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昭心中一动,端详着白狐,道:“回——白玉京?”
白狐颔首,她温和下来的声音相当悦耳,对于女子来说稍显低沉,但意外的造成了一种空灵的魅力:“是啊,我是从白玉京逃出来的,流落在外好多年了,现在要回去了。”
汤昭沉吟道:“你莫非是那场劫难中逃出来的?那距离现在有一百多年了。”
精确地说,有两个甲子一百二十年了。
足够两辈子从生到死,六代人从小长大。
不过,对剑侠来说,一百多年也不过是人生的一部分,或许是半辈子吧。
前提是她说的是真的。
白狐目光悠远,道:“没错,一百多年了。你知道的不少,是听了那首胡说八道的曲子,还是那个狂妄小辈跟你说的?”
狂妄小辈就是孟化舟,胡说八道的弦子曲自然是许家留下的《云中曲》了,汤昭道:“曲子我也听过,但是精确时间是孟化舟跟我说的。那首曲子是胡说八道吗?我觉得还挺真的,那位许丛生难道没有上过仙城吗?全然是编造的吗?”
白狐怒目道:“就因为上过,所以才能编排的那样过分!呸,恶心!那个野小子走运进了仙城,殿下待他多有恩德,我们也对他那样友善,他一点儿不知道感恩,一肚子歪心邪念,把殿下当做什么了?真是白瞎了他一张脸!当时那样危急时刻,殿下还特意花心思送他出来,他居然把那段经历编成故事到处讲给人听。一开始编的还算真实,只写了些景色、人物,到后来往里面添油加醋,越编越没影儿了。竟把殿下的一面之缘写成了主动垂青,还说我们个个都爱慕他,一个个投怀送抱……呸!他也不照照镜子,他配吗?”
汤昭暗自摇头,原来不止孟云会做梦,许丛生早就先做过梦了,还是艳梦。怪不得他的故事不能细想,充满了俗套的狗血爱情,到后期确实有些群芳环绕、众星捧月的苗头,不过为了突出主角是个有情有义的好男儿,没彻底左拥右抱罢了。他又想:听她对那殿下十分尊敬,难道说殿下是如意剑的剑客?
云中剑大名叫如意剑么?
嗯……不是甚飘逸的名字啊。
不过汤昭没必要急着向白狐核实,只要他踏入那片仙城,剑谱会告诉他的。
他只是有些好奇的问道:“阁下是剑侠,他是一介凡人,你不喜欢他胡说,为什么不直接阻止?”
他说阻止还是轻的,一个剑侠要让一个普通人永远闭嘴是很容易的。
白狐道:“你怎么知道我没阻止?只不过殿下说过不要伤害她。唉,殿下不知他出来之后是怎么信口雌黄的,但殿下既然说了,我便不好动他。但他的曲子休想传播给任何人,观众听了也记不住,更别想再一步传开。只有他传给自己的儿孙我不便动手,就一线单传一百多年,也终于失传了。”
汤昭恍然,怪不得这套曲子总得来说还算中上,狗血虽多,但比起一些大俗剧情还是有不少巧思的,却始终没有流传开,若非老瞎子偶然得传,这曲子就真的失传了,原来有白狐在捣乱。
不过听了记不住是什么意思?是白狐的剑术么?让人忘记听到的故事?
然则……并非所有人都忘了吧?
至少孟家的祖宗孟云就没忘,不但没忘,人家还二创了呢,还出书了呢。还有不少读者呢,黑寡妇就是一个。
可见白狐的剑术多半有漏洞。
白狐似乎不知道还有小说这件事,说到这里便不愿再提,只道:“那都是过去的事了。人间我不想再留,这里没有好人,我想回去。你带我回去。”
汤昭反问道:“既然是你家,你从那里下来的,阁下又是剑侠高人,又何必让我带你回去呢?”
白狐叹了口气,道:“当初殿下放我下来就没打算让我回去,她怕我回去自投死路。我身上有一些限制,不能靠自己的力量回去。那时白玉京确实危险,我知道殿下的好意,也一直听她的留在这里。”
汤昭追着问道:“那现在就不是死路了吗?”
白狐略一沉吟,坦然说道:“我也不知道。但是我想回去。往好了想呢,这么多年过去了,已经过了当初最危险的时候了,现在应该好一些了。往坏处想呢,说不定回去还是死地。但我能睡在故乡的云上,死了也甘心。”
汤昭讶道:“你这么说,不怕我打退堂鼓么?”
白狐冷笑道:“你会吗?你们这些人若求安稳,又何必追着一个一百多年前的故事追到深山里来?无非是要‘富贵险中求’。我便是轰你们走,你们也不走,怎么会被几句话吓走?说不定我说的越危险,你越想上去看呢。”
它眼珠微转,道:“不过为表诚意,你要带我上去,我不但给你指路,还给你我多年珍藏的礼物,到白玉京里你有什么所求,若不过分我也可以指点你。”
汤昭干脆道:“好。”
白狐反而一怔,道:“答应了?你倒干脆。你还没听我说是什么礼物呢。不端端身价么?”
