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璋风度翩翩,十足豪门贵公子的仪态,哪怕刚从险象环生的处境脱离,依旧淡然:“我说的是‘请’,他们对你动粗了?”
保镖说:“当时赵小姐身边有两位同伴,我怕耽搁太久引起争端,没打招呼就把赵小姐请上车了。”
霍璋嗯了声,目光在赵云今身上流连,那是一道直白且毫不遮掩的男人欣赏女人的目光,他坦诚地说:“赵小姐,今天请你来是为了我弟弟的事,他在家闹了好几天,母亲请我找你谈谈。”
他开门见山问:“你穿越的事情是真的吗?”
赵云今那些把戏骗骗霍明泽还行,拿来骗霍璋纯粹是找死,她心知肚明,索性大方承认:“不是。”
“母亲最近为了明泽的事联系了很多心理科的医生,原本好好的一个人,现在整天嘴里都是穿越、失忆,还有你。”霍璋微笑,“如果方便的话,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要玩弄他?明泽是我小弟,他虽然任性孩子气,人却不坏,看他整天失魂落魄我也心疼。”
赵云今凝视着霍璋的眼睛:“三个月前霍明泽追求了一个女孩,带她旅行,给她买礼物,哄她上床,半个月后把人甩了,女孩求他复合,霍明泽当着许多人的面说,只是玩玩她。他可以玩玩,我为什么不行?”
“她是你什么人?”
赵云今狡黠眨眼:“朋友。”
霍璋沉思片刻:“这件事是明泽的不对,不过现在他也为自己的作为付出了代价,霍家愿意弥补那女孩的一切损失和伤害,同样,也请你和明泽把话讲清楚,可以吗?”
“不可以。”赵云今拒绝得干脆,“你家老爷子什么出身我清楚,护短又手黑,我把霍明泽伤成那样,他不得要了我的命?”
霍璋莞尔:“既然知道父亲的脾气,为什么还要对明泽下手?”
赵云今漂亮的眼睛微眯:“享乐主义作祟,不管以后怎么样,当时快乐不就好了?不过我也是人,人都惜命,能好好活着当然不想死,霍先生不也是吗?幸好刚刚抓得紧,不然就要摔下来了。教练不在、绳子断掉、石块松动,所有小几率全撞上了,这样幸运的健身房,霍先生以后还是少来吧。”
霍璋望着女孩美艳的面孔,笑了笑:“谢谢。”
健身会所的门被人猛地拉开,霍明泽气喘吁吁冲进来,他先看了看霍璋,又去拉赵云今:“跟我走。”
赵云今没反抗,乖乖迈动脚步跟他朝外走,霍璋的保镖拦住他们。
霍明泽回头,一脸不耐烦:“哥,你能不能别那么听妈的话?这是我女朋友!你把她绑过来之前都不要问问我的意见吗?”
保镖接了个电话,附到霍明泽耳边:“警察的电话来了。”
霍璋点点头:“明泽,母亲让我请赵小姐来也是为你好,你最近实在太不像样了,大家像现在这样坐下把话说清,以后也能好聚好散。”
“谁要跟她好聚好散?”霍明泽咬牙切齿,“你不知道爸在找人搞她吗?她现在跟我分手就是一个死,只要我没同意,她单方面分手就不算数,只要我没分手,你们就不准碰她!”
