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淅淅沥沥地下。
从出租车上下来,许原野撑开伞,走入了一片雨幕里。
鞋底踩在柏油地面,平整的道路没有积水,细小的水花在脚边绽开,一路迎着他往酒店门口。
穿着一身笔挺的西装,许原野撑着黑伞,黄昏的暮色被他甩在身后,男人的身形挺拔健硕,有着说不出来的贵气。
许氏集团二公子的生日晚宴是一场备受瞩目的交际盛会,不少人从天南地北赶过来,就是为了能够参加这场晚宴。
谁都知道,许家未来的继承人会是谁,也知道这次许蒋山牵头的晚宴意味着什么,所以连不少大佬都给足了面子前来捧场。这次晚宴的邀请函可谓是十分难拿。
比起十年前,许原野刚刚大学毕业的时候,如今的嘉城已经大为不同。都说长江后浪拍前浪,十年的浪潮涌动过后,如今再在嘉城的圈子里提起许原野的名字,已经很少有人能够把他和许家联系起来了。
说到许家的大少,大部分的人的印象都是模糊的,这个身影早就淡化在了时光里,就连知情的人说到许原野,都会语焉不详地带过。
看过邀请函,许原野只身一人走进宴会厅里。觥筹交错的宴会大厅布置的高级又奢华,乐团正在演奏歌曲,打扮的光鲜亮丽的男男女女们拿着香槟杯三两凑在一起聊天。
被混杂的香水味刺激的皱了皱眉,许原野径直走到了二楼,许是他浑身气场太强,侍者竟然都没有拦他。
许原景从休息室里出来的时候,正好看见走上楼的许原野。
许原景和许原野两兄弟面对面站着,一个慵懒高傲,一个清冷矜贵,虽然长相并没有多相似,但是就让人觉得这大概是一家人。
见到许原野来了,许原景有些意外。
他先是看了一眼楼下的宴会厅,然后才对许原野点头致意。
“哥。”许原景作为宴会的主角穿得很隆重,西服每一寸都按着他的尺寸裁剪,让他看起来如同欧洲油画中走出来的人物一般。
许原野拍了拍他的肩膀,看着许原景的目光,不自觉有些恍惚。
许原景早就和他长得一般高了,如今站在他的旁边,已经再也寻不到当初高中的时候那青涩的样子,许原景这几年在公司历练,身上的气质愈发成熟稳重起来,一眼看过去,周身气场比起许原野来说不遑多让。
透过许原景,许原野好像看见了一个在记忆里已经褪色的身影。
许原景虽然意外许原野会来,但是他知道,许原野是为何而来。
看了眼手机,许原景确认了那人会来以后,看着许原野的眼神便复杂了起来。
他从来都没有想过,许原野会因为一个人停留这么久。时光呼啸而过,所有人都在向前走,唯独只有许原野好像还停留在原地,守望着过去。
甚至,为了和那个人见上一面,愿意来这种他最讨厌的地方,承受一整晚的流言蜚语。
-
苏意难站在人群里,举着香槟,正在和旁边女生说话。
女生是他在国外艺术学院的师妹,正是年轻似花朵一般的年纪,穿着一身酒红色的缎面长裙,衬得她肌肤雪白滑腻。这位叫做林雪的女生家里条件也很不错,这次来参加宴会,家里存了让她认识许原景的心思,还特意拜托了苏意难照看她。
苏意难和林雪并肩站着。林雪性格自由跳脱,不管什么不能东张西望的规矩,到处走走看看,走到这里时便愣神停下了,苏意难顺着她的眼神抬头看去,便看见了二楼栏杆后那两道身影。
呆呆地看了二楼许久,林雪才捂着嘴巴小声问苏易难道:“二楼的那两个帅哥是谁啊?许原景……是不是也在里面?”
