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清气朗,有几分燥热。
孙杰坐在马车中。
车顶上安装了一个太阳能板,里面挂着一个电风扇。
明末陕西的夏天,天气炎热到了极致,太阳很大。
马车里面有几丝凉风,倒没有多么炎热。
陈虎带领着十来个亲卫营士兵,护卫在马车左右。
人数不多,个个都是精锐。
前几天, 有一百多个精锐士兵化零为整,提前进了西安府。
不过是避免打草惊蛇罢了。
狮子搏兔,亦用全力。
进了西安府城,直接去了孙初文家中。
早就知道了孙杰要来的消息,提前便在门口等待。
一阵寒暄之后,带着孙杰走到了后院。
事关重大, 书房周围五步之内,禁止任何人接近。
两人坐在书房中, 气氛有些诡异。
“有几分把握?”孙杰看向站在自己面前的孙初文。
“不敢说有十成把握,也有七八分。那发青的头皮,根本不是短期内剃掉的。加之种种迹象,极有可能!”孙初文一脸郑重。
“既然如此的话,那便送他一场鸿门宴。
地方就在这里,到时候,让所有人全都离开,把我带来的那些士兵全安排在这里。
是骡子是马,是菩萨是佛,就看这一遭了!”
孙杰的目光逐渐冷了下来。
敢把手伸过来,那就要做好被剁掉的准备。
孙初文是孙杰的丈人,可在这种事情上,他哪里有说话的余地?只能以孙杰马首为瞻。
但他也乐得如此!
“咱们是直接把他抓起来,还是怎么办?”孙初文问道。
“先设宴让他来,免得打草惊蛇被他跑了。
只要他来, 席间先试探试探他的目的,不着急动手,反正都是瓮中之鳖了, 也不怕他逃走。”
孙杰一脸冷厉。
只要他来,那他就是瓮中之鳖。
闲着也是闲着,先和他玩玩。
孙杰没有回去,在孙初文的家里睡下了。
夜色漆黑如墨,一层一层的晕染开。
秦香楼在夜色当中,阵阵夜风吹来,屋檐下挂着的风铃清脆悦耳。
又有几声野猫叫响起,远处传来了犬吠声。
鲍承先坐在他的房间里,拿着孙初文让人送过来的请帖,兴奋几乎印在了脸上,久久无法消散。
他自认为自己做得很好,也认为自己隐藏的很好。
殊不知,孙初文和孙杰已经怀疑上他了。
以为自己已经取得了孙初文的信任,以为自己的大计就要成功。
有些时候,人会因为之前的成功而变得膨胀。
当年袁崇焕可是大明这边的重臣,执掌辽东,手握数万精兵。
这样一个位高权重之人,最后还不是死在了鲍承先的手中?
有这个成功的先例在,他的自信心膨胀到了极致。
黑夜就这么过去,他几乎一夜未睡,躺在床上辗转反侧。
窗户外面出现了光亮,鲍承先开始穿衣。
不久,衣冠整齐的走出了房间。
头上的假发也被他打理的井井有条,在出来之前,洗了洗他那有些味道的大光头。
大清早,并不太热。
脚步轻快地走在去孙初文家的路上。
脑海中还在想着,遇到孙初文时,该说些什么,却不知一张大网正在向他张开。
昨天晚上,孙杰把孙初文家中的那些家眷全部调了出去,一部分住在自己家中,另一部分住在孙初文在城中别处的宅院里。
只剩下一些厨子和必要的下人,也仅此而已。
剩下的所有人,全被孙杰带来的那些人替换。
他们换上普通下人的衣服,开始忙碌。
天上的太阳更大了,温度不可避免的上升。
鲍承先停在了孙初文的家门前,门前有几道牌坊。
很多都是孙丕扬那个时候留下来的。
“不愧是陕西文人泰斗,竟然有如此气息!”
说了几句夸张的话,带着几个随从,走了进去。
门口有一些忙忙碌碌的下人,他们拿着各种扫把,在外面不停地清扫。
孙初文早已经等候多时,站在门前,看着走过来的鲍承先,笑着拱手:“张先生,已经等候多时了,快快入座!”
