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以天空的视角俯视小东山,四面高耸的山峰环绕,如同一座密不透风高墙林立的监狱。
“监狱”上方团叠着交错拥挤的雨云,在无边深夜里,云层像乌鸦的翅膀,泛着漆黑的色泽,时而幻化出各种形状,时而扇动翅膀搅弄狂风,泼洒下滔天的雨水,如盆倾、桶泼,落入下的不是雨丝,而是片片稠厚的雨帘。
建筑、砖瓦、植被、雨水、还有束来晃动的电筒光亮,组成了今夜小东山的画面。
个保镖打着电从不同的路上集合到岔口,伞下的装已经被雨水淋透。
“找到了吗?”
“没有。”
“你去门口,你们两个沿墙根一点点搜,所有能的出口都不要放过,你跟我一起开车顺着路找,这种天气,我不信能给她跑了!”
保镖应声,四散开继续寻找。
他们离开后没多久,从路边茂密的灌木丛里钻出一个人影。赵云今上挂着黑色的雨披挡不住风雨,雨水打在上开始还没什么觉,但时一久,每一寸皮肤都发着麻木的钝痛。
在小东山里,除了必须的设备外,其他一切机和电子产品都连接不到信号。她逃出来后,所有能联系外界的方一定都有人看守,绝不能去以涉险。她在雨里站了一会辨别方,不远处又有电筒的光亮不断闪烁。
赵云今被潮冷的天气和雨水折腾到苍白的面孔冷静得和平常没什么两样,她拢了拢雨披的帽子,朝夜色最深的方跑去。
……
四小时前。
霍璋按下了打钉器,隔着一玻璃门,赵云今似乎清晰听到了钉子入肉的声音,她从没怕过什么,但此刻,肩膀却控制不住微微颤抖。
一瞬,四下寂静。
又一瞬,撕裂肺的叫声溢满了整个下三层。
赵云今乎以同受江易此刻的痛苦,眼球被生生打入钉子,药效疼痛十倍放,那不是人以忍受的,游离于空气中的痛苦分子在封闭的室内胡乱冲撞,却怎么都找不到一个发泄的出口。
江易在铁椅上发狂挣扎,但怎么都挣脱不了分毫。
江易的右眼被血水覆住,捎带着眼球的浆液一起朝外流。
钉子的尾巴露着一截在外头,霍璋随丢掉打钉器,捏住钉尾一点一点朝外拔。他每挪动一分,江易的体就猛颤一下,伴随着凄厉的惨叫,荡在潮湿的下。两个保镖死死箍住他,让他根本无法动弹。霍璋钉子拔了出来,饶有兴趣看着他眼上被血糊了一半的黑色深洞。
江易的体软如一滩泥,所有的声音都消寂,他昏死了过去。
霍璋打开一边的铁盒,又给他注射了一管不知名的针剂,江易清醒得很快,但他没有发出声音,只是靠在椅子上断断续续喘息。
霍璋脸上的笑容很浅,却不难看到,他接过毛巾擦了擦上的血,左右四顾。
陆福明已经完全从虚弱里吓醒,全绷直,像只受惊的小动物,往旁边看,实验室里放着双喜已经开始腐烂的尸体,他目光略过失去了眼睛,体血液正在缓缓流失的江易,最后目光落在了赵云今上。
——这女人真如他口中所说的一样狠,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她静静盯着霍璋,与他对视时瞳孔里能看到的只有极致的,让人着迷的平静。
他轻声说:“看仔细了,这就是你背叛我的代价。”
人炼狱也不过如此。
霍璋的注意力又落江易上,他因为被注射了药物,脑维持在兴奋状态,始终无法昏死过去。
霍璋:“江易,只要你告诉我存储卡的下落,我给你个痛快。”
江易没有出声,他沉默得像是死了,过了很久,才微微抬起头,半睁着那只完的眼睛,轻蔑看着他:“双喜有句话说得对。”
霍璋讨厌极了他唇角那冷冽乖张的笑,偏偏江易打小骨头就硬,并不在乎他喜欢与否。他只说了个字,却像用尽了全力气:“你一个残废,不坐轮椅,非要出来骗人,就不怕夜里被鬼神带走吗?”
