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易没有问出口的是,赵云今给的这个机会究竟有几分是出于对他的喜欢,又有几分是出于想要借新欢忘掉旧爱。他也不想问,此刻赵云今在他身边就够了,其他别的都不重要。
赵云今依偎在他身边,像是一对相爱了许多年的情侣一样。她手里举着一块通体碧绿的翡翠,对着窗外映进来的雪光端详:“这是我妈妈留给我的东西,原本是一对儿,一只上面雕着凤,一只上面雕着凰,玉料名贵,年岁也长,是以前的长辈特意找匠人打磨的,就这两块。十年前我妈离家时把另一块带在了身上,这一块放在家里,这些年我一直收着。”
赵云今眉宇里有些许倦意:“缠山说大也大,说小,从北坡登山的路就那么几条,哪怕失足坠崖也总能在山涧里找到尸体,可为什么无论警方怎么搜索,都找不到当初的登山队呢?我有时候觉得我爸妈没死,只是去了另一个地方生活,就像电视里演的那样,说不定缠山有什么时空裂缝把他们吞进去了,他们还活着,只是不在这里了。我经常会梦到他们,在一片很深很深的林子里,他们背朝我跑,我怎么追都追不上。”
江易安静听着。
赵云今并不完全说给他听,更像是一个人喃喃自语:“我现在一点都不害怕,怎么说都是我父母葬身的地方,他们在天上也会保佑我的,我命硬,没那么容易死。况且就算死也没什么不好,这些年在林家,虽然林清执把我当成他的亲妹妹,但养父母的期望很高,我有时候也会累,如果能去见爸妈也挺好。”
“我很想他们。”
“赵云今……”
“又要说我还有你了?”
江易:“你很想找到父母的遗体吗?”
赵云今:“按老一辈的想法,人总是要入土为安的。”
“我帮你。”
这三个字从江易嘴里说出来语气没什么变化,听在赵云今耳朵里却不亚于一道惊雷的动静。江易这人话少,可一旦说出的话应下的事必定做到,他当初为了阿财一句话将人重伤差点断送自己的将来,那件事她至今记得。
“缠山很大。”
“我知道。”
“山路难走。”
“我知道。”
“这么多年过去,痕迹早就被磨掉了,山里兴许还有野兽。”
“我知道。”江易淡淡地说,“我会尽力。”
“你是在讨好我吗?”赵云今的嘴巴刻薄惯了,哪怕言笑灿烂也掩盖不了恶劣的本质。
可江易一笑,毫不在意:“我需要吗?”
自己的女人,还需要刻意讨好吗?
江易抬头,从堆着薄薄积雪的顶盖里看了眼天光,月亮只从云翳里露出一点边角料般的光亮,不多会儿又被堵得严严实实了。
他揽着赵云今:“睡吧,睡醒救援队就来了。”
赵云今靠着他睡了过去,中途醒过来一次,扯了棉衣的一角给江易盖上。
赵云今做了许多梦,梦里有童年时在父母身边无忧无虑的日子,有孤儿院满墙的红色蔷薇,有新家里林清执为她在院里扎下的秋千架,还有一个牵着她手的男孩背影,半梦半醒间,她似乎听到耳边有人在叫“云云”,她梦呓般回应:“哥哥。”
江易目光一刻没从她身上抽离,仿佛闭眼后眼前这一切就会涣散成一场梦境,听到女孩无意识的呢喃,他没说话,只是把她搂得更紧了。
……
缆车是在后半夜动起来的。
救援队在事发后两个小时就赶到了现场,但空中状况不明,所以不敢贸然解救,加上景区老化,机器都是许多年前购入的,启动缆车的开关只有山上的管理室才有,救援人员又花了三个小时登上山顶,所以耽误了很多时间。
在车身摇晃的那一刻,赵云今就醒了,她还没完全从梦里清醒过来,迷糊着问了句:“要死了吗?”
缆车一路平稳下行,不多久就停到了山下,车厢打开,救援人员将两人带出去。赵云今身上有衣服,虽然也冻得不轻,但情况算不上太糟。至于江易,身上冰冷,唇色发乌,四肢已经僵得不能动了,他被抬到室内缓了好一会才恢复知觉,先冷后热的后遗症也跟着来了,身上每一处皮肤都发痒。
赵云今抱着杯热水坐在他旁边:“医生还要一会才能到。”
“没事。”江易嗓子沙哑。
赵云今递水给他:“喝点热水。”
江易病恹恹的软弱样子实在难见,他脸色苍白:“过来。”
赵云今刚喝完水,嘴里还含着一口,江易托着她下巴吻了上去,将那点水分吮干,他不解渴,继续缠住她柔软的舌。赵云今揽着他的脖子回吻,碰撞间杯里的水洒在了被子上,赵云今的领口也进了水,粘嗒嗒的不舒服,她推了推江易:“省点力气,一会还要回市区。”
江易:“再没力气也能亲死你。”
赵云今笑了,江易像只刚从笼子里放出来的野兽,压抑已久的少年人根本不知节制为何物,将满腔爱意与欲.望不知收敛地外放,还好这是在外边,也还好江易暂时没有别的想法,不然今天难说只有接个吻这么简单了。
江易摩挲她的脸,目光忽然落在她身后。
林清执不知什么时候来了,一直站在门口,他头顶的灯光晦暗,落在脸上看不清表情,他似乎站在那很久了,也看了很久,但一直没出声。
“哥?”赵云今看到他也有些讶异。
“你们是刷身份证买票的,所以出事后景区第一时间联系了家属,我早就到了,一直看着他们救援,只要人没事就好。”
江易:“家属?”
