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发现尸体的地点往上游追溯,能查到记录的棺材厂只有两家。
两家棺厂都已在多年前倒闭,由于位置偏僻,棺材又寓意不吉,因此这些年厂房一直是废弃的。
赵云今采集了很多数据,推算几次后锁定了其中一家叫“庆祥棺木”的厂子,另外一家虽然也在她画出那片区域之内,但距离尸体发现的地点过远,即便那几天暴雨泄洪,水流速度变快,依旧无法使尸体在短短几天内漂到香溪的中游。
最为重要的一点是,“庆祥棺木”距离小东山的直线距离只有七公里。
……
夜。
赵云今订了一分许记的鱼片粥,坐在客厅吃过宵夜。她吃得慢条斯理,猫咪般优雅小口小口抿着。挂钟敲响了十二点,西河的街上灯火已歇,她撂下碗里剩的半碗粥,回楼上换了身不显眼的衣服,从车库里开出一辆黑色轿车。
她架好导航,启动车子缓缓开向位于西河南郊的庆祥棺材厂。
今夜是个阴天,月亮被乌云遮得不漏一点光亮,郊区没有路灯,两旁道路漆黑,前后无车,高耸的桦树枝叶摇摆,风一吹扑棱棱地响。
赵云今按开音乐,音响自动播放起她上回开车时听到一半的歌。
“害怕悲剧重演,我的命中命中,越美丽的东西我越不可碰……”
“……其实我再去爱惜你又有何用,难道这次我抱紧你未必落空。“
车程一个半小时,导航结束,前头出现一座几乎快要隐匿在黑夜里的厂区。
赵云今停了车,没有急着下去,她关掉车内所有的灯光,静坐了一会。
她从车座下掏出一个皮夹,里面装着一张幼年时和林清执在蔷薇藤蔓下拍的相片,多年前这张相片曾一直林清执装在贴身的皮夹里。
那年林清执十六岁,成绩优异,年少俊朗,最风华正茂的时候,他的温柔过于耀眼,堪比夜晚天穹皎洁的月亮。那时的小云今对哥哥只能仰望,他在身边,仿佛参天巨树一样,如盖如笼,郁郁葱葱,稍稍张开枝蔓就能将女孩护在自己的羽翼之下。
“其实我再去爱惜你又有何用,难道这次我抱紧你未必落空……”
“什么我都有预感,然后睁不开两眼,看命运光临,然后天空又再涌起密云……”
赵云今将相片贴身装在衣兜,下车从后备箱取出一个小型手提箱。
天边团聚的乌云被晚风吹散,月亮露出一截盏亮的边角,黄莹莹的月光洒在她肩膀。
厂房的大门上了锁,赵云今嘴里叼着手电,从箱子里掏出一根铁丝。
她亲生母亲除了极限运动之外,还喜欢钻研些稀奇古怪的东西,比如搞些没有用处的小发明、制作点手工小玩意、兑些稀奇古怪的溶液。小时候别的小孩还在街上玩方便面里的卡牌,赵云今已经坐在母亲身边给她打下手了,溜门撬锁这本事也是那时候学的,起因是某天家里储藏室的钥匙弄丢了,母亲正好空闲,一时兴起买了市面上所有能买到的锁来研究构造,她做事严谨,每款锁都动手画了一张内部结构图,手把手教小云今撬着玩。
锁眼嘎达一声,门开了。
她踏进院子,里面扑鼻而来的是一股年岁已久的腐朽味。
院里种了许多树,十几年无人问津,落叶铺得满地,落叶的脚感松软,一脚踩上去接触不到水泥地砖。院子不大,左右两个大厂,一个做车间,一个做仓库,赵云今打着手电,忽略脚下窸窣的小虫和到处乱窜的耗子,走进漆黑的车间。
车间里有一条完整的流水线,一连串的机器有序摆放着,十几年不用已经生了黄锈。
厂房伸手不见五指,好在有点手电筒的光亮,赵云今走了一圈,在尽头的角落里发现了一个空掉的雪碧瓶子,她捡起来,查看生产日期是2014年二月份,一座十年前就荒废的工厂里出现一个14年生产的饮料瓶,她心脏突突跳起来,知道自己八成找对了地方。
半封闭的空间里满是灰尘的味道,到处结着蛛网,她手电扫过不远处的机床,看见上面有处地方颜色格外的深。
赵云今关掉手电,戴上白手套,从包里掏出一瓶鲁米诺试剂,对着机床上那处深色喷洒上去。几秒钟后,那机床的表面发出鬼火般幽蓝色的光,大概过了半分钟,蓝光消失,赵云今怔在原地,看向眼前这台体型巨大的机器。
机器上连着一个打钉口,圆圆的,钉口生锈,像只张着嘴的怪兽。
……
宏记面馆。
赵云今推出一个黑色小盒。
