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演出费

　　

　　许原野深刻地认识到了，人生是由无数的不确定性组成的。

　　

　　比如说，在今天接到这通电话之前，他也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突然变成了一个陌生小孩的家长。

　　

　　虽然说在接受一位高中生成为自己的合租室友以后，许原野就已经做好了偶尔要给小朋友擦屁股的准备，但是他始料未及的是，这一刻来得这么快。

　　

　　站在阔别已久的旧日校园里，许原野有些搞不懂自己为什么就这样来了。

　　

　　不仅来了，他还把身上的休闲装换成了一套正装。

　　

　　人类幼崽真的很麻烦啊。

　　

　　看着挂着医务室牌子的木门，许原野叹了口气，无奈地敲了敲门。

　　

　　六中的医务室内，于星衍坐在椅子上，窘迫又尴尬。

　　

　　班主任老陈和医务室的老师一左一右站在他的两边，像两尊门神一样，时不时就对着他肿成猪蹄的脚发表几句点评。

　　

　　“也太不小心了，从一米多高的台子上跳下来怎么能崴成这样呢？”

　　

　　医务室的老师是个三十多岁的女性，看见长得白净漂亮的小男生，涌起了一腔澎湃的母爱，眼睛里都是怜惜。

　　

　　于星衍对这种场景生理性过敏，他的脚踝又疼得厉害，只能摆出一副乖乖的表情，用点头和摇头来应付老师们的关切，听到医务室老师的这个问题，于星衍可怜巴巴地眨了眨眼睛，没说话。

　　

　　他能说什么，难道不成他还要说自己昨天晚上去翻墙了吗！

　　

　　嘶，好疼。

　　

　　室友怎么还不来……

　　

　　医务室的空调温度开得很低，冷风呼呼地往外吹着，于星衍刚刚在外面出了汗，此刻军训服里的T恤黏在身上，很不舒服。

　　

　　他心想，室友再不来，等下可能就不只是断腿，他还得感个冒。

　　

　　在第八次抿出羞涩笑容，摇摇头表示自己不痛以后，于星衍终于听见了医务室的门被敲响的声音。

　　

　　咔嚓一声，门把手被压下，木门打开了。

　　

　　一道修长的人影站在门口，在和室内三人目光相遇的那一刻，男人颔首示意，不急不缓地走了进来。

　　

　　在看清男人面容的那瞬间，于星衍放在裤缝边的手指骤然捏紧。

　　

　　操。

　　

　　这室友怎么和上一次见到的不太一样。

　　

　　好像……好像又帅了一点。

　　

　　男人穿了一身正装，站在那儿，肩宽腿长，很是赏心悦目。白衬衫下是得体的西装裤，黑色漆皮的尖头皮鞋擦得很干净。

　　

　　黑色的短发抓了一个偏分，露出了一边鬓角，男人脸部的轮廓线很硬朗，眼睛狭长，唇也很薄，看起来有些锋利，看过来的时候，侵略性很强。

　　

　　和上次见面不同，男人这次戴了一副金边细框的眼镜，和白衬衫互相呼应，斯文又禁欲。

　　

　　如果不说是学生家长，班主任老陈还以为是哪个明星来学校里了。

　　

　　于星衍平白多了这么一个帅哥亲戚，臊得耳朵都开始热起来了。

　　

　　“是于星衍的家长吧，你好你好，我是他的班主任陈老师。”

　　

　　四年前才从这里毕业的许原野并没有见过这位老师，他淡定自如，大方地朝和他打招呼的老师微笑，说道：“陈老师你好，我是于星衍的表哥。”

　　

　　迎过去的陈老师完全没怀疑许原野的话。

　　

　　叫任何一个人来看，漂亮秀气的少年和这位成熟又英俊的男士都像是一类人。

　　

　　同样的矜贵、教养好，看起来就是出身于良好的家庭。

　　

　　许原野和老师打过招呼，目光看向坐在那里的少年。

　　

　　那意味深长的目光让于星衍像是被踩着了尾巴的猫，背绷得笔直，男生磕磕巴巴地和他打招呼：“原野哥，你，你来啦。”

　　

　　啊啊啊——好尴尬！

　　

　　于星衍脸皮薄，还没有这样在被人面前演过戏，反而是突然走马上任“表哥”一职的许原野看起来适应良好。

　　

　　少年低下头，像是不好意思在家长面前出糗一样，实则脸都烧红了。

　　

　　和医务室的老师聊了几句，把还有工作要忙的班主任送走，许原野走到了坐在椅子上当一颗蘑菇的少年面前。

　　

　　穿着不合身的军训服的少年看起来是小小的一团，身形还未完全长开，一边裤脚耷拉着，一边裤脚高高挽起，露出了细长白皙的小腿，还有肿的像发面馒头一样的脚踝。

　　

　　空气中有红花油的味道。

　　

　　“痛吗？”

　　

　　许原野微微俯下身，看了男生的脚踝一眼，问道。

　　

　　男人磁性的声音传到于星衍的耳朵里，随之包裹而来的还有那属于成熟男性的荷尔蒙和具有很强侵略性的气场。

　　

　　于星衍蚊子般讷讷地“嗯”了一声。

　　

　　医务室的老师坐回了办公桌上，时不时就往这边看，脸上的好奇遮都遮不住。

　　

　　许原野保持着俯身的姿势，对少年说道：“手，搭上来。”

　　

　　……

　　

　　啊。

　　

　　于星衍懵懵地抬起头，一时之间不知道把手搭在哪，直直地撞上了男人那双狭长深邃的眼。

　　