霍璋冷笑,他捡起上的打钉器,出钉口的血迹擦掉:“夜还很长,我不介意多陪你一会。”
他举起打钉器,抵在了江易另外一只眼睛上。
就在要按下去的前一秒,一个保镖从楼上跑下来:“霍先生,有些急事需要您立即去处理。”
霍璋:“我在没空。”
保镖没有像往常一样温顺离开,他上前一步,低声说:“老爷子就要不行了。”
……
两监.禁室之,只隔着一透明玻璃,赵云今走到那玻璃跟前,望着上的江易。
江易的衣服已经被血染得看不出原来的颜色,他仰躺,闭着仅剩的那只独眼,不知死活。
又阴又潮的天气,砖返潮,蹭着亮莹莹的水珠,躺在上面应该是很冷的。
赵云今缓缓蹲下:“阿易。”
江易费力翻开眼皮,凝视着天花板上散发着白光的灯管,用微不闻的声音问:“为什么要来?”
“为什么不来?”赵云今反问,“霍璋对你动了杀,难要让我眼睁睁看你去死,又或是看你带着林清执留下的秘密下一次狱?如果我不来,你怎么把存储卡送出去?”
江易闭上眼眸,没有说话。
赵云今也沉默了,过了很久,她轻声说:“小狼对小狐狸隐瞒说谎,从不提及真相,起初小狐狸以为他是为了保护自己,不想她伤,她从没想过另一种能。小狼之所以不肯告诉她长颈鹿哥哥真正的死因,是因为他知……”
她静静凝视着江易:“是因为他知,真相是所有人都无法承受的。”
江易依然没有出声,但垂放在体侧的却不自主攥成了拳头。
在灯光的映照下,他眼眶中的那一块空隙格外清晰了,深幽幽的,如一个不见底的黑洞。
“河暴雨那夜,你就在庆祥棺厂,亲眼看着他去死,亲眼看着他们他扔进香溪……”
“赵云今!”江易蓦睁开眼眸,漆黑的瞳仁死死盯着她,他哑声开口,“别说了。”
赵云今:“你怕我知什么?”
赵云今抬抚上面前清澈的玻璃门,仿佛在隔着它抚摸江易的脸颊。
明明不过一米远,却觉得和他里的距离有万个光年,她轻声呢喃,听似是疑问,却笃定无比:“瓶里那最后一朵蔷薇花,是你自己?”
江易闭上了眼,他无需多说一句,赵云今也能明白他的沉默代表了什么。
那夜的久久不到,那夜的分短信,以及重逢后他留在霍家做的种种,她早该想到,如果这世界上还有什么东能使江易甘情愿放弃她,那只能是他里明白,从今往后、漫漫余生,她和他都也没有半点能了。
赵云今静而无言,只是看着他。许久后,她开口:“存储卡在哪?”
“你带不出去。”
“总要试试。”
哪怕在霍璋不在乎她的死活,也一定会在乎孩子。此时霍璋不在,她要有个三长两短保镖一定难辞其咎,因此装病离开小东山并不是难事,只要能离开这孤立无援的深山,就一切说。
“等霍璋来,就没有机会了。”
那男人谨慎奸猾,想要蒙过他的眼睛,赵云今并没有把握。
江易:“失去这个孩子只是少一份遗产,存储卡一旦到了警察里,霍璋会下狱。人在面临危机的时候能做出许多超乎想象的事情,霍璋或许会在意你和孩子,但不会允许这些危及他自己。所以,别小看他,不管你把存储卡藏到哪里,在离开小东山接触外人之前,他都会找到。”
江易嘴唇惨白,唇瓣因缺水而起了一层厚厚的干皮。
他目光投不远处的双喜,双喜那瘦小的体此刻正躺在玻璃后面,肠肚里的血已经流干,枯巴巴黏在砖上,死人白的皮肤也生了朵朵尸斑,曾经鲜活的、聒噪的人,永远都不会来了。
“狱已经人满为患了,我不会让你也去送死。”
“哪怕那张存储卡永远没有机会重见天日?”
“是。”
“哪怕霍家做的事情永远得不到惩罚,那些为此失去生命的人也永远没有机会得到伸张?”
“是。”
江易静了很久,说:“我曾经做错很多事,也曾经无数次彻夜难眠。”
“林清执死后我发过誓,他未完成的遗愿我会帮他完成,伤害他的人,我会让他们永远都在苦海里煎熬,无论誓言还是仇恨,在我里,都没你重要。说起来,我和你一样,没有那么多富余的善和担当。”
“我们才是同一种人,你不是早就知吗?”江易如一个即报废的老式风箱,每说一个字,胸膛就控制不住上下颤动,“当年香溪边算命的老头说你这一生命,我不信命,只信事在人为。”
“你命是事,人我来为。”他又重复一遍,“我不会让你送死。”
“那你呢?”赵云今问,“等霍璋来,让我眼睁睁看着你去死吗?”
