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之间,少年的脑海当中闪过无数个场景。
这一刻他感受到了重视,感受到他自己真真正正的成为了人。
而不是像之前那样,一直只是一个臣服于天地之间的猪狗。
感受到了尊重,感受到了来自朝廷的关怀。
这是他从来没有过的感觉。
“这是陛下亲自定下来的,我又怎么敢用这种事情来哄骗你呢?”
张润德笑眯眯的看着面前的这個少年。
说真的,当时, 当他听到孙杰的这个决定时,他也不敢相信。
可现实就是如此,孙杰不仅会全力救治这些百姓,甚至还会免费医疗。
他当然明白这里面的付出到底有多大,放在以前,根本不敢想。
少年呼的一下从床上跳了起来,直接跪在了地上,朝着张润德连连磕头。
“小人,小人,呜呜呜!”
心中有百般话,可此时此刻全部都堵在了嘴边。
不知道说些什么,最后出来的唯有哭声。
就像是一个受尽委屈的孩子,在见到了自己的爹娘时的那种模样。
当了十几年的狗,做了十几年的猪,今天,终于堂堂正正的做了一回人。
张润德的声音传遍了整个病房,短暂的时间之后,几乎所有的病人都如同少年那样。
这是一种从来不敢想的事,此时此刻,确确实实的落在了他们的身上。
“你们这些人要记住陛下的恩赐,如果没有陛下,现在的你们恐怕早就成了路边的一堆白骨!”
张润德环视一周, 开口说道。
“陛下万岁,万岁!!!”
少年面朝长安方向,重重的磕了几个头, 不停的大喊。
歇斯底里,用尽了自己全身的力量。
很快,房间当中的这些病人也跟着一起大喊。
不过是孙杰随手的一个决定,就引来了这些百姓如此敬重。
千百年来,这片土地上的百姓们过得都太苦了。
上位者只会在乎他们身上到底还有多少油水可榨,从来没有想过他们也是活生生的人,也从来不会在乎他们的死活。
“民贵,君轻,社稷次之”,这句话在很多时候都只是一句象征性的口号,也只有在孙杰这里,落到了实处。
百姓是天下的基石,孙杰自然要善待他们。
至于花费的那些钱财,当然会从其他的地方找回来。
当兵工厂生产出足够的武器,当海面上铺满了铁甲舰队,还愁搞不到钱吗?
以天下之力,养华夏之民。
仅此而已!
……
时间就这样悄无声息的过去,中华二年缓缓到来。
皇宫外面的广场上,一杆红色的旗帜,在大年初一的初阳中,缓缓升起。
孙杰率领着文武百官, 站在旗帜的下方, 目视着旗帜缓缓上升。
厚重的奏乐,在广场上不断的回荡,雅乐之音,雄厚嘹亮。
编钟声,大鼓声,这些传统乐曲,奏响着国歌。
红色的旗帜迎风招展,两条蓝色的横杠,横穿旗面。
一个巨大的蓝色太阳,映照在两条横杠上,光芒万丈。
蓝色的横杠象征长江,象征黄河,也象征着万里江山,象征着以后的疆土。
那一轮大日,象征着天上的太阳,象征着帝国的荣光。
阳光将会永远地照耀在帝国的土地上,无论何地,无论何处。
这是孙杰设计的国旗。
国歌是孙杰采用了这个时代的雅乐,然后以《秦风·无衣》作为范本进行改编的。
整个曲子充斥着金戈铁马,充斥着铁血拼杀。
伴随着雅乐的落下,旗帜也升到了旗杆最顶端。
