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场倾世之雨持续了三天三夜,连绵不断的雨水将春日的暖意浓浓尽数打散,空气中尽是薄凉。而骤雨初歇之后,最热情的盛夏席卷而来,酷烈的阳光恣意地在大地逡巡。
昆仑山上却终年白雪,丝毫不被暑气所扰。就是这安宁孤傲的山峰上,突然想起了“噔噔”的清脆声响,不疾不徐,宛如泉水撞击着岩石。
一个男人脚踩木屐,踏过了满山的白雪皑皑,在古老沉寂的深谷中如履平地。
“地狱之门。”男人低沉的声音像是丝绸一般悠然划过,阴森恐怖的四字在云渊口中缱绻的有如情人呢喃。他一袭松松垮垮的黑色单衣,精壮的胸膛半露,结实的肌理流露出狂放不羁的意味。
昔年他来昆仑山,飞到九重天阙之上;今日他来昆仑山,却是要坠入深渊之下。当真是世事无常。
男人撇开思绪说完四字之后,漆黑的深谷突然变成了另一种景象。火红的烈焰透过坚硬的岩石,染出血色的灼热。凹陷下去的土地烫的惊人,流溢的火焰渐渐勾勒出一个门的形状。
这里虽是魔族入口,却没有半丝半毫的魔气,反而金色与深红的光晕营造出了不属于人间的震撼。整个地面就像是饕餮在缓缓张开巨口,呼唤引诱着无知者跃下。
“瞧瞧这是谁?”
云渊满头青丝不再正正经经地挽起,而是悉数披散。青年修长的手指插入发间,让零落的碎发顺从地伏到耳后。就在他做好一切,双手大张模仿着从天空坠下的孤鸟,准备以完美的姿态一跃而下时,突然被熟悉的声音叫住。
那个开口叫住他的,正是魔君玄德。
云渊闻言侧过了脸,瞥了眼玄德便直直坠下,那副入魔后的容颜第一次暴露在他人面前。纵使早就听闻过云渊入魔的玄德,都不禁被骇住了片刻。
还是一样的面容。但那双原本清冽的桃花眼被魔气勾勒地深沉晦暗,不过是幽幽地暼过一眼,便让他这个魔君都有种亲临地狱的错觉。对方原本还算柔和的眉目变得凌厉锋锐,眉间的纹路像是终年不散的鲜血染成,他仿佛从干净的青年变成了完完全全成熟的男人。
一个人不过刚刚入魔,看上去却比为魔千年的他都要富有魔性。真的有人生而为魔吗?
“当日便觉得,你合该是我魔族之人。”魔君留在原地叹道。他本是不信对方入了魔的,而今日见到云渊这般模样,打消了怀疑。玄德第一眼就认定云渊心思太过复杂,为人时还有道德礼仪约束着他,一旦挣脱了枷锁,便邪肆到无法无天。
这个人或许天生适合这般肆无忌惮的活着,连永无生路的地狱之门都沦为了青年陪衬。
玄德跟着对方跃入,直接将其带到了魔族的宫宇之前。
魔族最核心的建筑伫立在悬崖边,紫黑的迷雾笼罩着整个地界,浓烈的魔气下是无数毫无生机的行尸走肉,他们日复一日地做着最繁重的事物,没有自己的意识。
“总有凡人认为入魔便能永生,这便是他们的下场。”天赋不够、执念不足,最终不过是只剩长生的一副躯壳罢了,还不如幸福百年。
玄德嗤笑着衣袖一转,便将云渊移到了大殿之中。
此殿大气恢弘,一如人族的金銮殿,只不过将那富贵之色变成了黑暗寂寥。玄德随性地倚在王座之上,下方皆是半跪着的魔族高层。云渊看着这般场景,便猜到了玄德的用意。
这是要先来个下马威,再招揽自己?
“为何不跪?”玄德身侧斟着美酒的女人娇声询问,不知是好奇还是受了玄德的指示。
“为何不说话?你是个哑巴吗?”女人又问了一句。
云渊知道她的信息,女人名为无欢,看着年轻妖艳,其实早已活了三千年,是上一任魔君的心腹之臣。后来她转投了玄德,也混得如鱼得水,实在是不好相与之辈。
“他不会回你的。”玄德手指点在王座上,顿时明白了云渊不说话的原因。云渊他永远不会回应自己“臣子”的问话。
“为何不跪?”张扬地红发衬得魔君戾气十足,他亲自问出了口。
“我一念成魔,可不是为了从一个牢笼走到另一个牢笼。”
这次云渊终于吝啬地吐出一句话,随后甩出的八个字让下方众魔猛然抬头,面露惊色。
他说:“——生而为王,为何要跪?”
