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明泽生硬地说:“你的死活跟我有什么关系?霍璋是我大哥,昨晚在书房我一时脑热才着了你的道,要再来一次,我绝对不会为了你骗他。”
赵云今:“你把霍璋当大哥,他却不见得把你当弟弟,薛美辰从小就叮嘱你们要防着霍璋,都是一个妈生的,怎么你就比明芸傻那么多?”
“就算是这样,霍璋和我至少有血缘亲情在,你呢,你又是我什么?”他态度坚决,今夜种种混上早年的怨气,说动他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赵云今却毫不在意,反而问他:“你希望我是你的什么?”
女人无论是蓬松长发,弯弯眉眼,还是翘起的小腿上纤细骨致的线条,都太从容,也太媚惑。她薄唇轻轻开阖:“这些年在霍璋身边并没有外人看起来那么快乐,我常常想起从前的事,那些日子我到现在都记得,虽然短暂,却是我一生中最好的时候。”
该是自己眼瞎,霍明泽在心里把自己从头到脚唾骂了个遍,这种时候,他竟然从这女人的神情里看出一丝哀伤,而任他嘴上再怎么强硬,心里的某处竟还是不争气地跳动了一下。
他回想起了曾经种种,都说年少时不能遇见太惊艳的人,否则这一生都很难遗忘。那年春天在西中操场,少女举花的天真模样在他心上刻下了浓重的一抹,时隔这么多年,他依旧记得。那是赵云今在他身上留下的不可磨灭的印记,也是他这些年来又爱又恨的噩梦。
“我们一起去爬香中后山,木棉花开到把整座山都染红了,你给我采了许多花,还说那是你第一次为女孩做这种事……”
“那是我蠢,没看清你的真面目。”
“真面目?”赵云今笑吟吟问,“你所说的真面目是指我玩弄你的感情,还是指我并不是你想象中的乖女孩?霍明泽,你想过没有,让你爱彻心扉的到底是哪一个赵云今?如果我真是那个对你言听计从,眼里装满了你的女孩,你还会像现在这样对我咬牙切齿到念念不忘吗?”
“男人都是贱胚子,你也不例外。”
霍明泽无法反驳,从来只有他玩女人,直到遇见赵云今才第一次被女人玩弄于鼓掌,既是锥心的痛,又是难言的新鲜感,他从来没有体会过那样的感觉,如毒.瘾一样令人又恨又痴迷,如果赵云今不给他一个解释,他兴许一辈子都难走出来了。
“明泽。”像能读懂他内心所想,再开口时,赵云今的一句话直接说到了他心上,“我有苦衷,如果有可以选择的余地,我绝不会和霍璋在一起。分开的这些年里我常常梦见你,醒来后总是想着,如果我们能重新来过就好了。”
“你以为我还会信你吗?”
霍明泽睁开眼,女人眸光如水般温柔澄澈,她剪断他身上的绳子:“知道你不会原谅我,所以也只是说说。今晚的事是个意外,希望你不要记恨,如果我真想伤害你,就不会带你来这了。”
男人起身,脚麻得朝前踉跄了一步,差点摔在地上,赵云今伸手扶他,发梢茶花淡淡的香味钻入他鼻孔。
没等霍明泽反应过来,她又后退拉开距离,将男人天性里的弱点拿捏得死死的,她没有解释什么是所谓的“苦衷”,也没有恳求他帮忙,只是淡淡说了句:“你可以走了。”
霍明泽静静站着,迟迟等不来她的下一句话,于是开口问:“你又在耍什么花样?”
这女人满身是谜,五年前玩弄他的感情后头也不回抽身离开时就是,现在所做的种种依然是,他很想问问她偷偷进霍璋书房做什么,今夜这个中了枪伤的男人又是怎么回事,可对上她那张美得毫无瑕疵的面孔时,所有的话又咽了回去,一句都问不出口了。
霍明泽冷着脸,闭上眼不再看她。这女人是狐狸,是妖精,是生着暗刺的蔷薇,狡猾多情,再说下去,他迟早还得栽在她身上。
赵云今笑笑:“明晚我要去霍璋书房,事情结束之后,你想知道的我都会告诉你。”
霍明泽每次站在她面前,都会产生一种深重的无力感,明明什么都没答应,也不想答应,可经她三言两语后,她的要求自己却是无力回绝,非做不可了。他转过头去,冷硬地说:“我不会去,也不会帮你。”
赵云今淡淡道:“随便你。”
她说完,走到到诊室外的小院里。
刚下完雨的院子潮气扑面,空气里弥漫淡淡的青草香气。赵云今坐在窗边的秋千架上,点了根烟,她目光落在围墙边的美人蕉上,又似乎落在更远处,虚虚糊糊令人看不清楚。夜风刮在她沾着水珠的裙摆上,单薄而美丽。
有那么一瞬间,霍明泽忽然觉得,她孤独极了。
*
江易昏迷了一天一夜,醒来时月亮走了一轮,再次爬上了靛蓝的夜空。诊所只剩他和赵云今两个人,赵云今抱膝坐在病床对面的沙发上吃苹果,墙上的投影里放着一部上个世纪的黑白电影。
赵云今起身给他换吊水:“你在这养伤,不方便接待其他病人,所以静汶姐这几天关门休息,她现在回家吃饭了,我换药的技术也还不错,你感觉怎么样?”
