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东山的夜诡秘寂静,本来就空荡的园区因为北区的怪事显得格外冷清。西区离北区最近,保安室也设在一在,山上温度很低,到了晚上尤其冷,刚巡逻完的保安裹着棉衣回来了,一进屋暖气直朝脸上扑。
小东山很大,一个区夜里的值班保安就有三人,其他两人在屋里烤火喝茶,见他回来笑着问:“大兵,回来这么快,北区你巡了吗?”
大兵正是那晚叫住江易的保安,今天又轮到他值班,巡了西区就早早跑回来了,他没好气地说:“没有。”
“怎么不去呢?”同伴起哄,“你不会是怕了吧?”
“老子怕个球?我累了回来歇一阵,待会儿再去。”大兵不甘示弱说,“就笑吧,赶明你们值班的时候我也在这看笑话。”
他忽然注意到保安室里还有别人,正坐在桌后玩电脑游戏,那人他也见过,一下就想起来:“江易?你下班了不回家,在这干嘛?”
因为上次陪着他巡了次北区,所以他对江易很有好感。
正在烤火的同伴接话:“他车坏了,在这等朋友来接。”
江易没把自己当个外人,起身去桌前倒茶,他用身体挡着身后几人的视线,从袖子里夹出一盒扑克丢在暖水瓶后面。
“这有副牌。”他转身说,“玩游戏没意思,闲着也是闲着,要打牌吗?”
值班的夜里很无聊,除了玩玩手机也干不了别的,都是男人,听见玩牌很感兴趣,只有大兵犹豫了下:“不好吧,公司明令禁止值班期间玩牌的。”
“你不说谁知道啊?”同伴瞥了眼江易,“况且他从前是在霍先生身边做的,有他担保能出什么事?别瞎操心了。”
大兵说:“那行,不过我事先说好了,打牌不玩钱那可没意思。”
话撂下来没过多久他就后悔了,今晚运气似乎不太眷顾,他一直在输钱,越是输越铆了劲想赢回来。
十点一到,江易看了眼表,抓起面前堆的零钱:“时间不早了,我朋友也快到了,明天再打吧。”
大兵拉他:“你赢了这么多,怎么能先走?”
同伴说:“江易不住这,缠山下去得开一个多小时呢,现在回去也得十一点到家,让他走吧。”
在江易的刻意控制下,大兵今晚输了小一千块,怎么都咽不下去这口气。
江易适时开口:“走肯定是要走的,再不回去明天起不来上班了,这样吧,今晚我帮你查了北区再回,这总可以吧?”
大兵想了想:“你刚才赢了我那么多钱,查一天不行,得查五天。”
“三天吧,五天太长了。”
“不行,就五天,不想查你就再坐下来玩几把,给我个赢钱机会。”
江易无奈地笑:“那就五天吧。”
……
上次夜里来过北区,也算轻车熟路,江易将巡逻车停在路边,拿上钥匙下了车。
北区对外宣称是高精尖药物研发基地,建筑极具科技感,中央研发楼是一座高大的圆拱形建筑,墙壁四周装满了玻璃色的太阳能光板。北区虽然不及其他三区占地广阔,但大大小小的建筑加起来也有几十座,保安每天的任务是巡查每一所建筑,检查电源和门锁。
乌玉媚离开带走了几乎所有的东西,因此刚一走进北区就觉得一股说不出来的空旷,那不是物质上的空,而是没有人生活使用过的痕迹,毫无人味的空。
北区四周种着一片槐树林,再朝外拉着电网,专门用来防山间野兽的。上次刚走到这片林子前大兵就吓得腿软,一个劲儿朝江易身边贴,指着槐树落在地上的影子跟他说,有人晚上路过这听见了哭声。江易不信什么鬼神,也没听见哭声,但大兵说得煞有介事,仿佛自己亲眼看见有鬼似的。
夜风吹得槐树叶沙沙响,清白色的月影落在树梢上,四周诡秘而寂静。
江易朝那栋巨大的研发楼走去,如果真像金富源所说,当初林清执进了不该进的地方,那很可能最后待过的地方就是在那。
研发楼是双重锁,一层卷帘门,一层密码锁,江易打开门进了楼内,迎面而来的是一股封闭已久的尘螨气味。乌玉媚搬离小东山,霍璋说是接手,一切却都没正式运作起来,北区已经封了很久了,这楼里也不知多久没进来过人。
楼内的供电系统还没开,江易打开随身带的手电,走了进去,里面很大,往上十一层,往下还有两层,房间实验室几百个,凭头乱撞肯定无法走完。江易想起从前夜里和乌志一起喝酒打牌时,每逢打到兴致正好他总要接个电话,没说几句就大吼大叫着挂了。
他说的是——“地下那么潮,大晚上的谁去那啊。”
江易去到供电室打开了供电系统,通往地下的电梯开始运作。他乘着下到地下一楼,目之所及之处是一片透明外墙的实验室,器具已经被搬空,只剩下些空荡的桌椅摆设,不用进门,只在外面透过墙就能窥见全貌了。
这里干净得要命,乍一看别说带着密码的保险柜了,乌玉媚几乎什么都没留下。
要那六个数字真是密码,那乌玉媚搬走的时候肯定会把保险箱之类的重要物件都带走,林清执留下的东西说不定已经不在小东山了。但江易隐隐觉得那又不是简单的密码,因为林清执对小东山并不熟络,他就算拍下了证据,也不可能知晓这里保险柜的密码,打开把存储卡放进去。
江易看了眼时间,已经十点半了,目前没有头绪,只能一间间屋子查,每间实验室的门在乌玉媚搬走后都已经恢复到初始密码,江易刚要按键,身后的电梯忽然缓缓启动了。在这安静的空间之内,一点声音都格外明显,他转头去看,眨眼之间电梯已经升到了地上一楼。
他不信鬼神,但信比鬼神更可怕的是人。
他闪身躲到电梯拐角处已经枯萎的盆栽之后。电梯只在一楼停了十几秒,紧接着又降了下来。门开,一个脚步声传了出来,踏地砖时是皮鞋清脆的声音。值班的保安穿得都是运动鞋,不会发出这样的声响,江易从身后摸出一把军刀。
那人走到光源下,露出一个圆乎乎的脑袋,他左右张望了一下,开口叫道:“阿易,你在这吗?”
