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愿鞠躬车马前,但愿老死花酒间。”
“车尘马足贵者趣,酒盏花枝贫者缘。”云渊念得兴起,不顾衣着的凌乱,任由发冠滑落,如墨青丝贴在白皙的脸颊间。
“若将富贵比贫贱,一在平地一在天。”
“若将贫**车马,他得驱驰……我得闲。”念道这里,云渊想到了什么,突然放肆地笑了起来,笑得疯疯癫癫。
“主……主人?”系统不明白云渊为什么这副作态,有些吓住了。
“世人笑我忒疯癫,我笑世人看不穿!”已是深秋,云渊都感到热意,微微扯开了有些紧的领口,露出精致的喉结。这副模样,要是落在迂腐之人眼里,必被批得一无是处。
“记得五陵豪杰墓,无酒无花锄作田……”尾调转低,湮没在唇齿间。等云渊呼吸平稳,一个男人凭空出现,静静地站在他身前。
云渊是半躺在树边的,最先映入他瞳孔中的,是男人那一身柔软飘逸的粉色衣袍。视线上移,便看见略微露出的蜜色胸膛。男人发丝未束,头发白皙如雪,清亮皎洁。而那张脸……
眉如远黛,唇色浅淡,俊美的不似凡人。他的面容和云渊的清丽妖娆不同,更偏向成熟的温柔。男人不止衣着随性,连鞋袜都未着,然而花瓣似乎在爱怜他的脚,重重叠叠地让他踩在上面,使其沾不上一丝灰尘。
“汝之名……?”男人的声音温柔至极,就好像琴弦撩拨在耳畔,又像是雨打屋檐的暧昧。
这样的人,怎么可能还是人?
“云渊。”云渊愣了一下便没有再看向他,反而轻轻地抚摸着仍然飘舞在他身旁的花瓣,像是在与情人温存一般。
注意到他的动作,男人不仅没有因为被冷落而愤怒,反而连冷淡的眸子都柔和起来。
“云渊吗?过了这么多年,等来的,竟是你这样的少年。”男人伸开双手抵在桃树上,将云渊禁锢在怀间。
这在现代怎么说来着?传说中的树咚?
他纤长的身躯意外有力,然而……男人是没有呼吸的。云渊离他如此之近,近到稍一抬头,就能吻上那姣好的唇,却没有感觉到呼吸喷洒在颈间的热度。
“16岁吗?”男人手顺着他的背脊蜿蜒滑下,触碰间摸出了他的骨龄。
“人族,天才至此?嗯?”他的尾音透着慵懒的惬意,下一秒搂住云渊,用自己的额头抵上了云渊的。云渊任由他的动手动脚,这个男人风光霁月,很难让人想歪。
“小家伙,别害羞呀。”
“记住,吾名——齐光。”
“与天地兮同寿,与日月兮……齐光。”越发低缓的声音让近距离听的人快身心融化了。
云渊收回思绪,没有理会他的调侃,只是从容地唤着:“齐光……”
齐光闻言愣了片刻,抚弄着云渊的额头,眼神幽远。这千百年来,他是第一个唤己之名的人类。
“没想到真有仙人存在。”云渊对这个世界的历史与神话一知半解,刚刚那番作态就是为了试上一试。他想做的事情太多,需要的助力,自然也多。
从念诗的第一句,他就在算计。所以他说,他做不得隐士。这般复杂的心思,哪能寄情山水?
“你竟不知道?你竟不知道……哈哈哈!”齐光定定地看了他片刻,突然低声笑了起来。
“这世间真是有趣。别人苦觅不得,你却……”
“我本为一株桃花,从天地灵气间孕育而生。千年之前,应该是千年前吧,化形的我顺手帮了一个落难的人。他将我的存在传了出去。”齐光帮云渊整理了衣着,然后和他背对背倚靠着树,诉说起了自己的故事。
“我这种天生地养的存在,归不到鬼族妖族里,也不是人族魔族。所以有另一个称呼,神仙。”
“那时人族正和妖魔大战,一个神仙,自是要被拉拢的。”齐光并不是不知世事,或者说,千年的光阴,早已磨灭了他的不知世事。
“那时候我呢……什么人族妖族,毫不在意。种族间有些事,太过肮脏。”男子眉目间有轻蔑之色,像是想到了什么可笑的事。
“不胜其烦间,我便许下了承诺。”
“若有人能将这十里桃花尽数开放,我便久伴其身旁。”真可笑不是吗?他本就是桃花仙,桃花的兴盛衰容不过在他一念之间。
但人族妖族无人放弃。或者说,不能先对方一步放弃。
“你们人族的亚圣曾经也想过用诗词这个办法,没人能成功。其他族人太过粗俗,不提也罢。”
“时隔千年,没什么人再来打扰我。我便不再拘束桃花,让它四季常开,供自己饮酒作乐。”
“没想到……”齐光再次抚着云渊的额头,眼神淡然如水。
“没想到,真的有人能让十里桃花尽数倾慕,甘愿绽放。”
甘愿?看来控制花季的兴衰,也不是没有代价的。云渊对他的赞叹回之一笑,并未多言。他能巧合的遇到齐光,或许就是气运的作用。
“小家伙……你很聪明。”齐光挑起了他的光滑白皙的下巴,附在他的耳边喃喃说了什么。
“算计了我,无所谓。我想看看……”
“这般年华的少年,究竟要做些什么,才会将人世算计到如此地步……”
“会比这十里桃花的一朝兴衰,更加艳丽动人吗?”云渊闻言不再强忍住咽喉处的鲜血,任由齐光用指尖轻轻拂去。他作出此诗,连生命之火都暗淡了些许。
这诗不是他的本意,他也并不贫穷,所以不能身临其境。他不知道,强行做出违背本心的诗词,这样还算是轻的!