“你的监护人是于水生,景区也联系他了,但他没来。”
江易挑眉,这是早该想到的事情,他并没把于水生来不来这件事放在心上。
景区负责人跟在林清执身后,进门就道歉:“实在抱歉,我们景区的缆车系统没有任何问题,只是管理员突发脑梗,晕倒的时候撞了下缆车开关,这才半空刹车了,还好发现的及时,不然冻一晚上出了什么事我们真承担不了这个责任。”
赵云今问:“他人没事吧?”
负责人摇摇头:“山路太难走了,救援队爬山用了好几个小时,等到上去人早就凉了。”
赵云今没再说话,屋外的寒风和暴雪一刻未歇,刮在人耳朵里,似乎是在为这个夜晚奠下凄凉的基调。
江易僵硬的四肢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他衣服还在赵云今身上,只穿着件单薄的里衣,林清执脱了外套递过去。男人今夜话很少,也没有平日里温柔的笑,在刚才看见他站在门口的一刻,江易似乎从他眼睛里看到了些情绪,但只是一闪而过,快到他都没能分辨出那是什么。
林清执拍拍他肩膀:“谢了,阿易。”
话出口的那一瞬间,仿佛又变回那个温柔的男人了。他握着江易上臂的手用了些力道,江易与他对视,这回从他眼里看到了许多情绪,有欣慰,有感激,有真诚,还有些说不明的东西,但不管好的还是坏的,无一不坦荡。
谢了。
从他嘴里说出这两个字,江易一时不知道他在谢什么,但一定不全是因为他今晚护着赵云今。
林清执放开手,转身出去了。
*
回程的路是坐着林清执的车,黎明前的天色如一汪乌黑的墨,公路两旁荒无人烟,路灯也暗,一路上悄寂无声。
赵云今在后排枕着江易的肩膀睡着了,她累了一天又冻了一夜,什么声音也闹不醒她,江易没睡,目光若有所思看着林清执。
“缠山好玩吗?”林清执问。
江易心不在焉地嗯了声:“她是来祭奠父母的。”
“知道。”林清执打方向盘,“以前也嚷着要我陪她来,可我工作忙总是抽不出时间,这么多年了,她应该很失望吧。”
“十年前她父母失踪案的卷宗,我想看。”
“不行,警局内部的资料是不能随便给外人看的。”
“她要看也不行吗?”江易说,“我答应过她,会尽力帮她找回父母的遗骨。”
“我看过那案件的卷宗,当初这件事闹得沸沸扬扬,警方出动了很多人,几乎把缠山外围的山翻了个遍也没有找到失踪者的下落,最后只能猜测他们走到缠山的山腹,那里几乎没人进去过,条件恶劣到连路都没有,这么多人都找不到,你一个人怎么找?”
“重点不在于找不找得到,在于‘尽力’两个字,不管怎么样,我都要试试。”
林清执静了静:“好,我来想办法。”
……
到达西河时天已经蒙蒙亮了,林清执将车停在油灯街的街口。
江易动了下胳膊赵云今就醒了,她慵懒地将脑袋从他肩膀挪至靠背上:“你到家了?”
“嗯。”
江易下了车,赵云今突然从车窗里探出脑袋:“阿易。”
少年回头,女孩刚睡醒还迷蒙着眼睛,她趴在窗沿上朝他笑:“下雪了,新年快乐。”
车子缓缓启动,赵云今朝他挥手,亲眼看他消失在油灯街的巷子里才回车里坐好。
离家还有一段距离,林清执按开了车载音乐放了首歌:“吃早饭吗?”
赵云今摇头:“哥,你今天话好少,是不是怪我给你添麻烦了?”
“怎么会,这是意外又不是你能左右的,我是你哥,这种事不麻烦我难道还要去麻烦别人?”
“你会告诉爸妈吗?”
林清执明白她指的是和江易的事情:“不会,你什么时候想说了就自己告诉他们。”
林清执爱听粤语老歌,歌单里翻来覆去就那么几首。
“曾多么想多么想贴近,你的心和眼口和耳亦没缘分,我都捉不紧……”
“……我的命中命中,越美丽的东西我越不可碰……没理由相恋可以没有暗涌,其实我再去爱惜你又有何用……”
赵云今:“这首歌每次坐你车都能听到,这么多年了也不知道换换。”
林清执笑了笑:“我念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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