江易愣了愣,把刀别了回去,从盆栽后走出来。
双喜见了他,心有余悸地喘了口粗气:“大半夜的你站这干啥?害我还得下来找,我来之前那保安给我一通描绘北区有多阴森,一路上我吓个半死。”
“你来这做什么?”车子坏了只是江易留下来的借口,他今晚根本没叫人来接他。
双喜说:“是赵小姐叫我来的,她给你打电话关机,好像找你有急事,就叫我来小东山接你,门口的保安听说我是来找你的,直接让我把车开过来了。”
他四处看了眼:“这就是霍璋和三太争得不可开交的小东山啊?你还别说,看着是挺高级的,这实验室就像那美国大片里的一样。”
双喜来了,今晚注定做不了别的,江易进了电梯,他伸手去按楼层,忽然发现地下二层的键和其他的不一样。
那个按钮只是按下了没有什么用,需要专门刷卡才能通往地下。
见他发怔,双喜伸手把一楼按上,他问:“你看啥呢?”
江易摇摇头。
月色比进来时更苍白了,虚弱地照在那一排阴黑色的槐树上,借着清透的月光,江易看见树底下有片土泛着白色,他走到树下蹲身去看,那是一小撮白灰。他捻在指尖放到鼻下闻了闻,又捡了根树枝去拨土。
往下都是黑色的落叶和泥土,看上去和别处的土没什么两样,再向下,土色就微微泛着白了。
“双喜。”江易问道,“你师父这几年一直开着现在那辆车吗?”
双喜想了想:“那肯定不是啊,霍璋对车的安全要求那么高,一两年就得换辆车,他都不知道换多少辆了。”
“不是他给霍璋开的车,是他自己的车。”
双喜说:“何通那人抠得要命,自己根本没买车,平时一直在开公司的,那车好像没换过,都好几年的老车型了,我师父还稀罕得跟个啥似的。”
“车牌号多少?”
“好像是什么K79的,挺普通一号,比不上霍璋的三个8牛气。”
K79,和那几个数字毫无关系,基本排除了当年林清执将存储卡藏在何通开来的车上的可能。
江易回头望了眼浸在茫茫月色里的北区,林立的幢幢钢筋水泥仿佛是棋盘上的棋子,而那六个数字则是林清执留给他的一盘残棋,要怎么走完接下来的棋局,没有人能给他头绪。
他转过身,背着月色,走进深邃的黑暗里。
*
赵云今刚洗完澡,穿着睡裙在阳台浇花,初春盛开的蔷薇已经谢得差不多了,枝上除了葱绿的叶子什么都没有,但赵云今依然浇得很认真,浇完又拿喷壶将叶子仔仔细细喷洗了一遍。
双喜下了车就朝她招手,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来了一样,大着嗓门喊道:“赵小姐,阿易我给你接回来了!”
他回头看了眼江易,有点忧心忡忡:“你这么晚去她家是不是不太好啊,这要被霍璋知道了……要不我跟赵小姐说说,你明早再上去?”
他一副和赵云今走得很熟的殷勤样子,早忘了当日在乌玉媚家门口的信口开河。
江易说:“你先回。”
双喜愣了下:“大半夜的车不好打,我等你一起回吧。”
江易没说话,进了院子。
双喜在后面喊:“你真让我回啊?那你今晚还走不走?”
赵云今浇完花,直起身朝他看了眼,她一身棉白色的睡裙衬得人温柔又天真,双喜不禁脸红了,他看着江易进去的背影,忽然有点不舒坦起来。江易这种没情趣的男人怎么配陪赵云今夜聊呢?如果他都可以,自己也不是不行。
双喜想入非非起来,自己虽然没他帅,但比他体贴比他幽默,还比他勤快会来事。
正想着,赵云今收了喷壶,淡淡笑着说:“江易今晚不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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