“我可能找到第一案发现场了,但还需要核实。”对于棺材厂看到的事赵云今不想多提,鲁米诺试剂喷洒出去后的成片成片的蓝光足以令她做上好几晚噩梦,她不敢细想四年前那里究竟发生了什么,稍稍一动念头,心里某处就像被钢针刺过一样生疼。
“这里是血迹和指纹采样,我身边一直有霍璋的人跟着,不方便找私人机构鉴定。”
贺丰宝接过盒子,凝声说:“你该退出了。”
赵云今端起茶抿了口:“既然都已经走到这了,就没有回头的必要了。血迹对比结果出来后记得告诉我,至于指纹,霍家上下几万员工,一一比对不现实,缩小核查范围有些麻烦,但我会想办法,下周给你名单。”
“你怎么搞到名单?”贺丰宝蹙眉,“我能让你留在霍家是因为没有涉及到你的人身安危,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剩下的工作该交给警方了。”
“我相信你,不代表我信任警方,事关他的死因,我一定亲自弄明白。”
贺丰宝:“我知道你因为尸检报告的事对警方存疑,但当年知晓林清执外派任务的人屈指可数,且都是警方高层,这些人亲自派他出去执行任务,绝不可能泄密搬石头砸自己的脚,就连我也是事发后才知道林清执的任务性质。你提出尸检报告有问题时尸体已经焚化,无法证明法医鉴定有误,我信你,但警方办案需要的是证据,而不是交情甚笃的信任,我们至今也无法得知主检法医究竟是失误、受贿还是霍家的走狗,隐忍不查是为了避免打草惊蛇。”
“就算当年案件的主检法医真有问题,他也已经在两年前调离西河,现在的西河警方是可以信任的。”
“如你所说。”赵云今淡淡道,“如果问题不是出自警局内部,那林清执的死怎么解释?我相信以他的能力,不会蠢到连霍家的罪行都没有搜集到一二就自己露出马脚,你有你的考量,我也有我的坚持,他的死因至今未明,意外还是暴露没人清楚,所以我只信自己。”
“从前你总说我不行,但这么多年过去,不是也快要接近真相了吗?警方规矩多,哪怕没有问题也是我不想合作的对象,你不用再劝我了。”
贺丰宝哑口无言:“不要警方插手,查到了当年的真相你要怎样?”
赵云今端量他刚毅的男子面庞,温柔地笑了笑:“你说呢?”
她不想聊这个,牙齿咀嚼着手里果汁的吸管,随口换了一个话题:“最近工作还顺利吗?”
贺丰宝脸色不佳,足见他工作并非那么顺利,他沉声说:“在你去缠山度假的期间又发生了几起失踪案,但除了第一起失踪案和莲华医院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后面几起则完全找不到关联,短短半个月内,二十多个流浪汉失踪,和四年前的情形一模一样。”
“当年西河市禁药案和失踪案我们一致认为和霍家在松川的药厂有关,因为禁药的源头来自松川,霍璋管理的松川药厂又是莲华医院最大的进货商,现在看来未必是这样,霍璋最近平静没有异常,相反倒是霍家三房接二连三出现变故,失踪案再冒苗头又刚好是这时候,事出反常必有妖,这一切太巧了。我最近一直在想,为什么林清执当年请愿去松川调查霍璋,最后却死在了西河,四年前的西河不是霍璋的势力范围,这中间发生了什么?”
“也许是我们一开始的路就走错了,案件的重点未必在霍璋身上。”
赵云今嘴里的吸管嘎吱一下咬碎掉,她松了嘴,脸色平静:“禁药案和失踪案不在我的关心范畴,我只在乎谁要为他的死负责。四年前霍家三房搞死一个丁晨凯,无论年龄、大概相貌还是遇害时间都能对得上,如果他是林清执,那乌玉媚一定要为她做下的事付出代价,至于霍璋,他也绝不无辜。”
贺丰宝望向她的眸光深邃而坚定,赵云今的话也正是他心中所想。
林清执不仅是赵云今的哥哥,也是他同宿同铺出来,曾说好要一辈子并肩作战的兄弟。
“警方迫于没有证据隐忍了这些年,现在风波又起,是时候收网了。”他目光深沉,凝视着桌上的黑盒,“虽然还没有致命的把柄指向哪一方,但既然火已经烧起来了,我也就不介意添把料,让这堆柴烧得更旺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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