男人叹了口气,退让:“好,我送她回去。”
霍明泽说:“不用,我自己会送。”
霍璋:“母亲不准你再见她,你这样做她会不开心。”
“你别总跟我提她。”霍明泽不耐烦地说,“我自己的事自己能做决定,用不着她来管。”
几个保镖上来将他和赵云今分开,女孩揉了揉被他捏得发痛的手腕,抬眸正正对上霍明泽红通通的眼睛。她当初确实是想整他,也为自己做好了退路,她设想过结局的许多种可能,唯独没想到最后霍明泽会真正对她情根深种。
她有些同情,但那念头只是浅浅滑过心头,下一秒就被更凉薄的情绪盖过去。
赵云今跟着霍璋的保镖离开,临走前朝他抛去一个飞吻,看似十分不舍地说:“明泽,拜拜。”
霍明泽眼泪差点掉下来:“哥,算我求你了,你别送她回家,也别告诉妈,你把她送到我的公寓!她说未来的我们是一对,那我就关她五年,五年以后我俩肯定就在一起了,不然她不会那么说的。”
“别傻了。”霍璋脱下运动护腕,逻辑缜密地说,“如果真关了她五年,那她穿回来第一件事是弄死你。”
霍明泽颓然垂下头,霍璋说:“大哥总跟你说,玩女人可以,别动感情,你是霍家的孩子,将来的婚配嫁娶都不是你一个人的事情,你总说自己听进去了,怎的到头来还被女人玩了?”
“你们都说我被骗了,可我不想承认她骗我。”霍明泽声音很轻,脑海中不停回放女孩刚刚临走前投来的一瞥,千娇百媚,几乎将他灼骨成灰,那不是他所知的清纯、温柔的赵云今,但比那样的赵云今更让他回味,如一道妩媚的惊雷,炸碎在他心扉。
“……就算她骗我,我也甘之如饴。”
霍璋许久没作声,末了,他拍拍男孩的肩膀:“母亲为你约了明早的医生,我让司机送你回家休息。”
……
赵云今趴在门外的景观鱼缸前看鱼,一条红尾巴的小鱼在水草间游来游去,圆滚滚的鱼肚下面排出一个个小球,小球在水中舒展成新生的小鱼,刚才水中游了几秒,就被母鱼一摆尾吞入腹中。
赵云今惊讶,霍璋温和的声音自背后响起:“这是孔雀鱼,一般产卵时都会有人在旁盯着,以防它吃了自己的孩子。”
“盯它的人呢?”
霍璋平静地说:“可能去拿安全气垫了吧。”
“都说虎毒不食子,怎么一条小鱼比老虎还毒。”赵云今逗了逗鱼,转身面向霍璋,“小时候我发过一场高烧,康复后脑子不太好,忘记了很多事情,养母带我看过很多医生,治疗后陆陆续续想了大部分,如果你有需要,我可以介绍给霍明泽。”
霍璋说:“对你遭遇我很惋惜,但明泽需要的不是脑科医生。今晚多有打扰,我这就让司机送你回去。另外,一码归一码,不提明泽,刚刚安全绳的事情我很感激,改天有空一定登门道谢。”
“不用了。”赵云今说,“以后别再请我来就好。”
电梯门打开,经理和几个工作人员拖着安全气垫出来,看见霍璋平安下来了,都是一愣。
赵云今想留在这继续看戏,但司机已经按下电梯的按钮,她只好进去,百无聊赖看着楼层的数字一层层下去。
“听说霍家很乱,房房都想分财产。”她忽然压低声音,神神秘秘问道,“想杀霍璋的是大房还是三房啊?”
司机脸上的肉不停抽搐,依然极力维持肃穆:“赵小姐,您想多了,今天只是意外事故,霍家是正经生意人,不至于手段那么肮脏。”
赵云今露出一个嘲讽的笑,没再说话。
……
霍璋手肘支在桌上,漫不经心转动小指的尾戒。
对面站的经理已经浑身冒汗了,腿哆嗦得像筛糠:“霍……霍先生……”
霍璋抬手,打断他的话:“我在凯嘉尔思健身很多年了,因为喜欢这里专业的服务,所以从没换过地方,每年也投进来不少钱。怎么,现在生意这么难做,需要靠收这种烂钱才能维持生计吗?”
经理看上去快哭了:“霍先生您这是说哪的话啊,这真的是意外,我们健身房愿意赔偿您的精神损失,您开个价吧。”
霍璋只是笑,他的笑没有欢愉,带着几分危险,那经理看得心惊胆战,霍璋说:“出去吧。”
经理如获大赦,小跑着离开。
孙玉斗问:“这事不追究就这么让他走了?要么是薛美辰,要么是乌玉媚,我私底下把他绑过来问问,不信他还能嘴硬。”
“就算知道了又怎么样?收拾他一个治标不治本。”霍璋按了按眉心,“她们敢动我无非是看我在霍家没什么分量,父亲身体不好,大房掌着财权,三房掌着药厂,我两手空空,拿什么跟她们争财产?”
