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榕心想,莫不是吴少爷吊住命了?她于是站起来,轻声道:“借过,借过一下。”
人们这才发现房间里多了一个没盖盖头没戴凤冠的新娘子,于是给迟榕让出一条道来。
蒋孟光也抬头看向她,眼神里有些动容:“迟小姐,对不住。”
迟榕瞥了一眼陷在被褥里的男人,黑发全被冷汗拧在一起,一张端正清俊的脸烧得通红。
她有些尴尬,人活了,她进退两难:“你们少爷怎么样?”
蒋孟光道:“高烧休克,刚抢救过来。”
他给迟榕重重地鞠了一躬,“迟小姐,对不住。”
“行了行了,”迟榕是个嘴硬心软的,见不得人如此,“你照顾好你们少爷,得空了,快些解决一下我这里。”
蒋孟光挥挥手,除了洋人大夫,其他人便陆陆续续地走了出去。
蒋孟光说:“迟小姐,你先在这里坐坐,我去把楼下那帮人打发了,马上就回来。”
迟榕没吭声,默许了。
蒋孟光皱着眉头下了楼,不一会儿,迟榕从落地的玻璃窗户看到那些人一个接一个地走出了雕花的大铁门,坐上汽车走了。
四周慢慢地安静了下来,一群下人在打扫院子。
她听着床上那人呼吸由急促转为平稳,眼泪忽地就落了下来。
她迟家纵是没有岳安帅府那般富甲天下、权倾一方,却也容不得这般羞辱。女子出嫁遇上此等境遇,始终是不光彩的。
迟榕虽然大大咧咧,如今日这般委屈,也是从未受过。她默默地哭着,守在床头的洋医生见了,很是不忍地走过来拍了拍她的肩膀:“Yourhusbandisallright!”
饶是迟榕洋文学得再差,也能听懂这句话。
她胡乱抹了一把眼泪,正想要辩解一二,却只能憋出一个“No”来。
床上又是一阵咳嗽声,洋人大夫连忙拉着迟榕一同上前,她推辞不得,半推半就地站在了床边。
吴少爷咳了一会儿,最后睁开了眼睛,他虚弱地看着迟榕,用沙哑的声音说:“对不起。”
迟榕接不下这话来,只能糯糯的道:“没事。”
我们扯平了。她咽下了这句话。
洋医生用英语同吴少爷说了一些话,随后走了出去,还带上了门。
迟榕听不懂,一脸空白,吴少爷要死不活的,两人相对无言。
最后迟榕忍不住问道:“他说的什么意思?”
“他说烧退了就好了。”吴少爷道。
他声音淡淡的,有点沙哑。
迟榕心想,人都差点咽气,这吴少爷竟还如此淡漠。
她起身给他倒了一杯水,正犹豫着要不要扶他一把,他已经自己强撑着坐了起来:“谢谢。”
迟榕很怕这种惜字如金的人,像块木头,她话是最多的。
她琢磨了半天要说什么,最后忽然想起来,她竟还不知道吴少爷叫什么,只是刚才隐约听穿西装的年轻人说了一个吴清。
迟榕于是说:“我叫迟榕。”
吴少爷道:“我知道。”
迟榕又道:“你叫什么?”
“……?”吴少爷面无表情的脸上掠过一丝不可置信,“喜帖上写了。”
“喜帖我二叔拿着,我没看过。”迟榕说。
吴少爷面无表情:“吴清之。”
迟榕托着脸,眨巴眨巴眼睛:“有个人叫你吴清。”
“嗯。”
迟榕心想,原来这就是三十岁的老男人,果然了无生趣。
吴清之喝完水,自己躺回了被子。
迟榕又问道:“我什么时候可以回家?”
吴清之道:“第三天回门。”
“我……!”迟榕差点就要像她二叔那样张嘴骂娘了,最后却还是抚了抚胸。
她好说歹说也是大户人家迟家的掌上明珠,断断不能让人轻看了,于是平声静气道:“你们家的下人在拜堂的时候闯进来,说你……要去了……我就没完礼。蒋先生也把宾客遣散了。这婚礼不作数吧?”
吴清之皱了皱眉,最后嗯了一下。
迟榕气急,这人莫不是个哑巴?便又道:“既然如此,就不存在回门这一说。我现在就要回家!”
吴清之道:“不行。”
迟榕气得要死:“我们又不是夫妻!”
“是夫妻。”吴清之道,仍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
“我要拨电话告诉我二叔!”迟榕威胁道。
吴清之眼皮都没抬一下:“可以。”
这下迟榕没话说了,她家没装电话。
大户人家迟家通风报信,近的跑腿,远的电报,是没有电话这等稀罕物件的。
迟榕蔫了,委屈巴巴的坐在床边不作声,吴清之也不说话。
这时有人敲了敲门,是蒋孟光和骂过迟榕的那个西装男子。
蒋孟光手里还抱着盖头和金晃晃的凤冠,见迟榕好端端的坐在床头,倒是松了一口气:“迟小姐,你累了可以先去睡一下。”
“我睡哪!?”迟榕听到这话暴跳如雷,她指了指躺平的吴清之,“难道睡这吗!”
蒋孟光笑道:“少爷刚见好,后面米斯特肖恩还要来给他挂水,睡这里不方便。”
迟榕脸羞得通红,正要反驳,那穿西装的男子却开了口:“人不大,脾气不小。”
“不怪她。”躺在床上的吴清之忽然说,他转向迟榕,又道,“里面有床。”
他指着屋内一扇镶金丝的门。
合着这几个男人压根没把她当一回事儿!迟榕突的站起来,这高跷似的婚鞋差点没把她绊摔。
这下子她再也绷不住了,一开口眼泪就掉了下来:“现在整个岳安肯定都知道今天的事情了,我没和你们少爷拜堂,你们又不让我回家,你们怎么能这么不讲理!”
穿西装的男人先开了口:“唉我说你这个小丫头片子,还耍起泼了是吗,要不是吴清——”
蒋孟光对着此人后脑勺狠狠的招呼了过去:“你少说两句你!”
他从床头给迟榕撕了两张纸巾递过去,一边说,“这是我弟弟蒋兴光,他脑子不好使,迟小姐别和他置气啊。”
吴清之也慢慢的撑起了身子,迟榕哭归哭,但她离吴清之最近,还顺手扶了他一把。
蒋孟光见状,竟然喜形于色:“我叫错了,我该叫少夫人。想不到你俩,哎呀,你俩倒是对上眼了。”
迟榕于是一下子甩开吴清之软绵绵的胳膊,又哭起来。
吴清之伸手捞过床头的纸巾,等她抽鼻子的时候撕给她,淡淡的说:“迟榕,你我明媒正娶,婚礼我会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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