文武百官站在孙杰身后两侧,目视着旗帜的上升。
旗帜,代表着大秦,代表着帝国。
终有一日,旗帜会伴随着大秦的铁蹄,插遍整个世界。
就如同千年之前的大秦帝国一样,征服所有能看到的土地。
身后的这些文武百官对于眼前的旗帜,并没有孙杰那般重视。
他们更多的只是因为孙杰的要求。
在这个时代,旗帜虽然有很多的象征意义,但很少有人将它当成一个国家的象征。
孙杰也知道这些文武百官的心中所想,从他们的表现就能看出来,但他并没有苛责,因为这件事情需要时间培养,并不是一蹴而就。
寒风凛冽的吹,旗帜猎猎作响。
孙杰长长的出了一口气,回到了御书房。
身后的文武百官,也回到了各自的岗位,开始工作。
本来他们有年假,可如今北平府那边的瘟疫还没有彻底的消除,所以这些官员几乎都在上班。
孙杰自然也不例外。
北平府的疫病让孙杰揪心,但却让张献忠高兴。
今年冬天特别冷,襄阳城中下起了大雪,张献忠带着随从,在襄阳城中漫无目的的到处乱转。
和之前唐王要进攻时的忧愁样子相比,此时的他,高兴不少。
唐王的兵马也已经停止进攻了,当北平府的疫病开始时,战事便告一段落。
唐王停下的原因,和北平府的疫病其实没有什么关系。
纯粹是因为今年雪太大,实在不是进攻的好时机,只能等到开春。
孙杰领地之内闹疫病,唐王又暂退,这两个事,足以让张献忠笑得合不拢嘴。
不过,他高兴的可不仅仅是这两件事。
襄阳城当中没有多少百姓,和繁华的长安城不敢比,这里被他祸害的不轻。
但他毫不在乎,只要自己过得爽了,百姓的死活和他又有什么关系?
他们这些造饭的,归根结底,不过是想求得一场富贵。
他看着北平府的方向,心里忽然冒出一个念头。
在很早之前,他曾经听别人说过,当年蒙元在行军打仗之时,很喜欢用抛石机将得了疫病的牛羊,或者人员尸体扔进敌方城池当中,从而让敌方的城池里疫病横生,使其从内部崩坏。
张献忠就想,既然这事儿蒙元可以干,为什么自己就不能干呢?
但他之前没有做过,也不知道这种事情到底行不行。
他的胆子确实很大,但更多的是无知。
“如果我派人,从北平府那边弄几具尸体过来,扔到唐王的领地之内,或者扔到其他的地方,会不会不战而屈人之兵?”
嘴角上翘,为自己的这个办法洋洋自得。
甚至还使用了“不战而屈人之兵”这个成语,简直就是这个成语的耻辱。
想了想,觉得这个办法可行。
现在也没什么大事,闲着也是闲着,还不如派些士兵出去试试。
到时候只要不让他们回来,就不会出现什么问题。
他越想,越觉得这个办法可行。
脚下的速度又快了几分,一行脚印,顺着道路蔓延。
大冷寒天,风雪席卷大地。
这场雪,肆虐了万里。
一小股人马,悄咪咪的出了襄阳边境,朝着京城方向而去。
张献忠派出去了这支队伍,由他的一个亲信率领。
这个亲信平时对他也非常忠心,可在张献忠的眼里,忠心没有什么用处。
亲信叫做石头,平平无奇,人如其名,浑身透露着一股憨傻劲。
根本就不知道这次的疫病有什么不同,也不知道一定会传染。
在离开之前,张献忠拍着他的肩膀,说:“你回来之后,我做了皇帝,就赏你一个国公,只要你做得好,以后荣华富贵绵延无数代!”