苏意难没有立刻回复她的话。
他的心在看见站在二楼的许原野的那一刻摇动了起来,前尘往事全部涌上了心头,他没有想到,居然能在这里看见许原野。
虽然按照常理来说,许原野作为许原景的哥哥,来参加他的生日宴会应该是很理所当然的事情,但是他们都知道,许原野是不会涉足这种场合的,许蒋山也并不欢迎他的到来。
他喜欢许原野,这份喜欢可以说跟随了他很多年。
他如今已经三十五岁了,早就不再年轻,比起站在他旁边的林雪来说,就像开始干枯的桃子,而对于许原野,他也放下了。
当年喜欢许原野是因为什么呢?因为他的英俊,因为他的才华,也因为他敢于做别人不敢做的事情的那份决绝和坚毅。可惜啊,他并不是许原野喜欢的类型,无论他如何靠近许原野,甚至直接和许原野告白,许原野都不曾对他有过回应。
收敛了一点思绪,苏意难努力用平静的语气对林雪说道:“左边的是许原景,右边的是他的哥哥,许原野。”
林雪激动地揪了揪她的裙摆,兴奋道:“我爸有和我说许原景长得好,没有想到他不仅很帅,连他的哥哥都这么帅!”
“他的哥哥还戴眼镜,呜呜,好斯文禁欲的感觉……”
花痴着花痴着,林雪又紧张了起来。
“完了完了,我刚刚吃了两块小蛋糕,意难哥,我的口红掉了没?我得去补下妆!”
……
苏意难看着这样的林雪,在心里苦笑了一声。
果然,就算是和他同样奔过了三十,许原野还是有让二十岁小妹妹脸红心跳的能力。
被林雪拉着往厕所走,苏意难听着林雪叽叽喳喳地和他八卦着许家的两兄弟,挑了捡了一点能说的说出去。
林雪在听到许原野是同性恋的时候脚步顿住,失望地啊了一声。
“哥哥居然是GAY啊……我刚刚那么一看,都好心动的……”
年纪轻轻的小姑娘向来对于新时代的一切接受都很良好,更何况是出过国读艺术的林雪,才失望了没两秒,林雪又打起精神头,开始问起了关于许原野的其他事。
“那许原野是不是在你们的圈子里很受欢迎啊意难哥?哇,我看他就很像攻的样子——呜呜!”
苏意难被口无遮拦的林雪闹得头大,他捂住林雪的嘴,凑到她的耳边说:“你不要把这里当成你家,等下跟在我旁边,不要乱说话了。”
看到林雪四指并拢点头发誓,苏意难这才松开了手。
上了厕所出来,林雪也补了一个美美的妆,两人重新往大厅走去。此刻晚宴已经正式开始了,侍者端着托盘穿梭在人群中,身姿轻盈,乐队正在演奏悠扬的交响曲,一切都是那样的井井有条,轻声的笑语点缀着宴会厅,和翩跹的裙摆上闪动的亮光一样,精致迷人。
作为苏意难的女伴,林雪象征性地挽着他的手,圈子里的人都知道苏意难的性向,看着他们便像是看哥哥妹妹,时不时还会有人打趣问苏意难要林雪的联系方式,一圈转下来,林雪这个话多的小蜜蜂都变成了锯嘴葫芦。
苏意难也有点招架不住,他和林雪退到甜点台旁,打算中场休息。
端着一小块提拉米苏抬起头,苏意难的目光穿过错落有致的甜品台,触及到了一群正在往这边走的人。
这群人有男有女,看上去年纪都在二十多岁,气质各不相同,但是很熟稔的样子,在一起聊天谈笑,并不像刚认识的陌生人。
苏意难先看见的是穿着一袭裸色交叉领礼服裙的女人,女人身材极好,把简单的礼服裙穿得恍若高定款一般好看,一张鹅蛋脸,凤眼妩媚,唇若樱桃,一头瀑布般的黑色直发披散下来,古典秀丽中又有说不出来的勾人韵味。
这是最近非常火的明星崔依依,苏意难在电视和微博上看到过她的脸。
崔依依身旁站了几个男人,正在和她聊天,其中有一个让苏意难目光一顿。
那是一个长相格外出色的男人。
和大部分人一样,男人也穿着一身黑色的西装,身板站得很直,头发胶起,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他的眉浓而凌厉,眼神平静无波,一双杏眼也不显秀气,鼻梁高挺,双唇轻抿着,下颌线条削瘦利落。
颜控林雪显然也看见了这个男人,一边吃着甜品,一边眼神里又绽出了亮光。
苏意难总觉得这个人面熟,他好像曾经在哪里见过,而且一定是印象深刻,所以至今还让他有种说不出来的敌对感。
可是,究竟是在哪里见过呢……
……
思考的须臾几秒,旁边的人群一阵骚动,随着众人的小声议论,许原景走了过来。
近距离看见,林雪便屏住呼吸,一句话都不敢说了。
清冷矜贵的许家二少迎着众人的目光走到了那群人的旁边,然后被那个穿着裸色长裙的漂亮女人挽住了手臂。
许原景没有想到崔依依居然敢当着大庭广众发疯,眉头蹙起,冷声道:“你干什么?”
