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天和来到军营,陆危楼便不再是品级最高的将军。好在天和也没有随意插手军务,唯独管着云渊。
“你到底哪里得罪了这个将军?”云渊无法再宅在营帐里日夜苦读,被叫出去和士兵们一同训练。刚开始还有一些士兵敌意与敬意交杂,甚至带着看笑话的意味,但几天后终于有人忍不住和云渊搭话了。
底层的士兵每天要蹲马步,要练枪、剑等兵器,他们来军营大部分是因为圣道之上天赋太低,不然谁会出生入死搏一个未来呢?练这些东西不过是想在战场上多存活一会儿。可云渊不一样,从他的气度容颜,怎么看都是顶层的贵公子。
当初青年跟在陆危楼的身后,气势便毫不相让;而在战场之上,更是乘鹤翱翔天际,增幅士气惊退妖族,引动九天雷霆。这是个如神仙般俊逸潇洒的天才,他们一直以为此人不好相处。
日常的训练很苦,这个家伙从一开始的几近昏迷到如今的游刃有余,可以看出身体素质是极好的,也能看出他比士兵们想象的更有韧性,因为云渊从未叫苦一次。云渊经常被雷霆劈,身体远胜常人,纵是陆危楼都不见得比他潜力大,只是他没把心思放在练武上罢了。
若是陆危楼让他如此做,他大概会拒绝,明显文位提升给他带来的能力更强,为什么要浪费时间练武?可偏偏是天和这般吩咐的,他不想离开,也无法呛声。
“得罪啊?横刀夺爱算不算?”云渊停下来喝了口水,笑着回道。
单纯的士兵闻言真的信了,一副惊诧佩服的样子。
“很多女子爱慕你倒也不奇怪。看你这般模样,为什么要来从军啊?”搭话的士兵也喝了口水,挠了挠脸上杂乱的胡子。
“唔,建功立业吧。”云渊含糊的应了一句,没有说出真正的原因,因为他自己都不知道他究竟想要什么。
“哈哈哈,我可没什么宏图壮志。只是为了从军的军饷。”士兵闻言大笑,自己就喜欢和爽朗直接的人打交道,他用力拍了拍云渊精干的背脊。
“之前妖族打到我的家乡,把我婆娘吓傻了,现在都神志不清。我那时起不再念书,上了战场。”他随手抹了把汗水,絮絮叨叨地说着。
“也不是没想过重娶算了。可是每次我回去,都发现她蹲在门口,嘴里喃喃着我的名字。听邻居说,她每日都如此。”
“后来我就心软啦。想着我虽不是什么天才,但起码能用这副躯体挡着妖族片刻,至少能不让她再遇到这么糟糕的事情了。”
“不是什么宏图大志是吧?”士兵好像觉得自己说太多了,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
“哈哈哈,我连自己的命都保证不了,还在想护着那个傻婆娘。”士兵狠狠地敲着自己晒红的脸,像是在打醒自己。
“不,你很了不起。”云渊目睹着对方流汗的手搂上自己的脖颈,没有闪退,那双一向冷淡的眸子反而流露出平和的光芒。
这才是正常军人的样子吧?若非自己有系统,若非自己有一个文明倚靠,比起他又好到哪去呢?就算是现在,他也懵懵懂懂没有目标,全靠着一口气撑下来。士兵那般平凡的愿望其实很不错。
“他竟撑下来了?”天和和陆危楼巡视军营,隐在角落看到了这一幕。
纵横家、阴阳家、医家、墨家等学家不需要注重身体素质,他们天生不是冲在前线的人,所以天和根本是在刁难云渊。他只是想云渊知难而退,说一个答案罢了。就算是敷衍的话语他也接受,因为这件事已成了他的执念。
“别小看他啊,天和。”陆危楼没有用敬语,他和天和几年前在某个战场相遇过,战场上实在不讲究什么礼仪,顶多叫一句“将军”罢了。连命都要没了,还要什么条条框框?
“你大概是得不到答案了。”那个爱干净、生性懒散的小子宁愿顶着风沙阳光去和一群士兵训练,也不愿用那张巧舌如簧的口辩驳,可见决心之大。然而天和只是摇了摇头。
“你知道我的。”天和虽看上去温文尔雅,骨子里的狠劲不比谁少。病弱的他穿着特质的军袍,那双温和的眉眼满是平静。
“天和,我问你。妖族动静如何?”陆危楼不再执着于这个话题,抬眼看着乌云漫天的空中,心下总有些不安。
“这里不是什么主战场,应该没事。我来时经过前线,那里的攻势也太猛烈,反而……”天和说到此眸光一暗,像是想到了什么。
这家伙……陆危楼皱起了锋锐的眉。这家伙的执拗最好别影响到战事,不然自己会忍不住亲手送他离开。
“危楼,他会开口的。”天和沉默了许久像是在下什么决定,随后看了眼和士兵们打成一片的云渊,缓缓说道。他一直是个不择手段的人,他想知道面对大义与私情,那个位列无双榜第一的人,会如何选择?