她语气平淡,神态无辜,仿佛很在意他的伤情,如果昨夜被她搅弄伤口的人不是自己,江易几乎相信了她的关切。
唇边还留有吃苹果沾上的汁液,她随手拿指尖揩去:“白天霍璋给我打了一个电话,叫我今晚陪他过夜,我说今天叫你开车载我来温泉度假了,明晚再去,阿易,你该好好谢谢我。”
“谢你什么?”江易太久没喝水,喉咙火烧一样干哑。
“恐怕霍璋想见的人不是我。”赵云今贴心地为他端来一杯凉白开,“我问过何通了,昨夜有人闯进霍宅杀了韩巴,被霍璋一枪从树上击落下落不明。要杀韩巴的,除了你那位担心他吐出什么秘密的九叔,恐别没别人了。既要是九爷心腹又要了解霍宅的构造,如果我是霍璋,我也会怀疑你。”
“阿易。”赵云今问,“你到底为谁做事?”
江易说:“我为我自己。”
赵云今望着他肩膀处缠绕的绷带,沿伤口往下,心口向上三分的位置,纹了一朵黑色蔷薇花。在一起时她从未在江易身上见过这个纹身,是分手后纹上去的,她伸手去摸,江易身上冰凉,不知是不是失血过多的缘故,脸色也一直苍白着。
赵云今的手指在那朵纹身上游移,笑着问他:“去庆祥棺厂也是为你自己?”
江易冷冽的眸子与她对视,又听她说:“霍璋现在怀疑你,能替你掩盖的人只有我,江易,对我说实话,否则我不会帮你。你去过庆祥棺厂,为什么?”
江易阖上眼皮:“为什么去那里,你不是最清楚吗?”
赵云今:“你早知道林清执出事了,却一直骗我。我从没怀疑他的死和你有关,但你既然去过庆祥棺厂,就一定知道些什么,这件事和霍家脱不了干系,这些年你一直待在于水生身边,了解的内情肯定比我多,把你知道的告诉我。”
“告诉你,然后呢?”江易反问,“继续留在霍家做霍璋的情妇,继续人不人鬼不鬼地和一群豺狼周旋,继续暗地里收集证据给你哥报仇?”
他蓦地笑了:“赵云今,别那么天真了。”
江易撑着床坐起来,抬头看向连着手臂的吊水瓶,瓶里的药液顺着细细的管子流入他的身体,无法回溯,无法掉头,一旦开始,就只能不停地朝前。哪怕前路艰险曲折,脏臭的泥巴裹住了双脚,茂密的荆棘将掌心划出血色,也要硬着头皮继续走。
——他已经身处黑暗,无法回头了。
赵云今俯下身体,轻声问:“你什么时候去了庆祥棺厂?”
江易睁开眼,漆黑的瞳孔紧缩,静了片刻,他说:“两年前我查到了那里。”
赵云今:“你怎么会知道林清执出事的地点?既然两年前才查到庆祥棺厂,你四年前离开我的理由又是什么?”
江易这次沉默了很久,他盯着床对面的墙壁,眼睛有些许酸涩。
就在赵云今以为他不会开口时,他叫了她:“云云。”
这个称呼恍如隔世,赵云今不知多少年没听到了,他的嗓音温柔一如少年时,让她产生一种时空交互的错觉,她仿佛又回到了从前的日子,仿佛又见到了十八岁那对她满满爱意的江易。
可站在她面前的江易眼神里只有凛冽:“从离开你那一刻起,我就没想过我们还能回到从前,从没想过。”
“所以有些事,你知不知道,开心与否,对我来说都不重要。生气也好,恨我也罢,我不在乎。”
他问:“赵云今,这个答案,你满意吗?”
……
夜深,孟静汶归来。
诊所只剩江易一个人,赵云今已经离开了,男人靠在床头一动不动,不知坐了多久。
孟静汶检查他的伤口:“还要住上几天才能出院,这段日子不能洗澡,也不能乱动,要注意休息。”
“不用了。”江易说,“我明早就走。”
从前在林清执身边见过他几次,也听林清执说过他的脾气,他既然提出了这样的要求,孟静汶也不会多留。她回到自己的房间,从一个小匣子里找出两个泛黄的信封递给江易:“这是那年他离开西河前给我的,说是如果一年过去他还没回来,就交给你和云今,这些年没有见面的机会,所以我一直保存着,现在是时候给你了,云今的信就劳烦你转交给她。”
信封上的字迹是林清执的,孟静汶转身出去,把病房的灯关上了。
寂静的屋里只有月光从窗口倾洒,江易捏着那薄薄的一页纸,纸上的字不多,但行云流水,力透纸背。
【阿易:
离开前你曾问我,希望你成为一个怎样的人,我让你自己去思考答案。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也许我已经无法回来听你亲口说了。但如果你再问我,我一定不会啰嗦地嘱咐你要做一个好人,因为不需要我说,你懂得什么是是非对错。
阿易,我在这件事上无法教你太多,唯一能告诉你的是,一辈子很短暂。所以,努力去成为你想成为的人,去做你喜欢做的事吧,终此一生,不必活在别人的期待里。
哥哥,二零一四年五月三十日。】
月色被云翳蔽住,病房里最后一点光亮消散不见。
江易攥着那张信纸,透过薄薄纸面,仿佛看到了那清风明月般的男人正站在面前温柔地叫他小子。
林清执对他说,终此一生,不必活在别人的期待里。
可他永远也不会知道,自他殉后,终此一生,漫漫长路,江易都在为他而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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