崔依依眯眯眼笑着,一副狡黠狐狸样,对他说:“你借我手臂用用,我广告合同明天就能过。”
许原景无语地抽了抽嘴角,他眼神瞥过一下子脸黑成锅底的蒋寒,往蒋寒那边站了一步,不动声色地把手从崔依依那里抽了出来,然后把蒋寒推了过去。
都过了多少年了,两个人吵架总要拿他开涮,真的是没完没了。
蒋寒和崔依依被迫站回了一块,但是两个人互相都不太想搭理对方。
崔依依目光一转,魔爪又要往正在看戏的于星衍那里伸。
想到许原野今天在,许原景赶紧用眼神示意蒋寒拉住这个疯女人,蒋寒无奈地低下头,伸手扣住了崔依依的手腕。
崔依依被他扣住手腕,阴阳怪气地说道:“怎么了,许家二少攀不起,我的小星星也不让我靠近啦?”
蒋寒瞬间气得三佛出世二佛升天,把手一甩,任由崔依依去了。
崔依依笑着挽过于星衍的手臂,于星衍和她是一头的,也纵容着崔依依胡闹。
“星星,你这出国几年,我怎么感觉你长高长壮了,别不是去搬砖了吧?”崔依依对比了一下自己和于星衍的身高,惊诧道。
于星衍对她解释道:“我有和同学一起上拳击课,长高可能是把驼背的习惯彻底改掉了。”
崔依依“哦”了一声,又看向某个方向,意味深长地说:“星星都知道去学拳击,某人呢,休息日只知道在家里——打、游、戏。”
某人,特指在一旁气得像河豚的蒋寒。
许原景听到崔依依的嘲讽,目光掠过蒋寒的肚子,目光里带上了一点爱莫能助,在维持形体这方面,蒋寒自己作死,他也没办法。
许原景毕竟是宴会的主角,需要忙许多事情,陪了几个朋友一会儿便走开了。
在离开之前,他又忍不住看了于星衍一眼。
于星衍和他记忆里的样子,已经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了。
和崔依依蒋寒一样,于星衍来参加这次的宴会,也是有目的和需求的。
经由着蒋寒介绍,于星衍四处散着名片。
他刚刚回国,在于豪强的公司空降当了一个经理,正是需要人脉关系的时候,能够来参加许原景的生日宴会,台阶已经铺得很高了。
宴会厅就那么大,蒋寒一行人和苏意难林雪撞上的时候,两边都用微笑点头带过。
环节一个个往前走。
许蒋山和许原景上台讲过话,又有几位大佬助过场,宴会氛围愈发的热烈起来。
就在这个时候,许原野可以说是在众人的瞩目中走到了台前。
穿着一身笔挺西装的男人推着放着三层翻糖蛋糕的小推车,从备餐室一步一步地走到了舞台的下方。
他穿过了无数的人,此刻宴会厅里灯光不似之前那般明亮,但是依旧能把他出众卓越的身姿照得很清楚,就这短短的一段路,足以让所有人看见他,并且疯狂地想要了解他。
没有和许蒋山预先商量过,这位穿着中山装的严肃家长对许原野的出现感到了惊诧,但是他并没有表露出来,而是自然地站在台上,好似本来宴会里就有这样的环节。
“这是谁……?”