玄德沉默地盯了他半响,突然哈哈大笑起来。
是了。天之骄子永远是天之骄子。在人族他列入七国七子,在魔族,他一样有资格问鼎王座!
“好好好!果然是能想出那般鬼策狂谋之人该有的气度!”云渊的生平和他太像,同样是百家的少子,同样怨恨着圣人们所谓的仁慈秩序。他谋略不足,需要这般鬼才的帮衬,要是能推翻人族那恶心腐朽的百家阁,就是把王位让出去,又有何妨?
“云渊,辅佐于我。我魔族……任你纵横!”云渊在中央战场的事迹在座之人皆有耳闻,人族接受不了对方的心狠手辣,可他魔族最不忌讳的就是这个。在人族,云渊的话语是大逆不道;但在魔族,强者至上,能者居之,有实力合该狂妄。
“自当如此。”云渊没有弯腰作揖,抬起看着玄德,生生给人种平视对方的感觉。
“我魔族的军师之位终于有着落了。诸位可有想问的?不必忌讳。”玄德站起了身,似乎在帮着云渊铺路,让他拉近与其他魔族的关系。说到底玄德也看不上下面那群乌合之众,只不过又不得不用。如今难得来了一个可造之才,当真是如逢甘霖。
“少年郎,当年姐姐去人族玩的时候就听说过你,你在人族女子间很有名咧。姐姐我很感兴趣,说说看嘛~”无欢接过玄德的话语,打开了局面。她圆于事故,看透人心,知道什么时候说什么话。
活了三千年,却自称姐姐。云渊面上没有露出半丝异样,心里不免有些好笑。果然年龄是所有女人的禁忌吗?
“当时年少春衫薄。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1”青年短短的几句词勾勒出曾经的恣意轻狂,然而又有着魔族特有的寡情薄幸,实在是令女子又爱又恨。
“素闻你诗才,当真不错。”无欢笑得越发艳丽,眼底却无半丝感情。
有了她的开场,渐渐询问者增多了。云渊慢慢地应付起了各个好奇的魔将魔士,这时候不知哪个笑着说出了一句话:
“人族现今都有为你辩驳者,当真是瞎了眼。”全场顿时静寂了下来。
云渊闻言控制着自己不看向魔君玄德,他知道这是对方的第二次试探。
果然,玄德按了一下墙面,竟然映出了不知从哪里偷拍到的七国书院的情景!
“很奇怪?人族能渡魔,魔族自然也能诱人。”他是少子出生,自然清楚七国书院是怎样的情景。他成了魔君,在书院里何尝没有自己的眼线?魔族可不都是只知蛮力的愚者。
画面有些远,但还是能看清六子聚在云衣的阁楼前,挡住百家阁半圣们的去路。
“让开。”法家半圣的叱令没有让他们动弹分毫。
“你们皆知,入魔者该当何罪。”法家半圣一生与规章为伴,最狠有人判出人族。
“云衣无大罪,吾等要问清一些事情。”儒家半圣的承诺般的话语终于让六子退开半步。当年秦国桑河之父入魔,他也被免了罪,而云衣亦罪不至死。
“衣儿,我问你,云渊可有留下什么东西?”云衣的琴道老师放柔语气问道,自家的弟子他总是要护着的。
“东西?你指玉盒?渊儿他怎么了?”云衣突然回想起云渊那日离去时神情,隐约觉得不妙。
“取出来可好?”云衣的阁楼早已被隔离,她迄今都不知道自家弟弟入魔之事。而青琅紧紧跟在她的身旁,支撑着她。
云衣不明所以,递出了盒子。
“不过是他平日写了玩的文章罢了。”当日弟弟便是这么说的。
半圣们没有出声,慎重地打开玉盒,顿时手一抖差点扔了出去。满室华光,纸张上皆是彩霞之色,这可是锦绣文章啊!
半圣看着那厚厚的一叠,匆匆扫了一眼便皱起苍老的脸,沉默地将文章收了起来。他们直接走了出去,没有提到任何对云衣的处置。
那些文章,足以换得云衣的无罪。
“写了玩的作品,却张张惊世。人族怕是要疯了。”玄德拍拍手,像是在赞叹,表情却未动容。
“之后,六子又站在白玉璧前,制止了半圣将你名字抹去的动作。”
“那个陆危楼甚至说:‘他会回来的。’”
“云渊,我也来问你一个问题。”
“你当真舍得报复人族吗?”魔君话语轻巧,却字字诛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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