汤昭道:“这有什么不答应的?举手之劳而已,有没有礼物都无妨。孟化舟也说要带我上去。你也答应带我上去。多了一个引路的人,有什么不好?”
反正这两位他一个也不相信,孟化舟是明牌要害他们,白狐么……半路出来言之凿凿,一举一动也充满了可疑,他同样要防着,话可以随便说,无非看怎么做罢了。
就算它是剑谱上的剑,也不能证明它的立场,剑谱又不管善恶。
白狐不屑道:“那个狂妄小子?他有什么资格引路?又有什么资格叫你这剑客帮他?我看你也不是他的手下,莫非是他收买了你?他以为自己是仙城下一任主人,已经开始许诺好处了么?实际上仙城一草一木都是有主的,他的许诺全不作数。”
汤昭本来也没信过孟化舟,心想:他胡乱许诺,难道你的许诺就能当真了吗?
想到这里,他突然想起一事,略带试探道:“他许诺我,上了仙城让我剑心更进一步,很快成为剑侠。”
白狐随意道:“他知道的倒是不少。连自在楼也知道。”
汤昭听到耳中却是一震:当真有这样的宝地啊?
仙城上,竟然真有能帮助修炼剑心的神奇地方?!
这……这不剑法啊!
汤昭本来只想帮黑寡妇,虽然是诚心诚意,但总还给自己留了退路,便紧张不起来,若能得到剑最好,若情势不妙自己就想带黑寡妇走人,剑总是还能有的,大家平安最要紧。
如今各色人物相继出场,有来历不明的剑客,又有莫名出现的剑侠,他更是以且战且思、不成则退的思路为主。但听到白狐用轻描淡写的口气肯定了剑心的传说,汤昭心中涌起了一股澎湃之情。
真有些“富贵险中求”的感觉来了!
只凭促进剑心修行,就足以让天下剑客趋之若鹜,何况白狐的口气,修炼剑心似只是一部分而已。
仙城,是真正的“仙”啊。
白狐继续道:“地方是有,只是他不配许诺。他用别人的东西画饼,是当我们都死了么?我也可以直言,当初自在楼有用,但现在应该是用不了,仙城情况不明,殿下情况也不明。如果你能唤醒殿下和仙城,功莫大焉。那不仅仅自在楼,十二楼五城你都可以进去使用。我甚至可以引荐你系附我家殿下,成为她座下一员,与我同列。”
汤昭干笑了一声。这他倒不是很需要。
虽然不确定系附这个词的具体意思,但能猜出一二,无非是认了老大。他最多能接受头上有个老板,还不需要有个“主人”。
白狐看出他的敷衍,微微不快,也不再提,道:“我不似那种人,只管画饼,不曾落实。我现在也有东西送你。你从那扇门进去。”说罢用爪子去指。
汤昭顺着它的爪子看去,只看到山洞光溜溜的山壁。
“这里哪有门啊?”
白狐笃定的道:“有的,你仔细看,正有门在墙上。”
汤昭盯着那石壁,瞪着眼睛在看,想要分辨是不是真的有门,是不是因为颜色靠近所以才看不清,看了好久。
白狐见他始终看不见,便跳上来落在他肩头,在他耳边道:“确实有,你再看看,在那里在那里。”
它一声声这样提醒,汤昭渐渐疑惑,心想:难道真的有门?
这么一疑惑,就见眼前石壁上浮现出一扇门来。
“唉?真的有门?”
而且,这不是和石头化为一体的石门,而是一扇正经的木门,颜色、质地和石壁根本不同,本来长了眼睛就该看到的。但他偏偏刚刚才看到。
“难道是幻术?”
汤昭自己也是玩幻术的,刚刚那种效果他能做到,就是把一层光幕揭下来而已,但他总觉得这个幻术的关窍和他的幻术不同。
他的幻术是光的把戏,是隐是现全掌握在他自己手里,但这个幻术汤昭隐约觉得和自己的认知有关。白狐也只是不停地提醒他那里有门而已。
似乎,只有自己相信那有扇门,门才会出现。
“这门不会只是我幻想出来的吧?”汤昭保持谨慎,伸手去摸那扇门。
白狐跳下地来,道:“门是一直都在的,只是你看不见罢了。因为你不想看见。”它当先推开门,钻了进去。
眼见这狐狸毫无障碍的进门,汤昭稍微放下了心,便跟着进门。
一进门,便觉得眼前一白,里面一间小小的房间,正中间是一片雪白。
“又有一只狐狸?”
那内洞中央的赫然又是一头白狐,身材修长,尾巴蓬松,皮毛如天上云朵般雪白,八分像狐狸,二分像白狗……
白狗?
汤昭疑惑,仔细看时,登时发觉那白狐一动不动,虽然确实栩栩如生,每一根毛都像是真的,但只是一座雕像。看不出是什么材质的。
“这该不会是……”
汤昭看向那白狐,在这么隐蔽的地方藏起来的,就是自己的雕像?
白狐来到白狐像旁边,双方登时重合了一般,只是那雕像稍微大了一圈,“这是殿下送我下来的躯壳。也是你上天的阶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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