　　本质上，他和这位室友还是陌生人。

　　

　　对啊！！！为什么这位室友对着陌生人还能用这么熟稔的语气说话！！！

　　

　　于星衍也不想是自己先给人家找麻烦的，在心里无声地呐喊着，但是却没有十分抗拒和这位室友产生肢体接触。

　　

　　他只是有些别扭而已。

　　

　　许原野把青春期男生的小心思看在眼里，眼里浮出些笑意。

　　

　　他看着小朋友咬了咬唇瓣，那嘟嘟的唇珠娇憨可爱，杏仁眼里闪过纠结的神色，最后还是犹犹豫豫地把手臂搭上了自己的肩膀。

　　

　　纤细的手臂，围在男人宽厚的肩上，许原野的手轻轻扶住男生的后背，带着他站了起来。

　　

　　“小心点，走吧。”

　　

　　他平静地说。

　　

　　许原野以前见多了许原景别扭的样子，早就不以为奇，心里只想着一路无事把小孩带回去，却不知道搭着的肩膀艰难地站起来的于星衍心里有多么地震山摇。

　　

　　手手手手手！！！！他的手搭在我的后背上！！！

　　

　　于星衍在心里像只尖叫鸡一样咆哮着。

　　

　　男人手掌温热宽厚，轻轻地贴着于星衍的后背，以防他重心不稳摔倒。

　　

　　对于有洁癖且不喜欢和别人肢体接触的于星衍来说，这样的刺激得过了头。

　　

　　他只觉得后背此刻再也感受不到空调房里的冷了，热度从男人的手掌处开始蔓延，几乎把他整个人都要烧着了。

　　

　　好在军训服比较厚，于星衍咬着牙，硬着头皮跟着许原野往外走。

　　

　　出了医务室，热风迎面而来，扑了满怀。

　　

　　冷热忽然交替，于星衍有些不适，微微地眩晕了一下，就要往旁边倒。

　　

　　男人适时地扶住了他，把贴在他后背的手放到了他的手臂上，就像是环绕着他一样。

　　

　　感觉自己完全被圈进了男人怀抱的于星衍卡机了。

　　

　　小少爷上一次和别人做这么亲密的动作应该是小时候把周叶当马骑。

　　

　　周叶为什么要出差？

　　

　　为什么偏偏要今天出差？

　　

　　于星衍像个僵硬的机器人，脑海里只会运转一些简单的指令，翻来覆去的都是后悔的念头。

　　

　　一蹦，两蹦，三蹦。

　　

　　许原野好笑地看着少年的单脚跳表演。

　　

　　还没正式开始合租生活就给他惹麻烦的小朋友倔强得像是天生只会蹦着走一样，坚决不让自己靠近许原野的手臂。

　　

　　知道他别扭，许原野没说什么，但是也没把手臂放回去，以防少年摔倒。

　　

　　就这样，他们出了学校，坐上了一辆出租车。

　　

　　“麻烦开到嘉城新苑的北门，谢谢师傅。”许原野扶着于星衍上车，和他一起坐了后座。

　　

　　“谢谢原野哥。”

　　

　　男生不知道怎么解释今天发生的这一切，只能先道谢。

　　

　　他四处打量着出租车的内饰，就是不愿意把目光和许原野相对，心里飞快地闪过“室友没有车啊”“这套西装看起来好廉价，和室友友一点都不衬”诸如此类的想法。

　　

　　而且今天是工作日，室友不用去上班吗？

　　

　　他后知后觉地开始思考了起来。

　　

　　许原野可不知道贴着车窗坐着的男生心里已经开始对他的职业和经济水平进行评估了。

　　

　　他带来的衣服里就只有这么一套正装，还是大学打辩论赛的时候统一添置的，不是什么牌子货，穿出来的时候也来不及蕴。

　　

　　能穿出来一身贵气，全靠的是许原野的身材和气质。

　　

　　于星衍从小也是看惯了各种奢侈品和好东西，扫了几眼就能看出来许原野身上的衣服都不值钱，手上也没有戴表。

　　

　　唉，难怪要出来合租呀。

　　

　　小少爷在心里小声地感叹了一句。

　　

　　绕过一个路口，很快就要到嘉城新苑的门口了。

　　

　　许原野看了看窗外，很善解人意地没有过问为什么于星衍会崴脚，只是问道：“你舅舅什么时候回来？要不要我带你去医院？”

　　

　　“不用了……我舅舅今天晚上就回嘉城了，我叫他明天带我去医院就可以。”

　　

　　于星衍赶紧说道。

　　

　　他实在是太害怕许原野再像刚刚那样搀着他去医院了。

　　

　　说完以后，他好像是觉得自己这样有点小白眼狼，心里良心不安极了，又开始道谢。

　　

　　“太谢谢你了，帮我演戏，谢谢原野哥！”

　　

　　噗。

　　

　　许原野看了眼麻烦精红的像个苹果一样的脸，脑海中浮现出第一天见到他，站在门前那副吊儿郎当拽拽的样子，起了些逗弄小朋友的心思。

　　

　　“光是谢谢？”

　　

　　……

　　

　　啊？？？

　　

　　于星衍呆住。

　　

　　成年人都是这么真实的吗！！口头道谢不算数？

　　

　　他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唇瓣，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就是试探性地问道：

　　

　　“那，那我给你演出费？一千块钱够吗？”

　　

　　……

　　

　　这次换许原野哭笑不得了。

　　

　　真是好有钱好大方的小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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