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芒冲天而起,包括少监、云西雁这些有经验的人士都是有些懵的。
铸剑……有这么一道光吗?
这不像是铸剑的光芒,反而像是……阳光?
辉煌灿烂,白金纯粹,除了阳光还有什么?
难道是罡气?
混合了阳光的罡气……天罡?
那有这样浩荡的罡气,也是天下罕有的了!
紧接着,光芒尚未消散,一道气浪以光芒为中心向四周横扫。所有人在被这股气扫过,都有泰山压顶的感觉。
云西雁不惊反喜,暗道:这回对了!
这是铸剑风!
那种压人的气浪,不是气,不是罡,是剑元!
剑元是超过内力、罡气层次的力量,已经到达了“水”的境界,有力量,有质量,是现在世界上层次最高的“力”,也是一早存在于剑中,等待剑客汲取的力量,是剑客用以搬山倒海的“动力源泉”。
铸剑时,庞大的剑元第一次凝聚,一股脑的注入剑身中,尚不稳定,不自觉得向外界逸散一部分力量,这只是聚合中的剑元的部分边角料,类似于雾气之于沸水,却依旧令人心惊动魄,因为这是对罡气、内力本质上的碾压,是足以湮灭生命,驱散魂魄的力量洗礼。
铸剑风起,铸剑炉灭。
铸剑成!
众人甚至没看清楚剑炉是什么形状,就看见光芒和气浪沉淀下来。剑炉的火彻底熄灭。
紧接着,就是暴风雨后的一阵静谧。这种沉静其实只维持了很短的时间,天上被吹起的碎石尘土都没来得及落地,但外面围观的众人却已经感觉很漫长了,好像过了数日一般。
最后,云西雁大喜,大声道:
“恭喜!”
几乎有七八个人一起开口,声音不同,口音不同,语气不同,但四面八方,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为一句:
“恭喜!”
恭喜什么?
自然是恭喜世上又多了一个铸剑师,将来又多了一位剑客,对抗阴祸又多了一分力量,灾难中煎熬的世人又多了一点希望。
从这一点来说,只要还是人,就应该抛弃了感情、立场,对一把剑的诞生诚诚恳恳说一声“恭喜”的。
轰隆!
一声声“恭喜”好似打开了时间静止的阀门,一切回归常态,光消散,气平息,被气浪吹起的屋顶和墙壁化为断壁残垣掉落下来,居然又形成了一道粗糙的墙壁,阻挡了众人观看那把剑的目光。
众人一阵无语——这算什么?千呼万唤始出来,犹抱琵琶半遮面?非得要靠近,扒开石头,才能看到庐山真面目吗?
“快,把船靠过去!”
众口一词的催促声中,造型奇异的大船靠近了木栈道末尾的码头。
呼啦啦——
船只靠岸,一大群白鹤飞来,落在船头,仪态翩然,仿佛迎宾童子,替山庄主人迎客。紧接着,从栈道处走来一个个年轻人,衣着干净整齐,虽非穿红挂绿,却多少带点喜庆的颜色,那是琢玉山庄的弟子们,他们既是迎客的东道主,也是心怀雀跃的见证者。
薛夜语、符清欢、秦海舟、邓崇、江神逸都在。甚至还有一个带着面纱的红衣女子,虽然面容依旧藏在薄纱之后,却毫无疑问的和弟子们在一起。
薛夜语带着弟子们上前,做了个“请”的手势,大声道:“欢迎各位贵宾莅临琢玉山庄,见证敝庄铸剑!”
说罢,众弟子一起行礼。这些弟子都是年少俊美,整齐行礼,亦如一道风景线。
两个少监对视一眼,心中已有决定。虽然两人年轻,实力也未必出众,但自忖究竟是代表官方正统,身份在那里,殊不该落于人后,是以不免往前挤去,打算当先下船。
幸好没有人跟他们抢,包括王飞在内,没有人特别想要第一个下船。
然而,就在两人靠近船头,薛夜语突然笑着做了个抱歉的手势,扬声道:“二师兄,既然回来了,不跟我们站在一起,还要做个客人让师弟师妹们迎接你吗?”
众人都一愣,人群最后有人叹道:“夜语,就不能假装看不见我么?”
人群自然一分,有人从后面走出来,身材高高瘦瘦,仔细看时,这人年纪并不大,也就三十不到,却已经留了五缕长髯,配合修眉俊目,乍一看有些仙风道骨的感觉。若非一身布衣,换一身八卦道袍,戴个七星冠,即刻便可当得一声“真人”的。
薛夜语笑眯眯道:“因为小妹懂你。你若穿成牛鼻子老道样儿,我自然把你当做哪里出山入世的高人好生奉敬,但你穿这朴素模样,难道不是想跟咱们同门亲近?下来吧,弟弟妹妹们都很想你。”
那位二师兄,也就是薛闲云的二弟子徐终南了,被薛夜语叫破,带着一点讪讪的、悻悻的表情,最终还是从船头一跃而下,落地如一片羽毛般轻缓,又如仙鹤亮翅般舒展,端的举手投足见风度。这时若有一只白鹤飞落在他肩头,谁不赞叹一句:“谪仙人”?