“我和你说,这好像就是那位传说中的许家大少……”
于星衍站在人群里,耳边传来窸窸窣窣的议论声。
他有些怔然地看着那个走过去的背影,手指蜷起,指甲掐在手心。
记忆如同潮水一般回笼,关于许原野和许原景的问话被他轻易的挑拣了出来。
许原野,许原景。
时至今日,一切都被摊在明面上的时候,于星衍才恍然发现,原来当初他的直觉,是对的。
许原野是许原景的哥哥,情理之内,也在意料之中。不过是他那时候年纪太小,从不去深想,也愿意相信。
他没有想到,自己回国以后,见到许原野的第一面,居然是在许原景的生日宴会上。
他们之间隔了好多的人,他站在人群中,许原野却已经走到了舞台上。
兄弟俩并排站在一起,都是那样的一表人才,叫人看了连妒忌都无法升起。
许原景举起话筒向大家介绍过许原野,许原野从乐团里借了一把小提琴,站在台上,为弟弟拉了一首生日快乐歌。
也许是人老了,也许是时间柔软了许蒋山的铁石心肠,那个总是习惯于控制一切,高高在上的男人,看着兄弟和睦的这一幕,居然也忍不住花了眼睛。
小提琴的声音干净悠扬,生日快乐歌演奏完,许原景吹灭蜡烛,切了一刀蛋糕,仪式便算是完满。
于星衍看见人群里有不少自己刚刚递过名片的人正在兴奋地议论着许家两兄弟的事情,探听着关于许原野的一切,他不自觉地再次把背挺得更加直了一些,好像这样,就能拥有更足的底气。
如果说,在出国又回来的这几年里,他没有想过再见到许原野是在不可能的,但是,于星衍脑海中幻想过的那些重逢的场景,无一例外都是已经变得优秀而强大的他从许原野的身边路过,头也不回。
可是,如今他站在这里,却发现,好像有些差距,天生便已经注定了。
许原野不屑一顾地将家族的重担抛给了许原景,可是他于星衍呢,却还要蹭一蹭许原景的衣角。
灯光亮起,所有人正准备开始自由活动,却发现那位神秘但是又突然出现的许家大少还站在台上。
他俯下身,对着话筒说道:
“今天是我弟弟的生日,很高兴大家能够捧场,在这里,我再演奏一首曲子送给大家,希望大家今晚玩的开心。”
……
热烈的掌声响起,于星衍看到,有人甚至悄悄举起了手机。
男人把小提琴架起,手捏住弓弦,静止的那几秒,光落在他的身上,那个场景拍下来,就像一幅质感厚重的油画。
当熟悉的乐曲声倾泻出来的时候,于星衍僵住了。
那是他听了不知道成百上千遍的调子。
优美的、又有些悲伤的,那不断旋转,又飞舞着的曲调,在宴会大厅的上空回荡。
是《爱之悲》。
十七岁,于星衍生日的那个夜晚,在嘉城新苑狭小的阳台上,男人抽过烟,也给他拉了一首同样的曲子,祝贺他生日快乐。
九年过去了,于星衍却在这里,隔着那样多的人,重新听到了男人演奏这首曲子。
上一次,他是送给他一个人,这一次,他是送给在场的所有人。
于星衍闭上了眼睛,心里有一道高墙,把所有的旧日回忆关了起来,但是这歌声却不受控制,飘飘荡荡地越了过去。
这高墙筑得很坚固,很厚实,可是,终究还留了一丝缝。
等待着歌声,也等待着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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