孙玉斗叹气:“大房三房都是狼,从哪个嘴里夺肉都不容易,不过她们两个娘们倒是没什么紧要,你能不能掌着公司还是要看老爷子的态度,可老爷子打小就不喜欢你……”
“那就想法子让他喜欢。”霍璋阖上眼皮,轻笑,“老爷子寿辰快到了,等着看吧,我给他送份大礼。”
*
回去的路上下起了雨,先是淅淅沥沥,没多久开始噼里啪啦,豆大的雨珠拍打着玻璃。
小区管理严格,非提前登记外来车辆不许进入,司机将车停在小区门口。
林清执撑伞站在路灯下,赵云今拉开车门,他走过来,雨伞倾斜,遮住她的身体。
雨势越来越大,风头起了,呜呜咽咽刮着树梢左摆右摇。
林清执一言不发,他连续几天加班神色疲倦,英挺的下巴生了些青色胡茬,赵云今垂着眸子不敢讲话。
雨下太大,城市内涝,小区内的下水道反水,井盖被顶开,污水争相涌上来盖住路面,一脚踩上去直接没过脚踝。
林清执把伞递给她:“我背你。”
赵云今轻声说:“不要,我已经长大了。”
他说:“家政阿姨的儿子生病,她请假回家照顾家人了,水这么臭,多弄脏一双鞋子还不是要妈妈洗?上来,我背你。”
他言语虽温柔,但不容人抗拒。
赵云今攀上他的背,林清执衬衫料子柔软,刚刚只顾把伞打给她,他的左肩被雨水淋湿了,赵云今的手触上去,泛着漉漉的凉意。
“哥,对不起。”女孩想了想,开口道歉。
林清执背着她涉过地上的脏水:“你从小就乖,成绩也好,从没叫爸妈担心过,最近有什么心事吗?”
他一向体贴,哪怕生气时也能顾虑别人的感受,不是熟悉的人根本不会知晓他在生气,只以为这是一个和煦的兄长在问话。
林清执口中的最近,准确来说是从他进了警队以后,赵云今无法辩驳,她确实做了许多惹人担心应该道歉的事情,可她无法坦诚地将自己的心思对他说。
三年前,林清执刚毕业参加工作,西河市发生了一起震惊全省的“四一八特大杀人案”,凶手夜闯民宅杀害一家五口,手段毒辣令人发指。
那时林清执还不是刑警大队的队长,只是协从侦破的警员,在破案过程中立了大功,最后缉拿嫌疑人时被其用钢管重击头部昏迷住进了ICU,虽然嫌犯落网,但林清执也伤得不轻,医生一度认为他醒来的几率不大,可能就此变成植物人。
唐月华哭得几乎要晕倒在医院走廊,林岳扶着她:“清执从小的梦想就是成为一名警察,这是他的选择,就算重来一次我相信他还是会义无反顾冲上去,你应该为儿子骄傲。”
那年赵云今十四岁,读初三,她闻讯从学校赶来,身上还穿着没来得及换下的校服。
昨天还温柔说笑的林清执毫无生机地躺在病床上,赵云今竭力绷直身体才能不使自己倒下,她从小见惯了离别,长辈、父母、还有她依稀残存的记忆中孤儿院里的种种,原以为足够坚强了,直到林清执倒下的那刻才发现还不行。
她犹记得第一天到林家时的紧张,年仅十六岁的林清执走过来牵住她的手,小云今闪躲:“我要我哥哥。”
林清执弯腰,笑着递给她一个红苹果:“云今,从今天起,我就是你哥哥了。”
赵云今小时候高烧整夜不退,唐月华和林岳第二天要上班,照料了前半夜累得休息,后半夜守在她身边的是林清执。
赵云今挂着吊水,嘴里翻来覆去呢喃叫着哥哥,小少年正处于青涩走向成熟的变声期,用他那略微沙哑的声音回应:“我在。”
她过于细弱,小小的胳膊细细的腿,少年不敢碰她,笨拙地帮她掖好被子,一趟又一趟去换额头散热的毛巾。
退烧后的记忆缺失了一块,许多人与事都模糊不清。