这也是好诗难得,文人多早亡的原因!
“会的。十里桃花,哪比得上人世的,枯荣刹那?”云渊对上了齐光的眼,认真地说着。少年稚气的面容在那一刻,仿佛穿越了光阴。
“哈哈哈哈!你听见了吗?”齐光舔尽了指尖甜腻的鲜血,起身看向远处的某个地方,本该是桃树的地方出现了一个高大的人影。
“来晚一步。”高大的男人一袭黑衣,宽肩窄腰,眉目间锋芒尽敛,一身气势衬得毫无花纹的服饰都霸气十足。他不是云渊曾经穿时的神秘淡雅,而是不露面还好,一露面隔得很远都能感觉到抵死缠绵的杀意。纵是男人说话温和有礼,也让人觉得寒意袭来。
“云、渊?”云渊的名字在男人的唇齿间溢出,低哑的声音撩拨人心。
“你便是云渊?”他语调缱绻,每一个音节都像是大提琴的奏鸣。
“我名,陆危楼。”男人侧头看向云渊,薄唇挑起一个轻微的弧度。英俊□□的脸暴露在云渊的眼中,过于深刻的面容让人有种刀切斧削而来的错觉。
他就是陆危楼?七国七子之首的“白骨君”,陆危楼?
“有缘到这等地步吗?”陆危楼的瞳孔中有一闪而过的光华,除了自己,谁也不懂他此刻的心情。
七国和妖蛮间的局势日益紧张,他感觉到大战将至,尽最大努力去拉拢可能的盟友。而他幼时曾听闻过桃花仙的传说,恰逢那人在秦国,他便想来试一试运气,顺便找夜孤城聊一些事。
他也不是没想过,遇到云渊的可能性。当日隔着鱼尺镜,他就觉得少年十分适合军队,之后的鸿雁传书,那句“千重白骨,哪比得上人心歹毒?”更是让他对云渊高看了几分。
而今日一见……陆危楼慢慢冷下了脸,视线如有实质地逡巡在云渊的脸上。如果说齐光是桃花仙,他便是桃花妖。本以为那日的那场花火已是妖娆的极致,没想到还有更惊心动魄的美。
十里桃花倾慕于他的才华与容颜,可人间岂止有十里桃花?那万千男女,可比桃花还要痴迷疯狂。
就连自己……都忍不住沉沦片刻,倾慕他浪荡不羁的恣仪,想去追求他所描绘潇洒从容。
陆危楼不笑时,便是冷面的将军;而他略带笑意,让人感到的也绝不是亲切,而是危险与压力。就像是前一刻饮者美酒,下一刻被人拿刀架在脖子上一般。
“‘白骨君’陆危楼?”云渊重复了一下,他发现对方的视线凝在自己额头。
云渊想起刚刚齐光抵着他额头的举动,顿时意识到了什么。
齐光感觉到他的注视,随手一挥,片片桃花交织在一起,化成一个盆子浮在空中,里面荡漾着一盆清水。
云渊低头注视着自己的容颜,眉心中央凝结出了一片纤小的血色桃花,模样倒是有几分像花钿。少年的面容经过多次的天降功德、文气的洗礼,早已俊美脱俗。而这样的脸突然被艳色点缀……已经不止是倾世之容了。
无论男女,大概都无法抵挡这样摄人的美。
“无怪于十里桃花,皆为你倾倒。”齐光挥散了花朵。任由水滴落下,低下头抚弄着云渊的发丝。
没有亲眼见过那场景的人,穷极一生也无法想象。纵是我……
你永远意识不到,当你落拓不羁地饮酒苦笑之时,那漫天的桃花缠绕、抚慰你心灵之时,有多艳丽。仿佛人世间所有的颜色都融汇在你的眉眼之中,谁也拘束不住你这般飘渺之人。
明明是个世俗子弟,为什么能将人世看得如此超脱?为什么将人世看得如此超脱之后,还甘愿沉沦在世俗之中?
齐光昨日看了少年一夜,原本只是觉得他容颜姣好,驻足欣赏片刻。没想到那人转醒后,是这般的……难以形容。仿佛连灵魂,都在发光。
齐光不懂这些人类的情感,也不想懂。他只需一挥衣袖,便可让满地花树尽数谢落。但他终究没有这么做,也第一次不愿意这么做。
因为连他自己,都忍不住为此子所惑。甚至甘愿现身……久伴身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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