那叫一个热情,那叫一个大气。
鲍承先压根看不出有什么不对劲,被自己的自负和狂妄充斥大脑,又如何能想明白呢?
后厅当中摆放了一个巨大的桌子,摆满了各种时令蔬菜,鸡鸭鱼肉,还没有走过去,就能闻到飘过来的香味。
久在辽东,食物匮乏,尽管地位不低,可每日所食,依旧贫瘠。
孙初文这一桌子菜,可下了不少工夫,色香味俱佳,花了不少钱。
未吃早饭,鲍承先饥肠辘辘。
现在闻到这么香的味道,腹中不断肠鸣。
咽了口水,饥饿感全被勾起。
“万万没有想到孙掌柜竟然如此慷慨大气,倒是占了孙掌柜的便宜!”
笑着朝孙初文拱了拱手。
“嗐,咱们两家有那么大的生意要做,不过些许食物罢了,又有什么舍不得呢?
饭菜刚刚端上来,还请快快入座,莫要误了时辰,要是凉了,可就不太好了!”
孙初文做出一个请的手势,侧过身子,道:“请!”
“请!”
鲍承先推辞一番,也作出请的手势。
后厅两侧,摆放着两道屏风,将整个后厅隔成三个部分。
寻常时日,后厅两侧会放一些桌子板凳,或者其他东西。
不过,如今屏风后面,变了模样。
本是寻常富贵人家的摆设,鲍承先见过不少,已经见怪不怪。
再说了,鲍承先可不觉得自己已经被人识破身份。自然想不到,屏风后面还有人。
孙杰坐在屏风后,目视前方。
孙初文和鲍承先的影子照在了屏风上。
陈虎站在孙杰身后,就像是铁塔一样。
屏风后面没有多少人,加上孙杰和陈虎,也就三四个。
大部分人在后院当中的房间里,静静的等候着孙杰的命令。
两人落座,一阵寒暄之后便开始推杯换盏。
酒醉了三分,红,晕在脸上。
孙初文放下手中酒杯,语气逐渐舒缓,“阁下真的和晋商没有关系?”
“晋商?一个无耻之尤的商帮,和他没有关系!”鲍承先摇了摇头,一脸讥讽。
“说的也是,晋商就是全天底下最无耻的商帮!”
孙初文喝了一口酒,啐了一口。
酒助气氛,两人的话也越来越多。
不知不觉间就说到了孙杰身上。
“闻说令千金嫁了一个好郎君?据说,是陕西中路参将?”鲍承先一副醉意模样,笑着问道。
看似随口一言,可另有目的。
孙初文装作大醉模样,双手胡乱舞动,道:“倒是好郎君,倒是好姑爷!
可惜,这么好的姑爷,却被人看不起!”
“哦?!”
鲍承先来了兴趣,看向孙初文。
眼睛深处有淡淡精光流转。
“嗐,你也应该知道,前不久,我家姑爷和官军打了一仗,你可知道,是因为什么原因?”
孙初文压低了声音。
鲍承先的兴趣更大了,心里焦急,可表面上还是不急不缓的样子。
“这是为何?莫非,朝廷处事不公?”鲍承先试探的问道。
孙初文再次喝了一杯酒,摇着头,脸色阴翳。
过了好久,狠狠的把酒杯往桌子上一拍。
倒是吓了鲍承先一跳。
这才开口,语气凛然:“这些官军,没有一个是好东西,还有那些当官的,尽是一些贪官污吏。
前不久,说什么秦王有造反之心,朝廷来了人,把秦王府一家全部抄了。
抄了就抄了,和我们有什么关系?我们这些平头老百姓,一年到头也赚不了多少钱,所求也不过是安居乐业罢了。
可是呢?他们这些贪官觊觎我秦商财富,竟然说我们秦商是秦王府的走狗,是亲王府的爪牙。
他们没有任何证据,直接就把我们秦商所有人全端了,还叫嚣着要把我們秦商所有的财富全部抄没,还要把我们所有人全杀了。
这是什么道理?!天下哪里有这样的事?!”