也许是因为他根本不知道疫病的危害,也许是他贪恋荣华富贵,也许是他对张献忠的忠心。
总而言之,现在的他已经踏上了征程,而且心中还有不少的期盼。
当他进入河南境内,雪之前又大了几分。
但他毫不在意。
……
春天不知道什么时候到来,这漫长的冬天始终无法过去。
北平府城安静的厉害,街道上看不到一个行人,除了堆积的冰雪之外,再也没有什么其他的东西了。
道路上的雪堆积得非常厚,缺少人手打扫,便是现在这种样子。
随着孙杰带来的那些现代医药的广泛使用,这次北平府的疫病也渐渐的控制住了。
但也付出了非常惨痛的代价,死了不少人。
北平府城南五十里,几个巨大的高炉竖立在这里。
十几个穿着白色防护服的士兵,将积攒在地上的尸体,一个又一个的塞进了那些高炉当中。
灼烈的火焰,无情的将这些尸体吞噬。
因为疫病而死的尸体,必须要经过无害化处理。
用烈火灼烧,再用石灰搅拌,然后深埋。
这些士兵已经轻车熟路,他们非常熟练地把这些尸体,一个又一个的往高炉当中塞。
一股蛋白质的腥臭气味,在这空气当中不断的蔓延。
再往南五里,几个狼狈且满是疲惫的人,行走在大雪当中。
为首的那个人便是吴有性,虽然脸上写满了疲惫,但他目光依然坚定。
伸进怀中,取出一个妻子烙制的干饭团。
就着一条老咸菜,又从地上抓了一把雪,塞进了嘴里。
随便的嚼了嚼,徐徐咽进肚子。
转身看过身后的随从,以及自己的儿子,道:“马上就到北平府了,咱们再坚持坚持!”
这一路而来,他的随从损失不少。
但剩下的这些人,几乎都坚定的跟着他,没有什么怨言。
事实上,这些随从以前都是他的病人,他对这些随从有大恩。
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这些随从才会坚定不移地跟着他。
一路而来,遇过土匪,遇过兵匪,也死了不少,可剩下的人没有背弃,依旧跟着。
这个年月,有些时候,因为一句诺言或者一个恩德,便会让人生死相随。
出来的时候带了不少钱,这一路上下打点,也花的差不多了。
吃了饭,恢复了一些体力,又从怀中摸出一个皱巴巴的册子,和一根秃毛毛笔。
翻到写着字的那页,用唾沫沾了沾毛笔,徐徐写字。
这是他尚未完本的《瘟疫论》,这一路而来增添删改。
忙活了一阵,又揣进了怀中。
速度加快了几分。
大风还在呼啸,大雪还在飘洒。
苍苍茫茫的大地之间,道道黑烟突兀的升起。
空气当中那股蛋白质燃烧时的臭味也越来越浓,吴有性知道,这是燃烧尸体时发出来的味道。
“距离北平府不远了,终于要到了!”吴有性说道。
“那是什么?”
走在吴有性身后的吴养浩,突然指着前方大喊。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吴有性看到了那几座竖立的高炉。
“应该是用来燃烧尸体的高炉,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吴有性不置可否。
“不是,不是高炉,是高炉下面,快看高炉下面,那是些什么东西!”
吴养浩的脸上满是惊慌,他指着高炉下面那些身穿白色防护服的士兵,惊慌失措的大喊大叫。
高炉是黑色的,周围的冰雪是白色的,这些士兵也是白色。
如果不仔细的看,很难看到在高炉下面那些忙活的士兵。
在吴养浩的眼中,这些根本不是士兵,而是游荡在天地之间的白色幽灵。
不是吴养浩非要往这方面想,实在是眼前的这个场景太过诡异。
苍苍茫茫的天地,几个如同鬼魅的白色身影搬运着尸体往高炉当中塞,本就是一件非常非常诡异的事。
尸体,死亡,白影,鬼魅!
很难不让人乱想。
在吴养浩的提示下,吴有性也看到了高炉下面的白色身影。
他急忙止住脚步,呆呆的站在那里。
眯着眼睛不断的注视,希望能将其看清。
可这些士兵身上的防护服,将他们包裹得严严实实。
只能看出来是个人形形状,根本看不到真正面貌。
北风一吹,风雪嚎叫,更添诡异色彩。
“咕噜!”
吴有性咽了一口唾沫,右手有些颤抖。
“不可能,天下间不可能有这种东西。一定是错觉,一定是咱们的错觉!”
吴有性不停的摇着头。
当了这么多年的郎中,自然也见过很多死人,以前根本没有遇到过这种事,现在突然出现在他的面前,实在让人难以接受。
他不停的告诉自己,眼前的这一切都只是错觉。
“爹,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这么白,就像是鬼影一样,以前从来没有见过,也没有听说过!”
吴养浩胆战心惊,冷汗直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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