那时的小云今不爱说话,每天抱着她的玩具小马坐在花园的台阶上发呆,林清执总会在下学后抽时间陪她,有一天,小云今指着林家的院墙对他说:“孤儿院的墙在春天会开红色的花。”
于是林清执为她在墙根下栽了一片红蔷薇,又在院里为她扎了一个秋千架。
林清执打理那片蔷薇的叶子和枝蔓,来年五月,整个院墙覆满娇娆的花朵,绚烂又瑰丽。
……
少女守在林清执的病床前,荒凉的月光顺着树梢钻上窗台,又倾洒在他苍白的脸庞。
幼年失去父母时不知愁滋味,死别的苦还无法领会,如今十四岁的赵云今却感到痛苦的加倍,林清执的昏迷似乎是一个引子,父母的死亡、孩童的欺凌、还有反复出现在她梦中那怎样也无法看清的身影,翻涌着,腾腾着席卷而来,她捱过一个又一个夜晚,胆颤心惊,仓皇无依。
那一刻起她开始明白,生命中有些东西是无法失去的。
比如秋日拂面的柔风,比如春日盛放的蔷薇,比如穹顶上闪烁的星辰和太阳,再比如,那个如月亮般光辉皎皎的男人。
……
三个月前,霍明泽甩掉的女孩爬上教学楼的天台,被消防员救下后沉默不语,医生的诊断为抑郁症复发,家长以诱.奸为由闹到公安局,接待的警察是林清执,他给女孩递了一杯热牛奶,静静听她哭诉。
当天霍明泽被传到警局,不耐烦地拍桌子:“房是她自愿开的,衣服是她自愿脱的,以我的家世和身份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我需要做那种事吗?我承认是渣了她,睡完就甩,但这都是你情我愿,我绝没有强.奸,你们到底还要翻来覆去问我几遍啊?”
小少爷棱角锋利,看着办案警察的脸很是厌烦,他威胁道:“林警官,我晚上还有女朋友要陪,你如果让我迟到,我绝不会叫你好看的。”
林清执理了理警服的领子,平和地问他:“你要怎么叫我不好看?”
霍明泽轻浮地笑:“叫你上司给你发检讨咯。”
当晚霍明泽在警局被搞得火大,对着办案警察一顿臭骂,险些动起手来。
第二天,女孩家人拿了霍家的补偿撤销报案,可一份八千字的空白检查却落在了林清执的办公桌上。
贺丰宝嘲笑他:“忙了一晚上,被骂得跟条狗似的,现在倒落个里外不是人了,你说冤不冤啊?”
那晚赵云今来送晚饭,趁林清执不在,贺丰宝故意挤兑她:“小姑奶奶,你不是成天嚷嚷着要给你哥挡刀吗?现在刀子已经落在你哥头上了,你挡还是不挡?”
赵云今不认得那女孩,就算认得,以她凉薄的性子也无意多管。
可霍明泽骂得是林清执,被迫写检查的也是林清执,就如贺丰宝说的,刀子已经落了,谁伤害了林清执,她也不会叫那人好过。
可这所有的所有,一切的一切,都无法对林清执说,以他的性子非但不会原谅,还会怪她孩子气。
赵云今垂敛着眸子:“我以后不会再犯了。”
走到门口,林清执放她下来,院里停着辆机车,赵云今问:“这是江易的车,是他告诉你我在那的吗?”
林清执不说话,她轻轻拉扯他衣角:“哥,你别生我的气了。”
“从今天起,你不要去学校了,待在家里哪也不准去。”
赵云今慌了:“我真的错了,我再也不任性了,别这样。”
林清执收了雨伞,清澈的眼睛望向她。
他手落在她头顶,摸了摸她蓬松的头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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