孙初文狠狠的拍了拍面前的桌子,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
“那你们到底是不是秦王府的爪牙?”鲍承先试探性的问道。
“是个屁,我们怎么可能会是秦王府的爪牙呢?秦王府盘踞陕西两百余年,家大业大,若是他们真的对我们秦商有想法,我们怎么可能会活下来?”孙初文摇摇头,叹息道。
听到这里,鲍承先更兴奋了。
这事情最近这么多天,还没有打听到。
市井上说,秦商之前和官府有仇,至于有什么仇,却不得而知。
今日一听,竟是这样的仇恨。
所谓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若真的如此,那不就代表,秦商和朝廷之间,有着不可调和的矛盾吗?
这正是可以利用的点。
鲍承先调整了一下心态,表情也变得苦大仇深起来。
就好像是在为孙初文说话一样,在那里不停的骂着。
“咱们大明已经从根子上烂了,没有任何办法,哪怕大罗金仙降世,也依旧无法挽回。
我当年也遇到过这种事,破家的县令,灭门的知府。这种事情,在咱们大明还少吗?”
编造了一些莫须有的事,以此来拉近自己和孙初文的距离。
孙初文当然知道他心里想的什么,附和着他演戏。
“对了,你家姑爷和官军打仗,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吧?!”鲍承先问道。
孙初文说道:“是啊,就是因为这事儿。朝廷把我们所有秦商之人全部抓起来了,但他们又拿不出任何证据。
我们也没有办法啊,如果不这样搞,那我们就只有死路一条,谁想死,你想死吗?我反正不想死,这么大的家产,总不能便宜了那些贪官污吏吧?”
“那谁赢了?”鲍承先再次问道。
孙初文立马换上了自豪的表情,“肯定是我姑爷赢了!”
说着,便开始吹嘘:“人人都说我姑爷是天上的星宿下凡,我对此深以为然。
当时官军,那叫一个嚣张那叫一个可恨,可到头来,还不是被我姑爷打的服服帖帖!”
“有些时候,不是我家姑爷不愿意忠心朝廷,实在是朝廷有奸臣!”
“我姑爷常骂,当今圣上也是一个昏君!”
“哎呦喂,这可不兴说啊!”
鲍承先叹了一声,急忙劝道。
虽是一副紧张模样,可心里却乐开了花。
这不正是他自己希望看到的吗?
今天这些话,全部都是孙杰教给他的。
一步一步将鲍承先引进了陷阱中,一步一步的让鲍承先显露原本目的。
孙初文哪里能听鲍承先的话?
不仅骂起了崇祯,甚至还骂起了天启,还骂起了万历。
骂的那叫一个生动,骂的那叫一个可恨。
就好像是杀父仇人一样,指天骂地,期间还摔了几个酒杯。
鲍承先本来还有些怀疑,可看到这幅模样,倒没有多少担心了。
声音都这么大了,都不怕外人听见,恐怕心中确有怨气。
再说了,孙杰和官军打仗这事本来就是现实。
将两者联系在一起,自然而然的就相信了。
“嗐,当今天下,已无明主!”孙初文叹道。
鲍承先的眼睛更加明亮,不断哀叹。
叹着叹着,突然又道:“倒不能说天下没有明主,这天下还是有明主的!”
“何出此言呢?这天下,还有明主乎?!”
孙初文一副惊讶模样。
“莫不是以为,这天下只有大明乎!”鲍承先反问。
“除过大明,还有谁?”
孙初文说了一句,腾的一下站起,语气急转而下,惊叹道:“莫说辽东建奴?!”
“孙兄你激动什么?”
鲍承先倒是稳如泰山,面色不变。
道:“建奴虽然不是东西,可他们的皇帝倒有几分英姿!”
若是直接吹捧,恐出马脚,先慢慢来,深入浅出。
孙初文坐了下来,一副好奇模样。
“第一次听此说法,建奴蛮夷之辈,还有英姿之说?”摇了摇头,表示不相信。
“也不是我故意吹捧,有些事情就是现实。
辽东是个什么地方,想必孙兄也了解。那是一个鸟不拉屎的地方,是一个没有任何人愿意去的地方。
一年到头的白毛风,有时候能直接把人吹死。在那种地方,能做到如今这个地步,逼的大明不断割地退缩,已经很厉害了!”
后厅里响起了鲍承先的吹捧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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