟榕和蒋兴光最不对付,像是互相比劲儿的小牛犊,蒋兴光有纰漏,她必会来戳穿:“这么一大盘豌豆,不该是peas吗!”
“对对对!”蒋孟光一拍手,一副豁然开朗的样子,“但是好像发音不太对劲,要不吃完饭让吴清教教你,他在英国待得最久,口音最地道,也最好听。”
吴清之优雅的用餐巾擦了擦嘴,指尖在桌上轻扣了扣:“罢了罢了,先吃饭。”
迟榕于是很感激的向吴清之偷笑了一下,她眼如水杏,圆而大,这一笑自是甜蜜蜜的。
迟榕又专心啃起她的鸡翅膀,吴清之还在默默的看着她。
迟榕虽心有异样,但鸡翅实在美味,教她难以再作他想,于是只当吴清之是馋肉味,却又不能饮食油腻,便随他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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