他下来先跟薛夜语笑笑,又对红衣女子道:“三师妹,别来无恙?”
那红衣女子朱英道:“还好。师兄长进了。”她的声音居然相当活泼,一点儿听不出是个足不出户的宅女。
最终,七个弟子按照排行往下列队,道:“请贵客下船赴会场赏剑。”
两位少监再不犹豫,大步到了前排,道:“我们是玄水监少监行走,今日奉命前来验剑。薛庄主铸剑有成,乃利国利民的大好事,若得玄水监认可旌表,天下无人不服,琢玉山庄自当名扬天下。”
薛夜语迟疑了一下,这两个少监上山时是跟迎宾处亮明了身份的,她早知道有这两位,但还是犹豫该如何处理。毕竟和朝廷的关系处理起来最棘手,又是从没交流过得玄水监。做主的人又不在,她不好表态。
好在此时最前头是徐终南,笑道:“既然是玄水监上使,请下船用茶。上使降临,山庄蓬荜生辉。”
两位少监都还礼道:“不敢,见过徐真人。”
没错,徐终南身上有九天道宫的护国真人之职司,为国师所属,官在四品,与玄水监都是朝廷体制内的,相互之间自有一套礼数,不怕出差错。薛夜语也明白此意,放心把应付玄水监的事推给徐终南——显然二师兄是自己人,刚刚虽然礼数无差,可是没答应什么。
两个少监下船,其余人也纷纷下船,并没有什么顺序。尊贵如王飞,年老如荀女侠,地位如龙渊来的鞠天璇都是随意下船。唯独刑极压在最后,等所有人都下船他才下了,也是断后之意。
薛夜语要带众人去既定的会场,众人虽然答应,却一直在看那座剑炉的废墟,刚刚诞生剑的地方。显然不看一眼新鲜出炉的剑和铸剑师,所有人都无心去什么会场吃席。
薛夜语也觉得见见真人是题中应有之义,便不十分催促。就见那堆大石一动,一块石头被推开,好似开出一扇门来。
门中当先走出一人,披着鹤氅,穿的整整齐齐,正是薛闲云。此时薛闲云红光满面,神情得意,外表和半年前倒是没区别,只是头上又略秃了一层。
众人先看他的手,就见他两手空空,不由失望。
薛闲云扫了一眼众人,也没特意表示,最多在几个“老朋友”面上一转,得意之情更溢于言表,道:“阿昭,赶紧出来。大家都等着看呢。”
石门后走出一个少年,神色疲倦中带着振奋,因为身材挺拔,依旧显得精神抖擞。
众人一见他,都暗暗喝彩,心道:好个一表人才的少年!
薛夜语更想:汤师弟半年不见,竟多了几分仙气!是了,他瘦了一圈,看起来轻飘飘的,必是劳累的缘故。奇怪,怎么爹爹不曾瘦呢?
赞过汤昭的人才,众人才一起注意到他手中碰的剑。
那是一把带鞘之剑,剑鞘颜色沉郁,与剑柄、剑萼同色。
众人也不奇怪,无客之剑自然自晦,本不会如何漂亮,但此剑通体呈现一种暗金色,金色仿佛与阳光同质,暗色又似与大地相融,低调反而更显华彩,让人不禁想想此剑出鞘之后,或许会像太阳光一样明亮金黄。
虽然晦暗,但众人靠近时都感受到了刚刚铸剑风未散时的那种气势逼人,这是新剑淬火之后锋芒毕露、不及内敛之姿,说明这剑当真是新铸的,刚刚那波铸剑风起因就在此剑。
怪不得薛闲云自己不持剑,原来是叫徒弟把剑捧了出来,也是,好徒儿和好剑一样,都值得炫耀,正好一起亮相,这老头儿当真会装相。
且不提有人暗暗咬牙切齿,几个弟子一起上前道:“恭喜恩师!”
薛闲云哈哈大笑,道:“同喜同喜。”
两个少监见了此剑确认无疑,心想任务要紧,忙上前,那男少监捧出一卷锦缎卷轴,道:“薛庄主,恭喜你成为云州第一铸剑师!请在北方铸剑录签字,正铸剑之名!”
薛闲云愣了一下,道:“签字?《北方铸剑录》?”
女少监正色道:“正是。这铸剑录是本朝里四大监以来专用记录大晋铸剑师的。至今已有近两百年的历史。记录了数十位先贤之名,都是开宗立派的一时之选。凡神州剑师无不以登上铸剑录为荣。来,铸剑师快签上自己的名字吧!”
两人虽然义正辞严,但如此情急,到底有些失了朝廷中枢的体面,所谓上赶着不是买卖。众人中有见识不俗又关心琢玉山庄者不禁暗暗皱眉,思索其中是否有猫腻。
薛闲云犹豫道:“是这样啊,铸剑师都要签……”
他突然转头,看向汤昭,问道:“阿昭,你愿意签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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