“这是我的劫,过不去我也认了。”江易问,“云云,你今晚自投罗网,真的是因为不愿意看我去死,还是不想让林清执的一番血白费?”
赵云今没有答,她移开话题:“原本是想一起逃出生天,你不告诉我存储卡的下落,就真是自投罗网了。我已经来了,并且和霍璋撕破了脸皮,哪怕我老实待在这里,你又凭什么觉得霍璋不会伤害我?”
江易忽然笑了,他伤口被简单处理过,血痂已经凝住了,但每动一下,依然钻般的疼。
又有血从痂下流出来,他并不在乎,偏过头望着赵云今:“像你这种狐狸,会不给自己留后路吗?”
他一眼就能看穿她。
霍璋对赵云今还有情,就算那些情能因一件事泯灭得干净,他也会顾及孩子,退一步,哪怕他以狠下来不要家产,但霍明泽迟早会发她不见了。江易在霍璋这里的事情还是霍明芸通知她的,而她与江易的事情霍明泽知,稍加推测就一定会知她的消失和霍璋有关。
也许别人不会管她死活,但霍明泽一定不会,毕竟在他眼里,那孩子和他有扯不清的关系。霍明泽是薛美辰的掌中宝,他的想法完全以左右那个女人,只要薛美辰出面,霍璋就不敢动她。
所以赵云今才对贺丰宝说,到了最后关头,这孩子说不定能救她一条命。
江易太了解她了,她来这里并不是没有头脑,而是有恃无恐。
哪怕不相信命运也得承认,有人天生命,哪怕处处危机,依然以踩着刀尖肆意嚣张。但在江易眼里,比起带着存储卡离开被霍璋截住,安稳待在这里才是她最的选择,毕竟这淌浑水她不该碰,但凡她软和一点,霍家的男人们都不会动她一分一毫。她如果执意和霍璋做对,那么下场难讲。
她能存储卡带出小东山又难被发的法子只有一种——吞进肚子里。
同样的事情,双喜也曾经做过。
这些话乎耗尽了他所有的体力,不知是太累还是太痛,江易闭上了眼睛:“你以恨我。”
他沾血的喉结缓慢滚动着:“我不在乎了。”
“阿易。”赵云今轻声问,“你疼吗?”
江易笑了,那一下不知牵扯到了哪里的痛处,让他缓了一会才开口:“又想骗我。”
她这样示弱,这样柔软,在知了当年的真相后还会关他疼不疼,这女人又是一贯的伎俩,在用软刀子一点点卸掉他的防,磨他上当。温柔乡,英雄冢,虽然江易不会这样自诩,但每每赵云今露出一种幼猫般情态时,他总是忍不住去满足她的一切所求。
赵云今的目光落在他溃烂的伤口上,又转头挪开,没有开口。
寂静的下只能听到江易痛苦的呼吸声,时重时轻,但一直存在。电烤炉发着淡淡的橘黄色的光亮,赵云今看着实验室中央一个砖石垒砌出的滑面术台,在术台的一旁的上,还有一个正方形的排水槽。这里从前是做什么的,她隐约知,因此那些东落入她眼里,带着些不言说的凉意。
“我是想存储卡带出去,但只是想。”
时缓慢流逝着,在这无边漫长的夜里,赵云今忽然开口,她声音低低,像只说给自己听:“如果以,我当然不想他白白牺牲,如果不行——”
她音量又压了一层:“——和你一起留在这里也没什么不。”
“我哪里命?”她疲惫靠着后的玻璃墙,“父母、哥哥、养父养母,还有你,我真的不想失去了。”
江易似乎睡着了,并没有听见她的话。
夜里的温度又降下来,她缩在软被里,静静等待天亮。
即使听不到外界的雨声,她依旧能知到外面一定是风雨呼啸,夜里的电压不稳,头顶的灯一晃一晃闪着,仿佛随时要熄灭一样。秒后,就如她所幻想的那样,整个下三层的灯突然一起灭掉了,边电烤炉的橘光也缓缓熄灭,伴随着同时消失的,还有玻璃门上密码锁蓝莹莹的光。
她猛坐直体,伸去敲玻璃:“江易,停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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