自己的谋略一向用来对付妖族,没想到有朝一日会用在人族身上。天和慢慢走回了营帐,他看着自己苍白细腻的手,似乎穿过它看到了满目的血色。
“一阴一阳之谓道。”随着天和话音的落下,他的面前凭空浮现了一个黑白的八卦。他闭上眼开始默念阴阳家的学说,八卦上似有星河浮现。许久,一缕气机疯狂涌出,没入他的额头,同时天和喷出一口鲜血,苍白的脸变得更加惨白。
“二十四?”天和用了太乙神数的算法来占卜,“二十四兮客算凶,兵家遇此号孤阴”,卜算的结果显示,此地的战事是必死之局!
果然,妖族主战场攻势变弱,是因为暗中在调动兵力攻打其他地方,而这里当真被盯上了,自己竟现在才察觉!天和一面鸿雁传书,一面重新卜算。他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在混淆气机,是此间唯一的变数,可他算不出,找不着。
天和不记得过了多久,他算了无数次都找不到颠覆一切的变数。外面的训练轮换了几次,仍在继续。天和能算出死局,却算不出死局来临的时机。
“唰唰唰!”巨大的雄鹰从空中俯冲而下,漫天的箭矢湮没了反应不过来的士兵。每一头巨鹰上都是一个妖族,那漫天的乌云根本就是障眼法。
“敌袭!”号角声刚刚响起就被掐断,吹号的人咽喉被狠狠贯穿。
“这么快?!”天和勉强撑着身体掀开帐子,下一秒运用圣力,声音传遍了营帐。
“死守!绝不出击!云渊过来一趟!”
“什么?!”无数人来不及拿盾,只能用死去士兵的尸体来挡箭矢。本就一腔悲愤,无处发泄,又听到这么憋屈的命令,差点举众哗变。
“静下!先防守!”还是陆危楼匆匆发话,盖过了喧闹的声音。男人积威已久,暂时稳住了局面。下一秒,他稳步走到了天和的营帐中,然而那张脸却满是煞气。
“天和,说服我。”陆危楼军位比天和低,自然不能违抗军令,但他想知道男人这般下令的原因!死守?死守不就白白被杀吗?从箭矢的数量和射出的时机来看,这是蓄谋已久的埋伏。已是死局,若不破釜沉舟,岂不是让将士们白死!
云渊很快也进来了,他俊美的脸上如今满是血色,眼边也有残留的血渍,本该耀眼的眸子是罕见的空洞茫然。那个妙语连珠的云渊,第一次如此沉默。
“告诉我答案,告诉我答案,云渊。”天和没有理会陆危楼的质疑,只是语气急促地问着云渊。
“什么?”云渊闻言终于回过了神,咬牙一字一顿道,那冷凝的气质陡然变得像是暴风雨前的平静。
“告诉我原因,我便下令出军。”云渊抬头淡淡地看了眼天和,只是那一眼像是野兽在撕咬猎物一般,青年艳丽的桃花眼如今满是血丝。
陆危楼只消一眼就知道云渊经历了什么,那是上战场的人必须经历的苦痛。
“你/他/妈叫我来是问这个!哈哈哈哈,这就是人族的大儒!”云渊想擦拭血迹,却越抹越浓重。
两个时辰而已,上一秒和他聊着要护住妻儿的男人,下一秒被一箭穿心;上一秒和他说是为了军饷从军的男人,下一秒倒在了地上再也起不来。滚烫的鲜血溅到了云渊的脸上,溢到了他的喉咙中,让人止不住的干呕。
那一刻云渊看着那张死不瞑目的脸,突然觉得自己仿佛背负上了什么沉重的东西。
然后主将叫他过去,询问儿女私情。还有比这更搞笑的事情吗?!
“我告诉你答案。”云渊笑得鬼魅,“答案是……去死吧,天和。”
他将军规忘记的干干净净,语调不高,却摆明了出言不逊,几近咒骂。云渊强忍着没有动手,因为他要听一听那个被人族捧到天上的陆危楼会怎么解决这件事!
“天和。”陆危楼听到对方说出的话语,一瞬间也是怒火冲霄。他没想到那个曾经满怀忠义的男人,会执着到这个地步;也没想到那个男人会说出这般的话语。将十万条人命放入一场赌局。
这简直是在侮辱人族!
“陆危楼,你别插手。今日若死一人,我便杀妖族十人。今日若十万人悉数灭亡,我便燃尽生命,倾力一卜,让百万妖族陪葬。”天和语气慢慢冷静下来,却绝不松口。自己已经打算好了,援军不超过半个时辰,绝对能赶来,在此之前……
然而陆危楼的长/枪抵在了他的咽喉间,对方那双凶兽一般的眸子平静深邃,却让人战栗。
“你以为你是谁?”
“你把人族的命和妖族相等,天和?”陆危楼慢慢下压枪尖,“下令。”
“下令全军备战反击,我为主将。”
“我陆危楼宁愿殊死一搏,也不做待宰的羔羊。至于用你一人之命换百万妖族?我觉得你不值这个价。”
“你很清楚你身体情况,若是动武,十个你都不打过我。别怀疑我会不会在外敌入侵之前先杀主将。”
“我回答你,我会。”
“我会的,天和。”
“纵使杀了你我要抵命,我也会这般做。”
“我陆危楼暂时护不住天下人,可眼前的将士们,值得我抵死相护。”
“无论是外面被你轻飘飘一句话弄死的士兵,还是我眼前的云渊。”
“所以下令吧,天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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